不出一年,贾家冒出一件夺产的官司。贾涉父亲的一个小妾,与族人早有私通,这时互相勾结,指称因jian而生的孽种是贾涉父亲的遗腹子,yù分家产。那族人甚有势力,串连本族,买通当的官员,欺负汤氏是个年轻不解事的妇人,不仅构陷官司,且暗下散布谣言,反咬一口,说汤氏水xing杨花,不安妇道,与人通jian,贾涉并非贾家的后代。
这种事qíng无影无边,却伤人甚厉。况且,只要有钱有势,什么肮脏证据造不出来?汤氏娘家在江西,路远不说,而且那时也正遭遇麻烦,无法照应这边。汤氏自知抛头露面,承应官司,徒然自取其rǔ,大堂之上,恐怕连身份脸面都保不住,便果断找来当时替贾涉父亲治病的名医,一面束之以qíng面,一面赠金相求,得到了贾涉父亲身亡前一年便不能行房的证词物据。随即约谈那小妾,威胁利诱下,花了一大笔财物,私下了结官司。经此一事后,汤氏知道世qíng艰险,什么都不重要,保住儿子的xing命才最重要,多财遭嫉,这种事难免又起反复,要是不良之人谋图家产,累及幼子xing命,那便后悔也迟了。于是借了祭祖的名义,散财分润族里,以息族人之嫉恨,彻底平息了非议。其后,汤氏委托老实可靠的贾涉塾师打理天台剩下的田产,带上年幼的贾涉北上临安,远离了是非之地。
汤氏闭门不出,一心教养独子,对你贾涉管教极严,也是指望严训出贤才之意。贾涉呢,倒也争气,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大官,为人不骄不躁,处事公正,侍侯汤氏老太君也极恭顺,从未拂逆过母意。汤氏又替儿子娶了娘家侄女为妻,合家上下,亲慈和睦。从早年霜居教子,到如今有这样的结果,汤氏是很满意了,她的事迹,在亲友之间,甚至在贾氏宗族中也一向被传为美谈。
早年的事qíng虽然过去很久,但汤氏显然没有全然忘记,对儿子纳妾的事格外慎重小心,非出身名门大户、品行端庄的女子不肯让进贾家的门。但名门大户女子,哪个又甘居人妾?以至贾涉在外为官奔走多年,身边一直没个贴心的侍妾。有一年,贾涉去临安城外的钱溏县访友,路遇一个洗衣妇,着了魔一般,迷上了那妇人。那妇人便是贾似道之母胡氏,她本是人家的妻子,贾涉满着家人,千万百计将她买来了作妾。
这种出身的女子,且曾为他人之妻,与贾涉结识的qíng形又如此暧昧,无论从出身还是礼法上说,都是汤氏难以容忍的事,自然百般不许,并责令贾涉限期出妾。那贾涉虽然孝顺,却不是个懦弱无主见的人,又真心喜欢胡氏,于是暗留胡氏在外,待胡氏生下儿子──就是贾似道,才旧事重提,在老母跟前恳求。
胡氏虽然进了贾家的门,不受汤氏欢迎,是可想而知的。贾似道从小由生母在外带大,五岁才进贾府,与两代汤氏并不亲近,虽不能说呆笨,但xing子怪僻,成天只喜玩猫逗狗,与贾府大家的教养格格不入,汤氏自然认为胡氏没有管教好儿子,对这唯一的孙子也并不宠爱。
这胡氏xing格却极温良恭顺,背顶戳指之讥,侍侯正妻、婆婆无微不至,让人无话可说。但在贾似道七岁时,发生了一件事,彻底让胡氏在贾府无法存身,终于被赶出了家门。
原来贾妃之母小汤氏,隔了多年,终又有孕,且按郎中推测,多半是男胎。汤老太君十分重视,举家上下,战战兢兢,侍侯唯恐不周,这让刚得到贾家大人一点宠爱的贾似道重受冷落,很是不满,成天闹气,一天,小汤氏正遵医嘱,在园中走动,不料,贾似道正发脾气,拿棍追打桊养的狗,几只狗一惊四处乱撞,竟将小汤氏冲倒,引发了小产。
最叫汤老太君吃闷的是,流下的胎儿,还真是贾家千求万盼的男胎。痛定思余,贾似道还小,责任自然怪到了胡氏头上,这回谁拦也没用,糙糙将胡氏遣嫁给一个石匠,远远地打发了。至此,老太君一见贾似道就会想起痛心的事,久而久之,隔阂更深,而贾似道也对老太君赶走生母耿耿于怀,索xing自bào自弃。贾似道与老太君两人互相怨恨,几乎不再有祖孙之qíng了。
贾妃说到这里,叹道:“往事已过,谁是谁非,都不必再论了,再怎么说,我们终究是血缘联结的一家人。我母亲临终前jiāo代我好生照顾似道,表示她早已原谅你父亲了。事隔多年,老太君还能有什么怨恨的呢,听说她老人家常派人训斥那边府上,这不正是说两边还是一家子么?不过,老太君固执,不愿明言罢了。筠儿,你听了这些往事,应该更能体谅老太君的心境,若是见面时有什么难听的话,也要顺着听从才是。唉,老太君这辈子十分不易,如今衰残之年,只有你们小辈抛开往昔一切宿怨,重归一家,她才能真正快乐呢!”
我垂头道:“老太君既令人生敬,又复……可怜。姑姑请放心,我会加倍小心侍侯她老人家,让她开开心心!”
贾妃嗔道:“你还没听懂我的话?什么叫‘加倍小心侍侯’?你该真正像个重孙,心中不要存有任何隔阂才对!”
我望着她嗔容,经过方才一番长长的透不过气来的追述贾族往事,仿佛我与她两人是“劫余”的亲人,愈觉贴近,我被她浑身散发着甜柔无间的亲qíng所感,一时难以自己,很想就此依偎入她怀中。这臆想中的画面,只轻轻一闪,便变为yín亵相缠的qíng景,登时心下大跳,气浮难定。
贾妃毫无所觉,离座而下,扶着我的肩头,柔声道:“筠儿,走,咱们上北院,见老太君去,记住我方才的话哦!”
我哑声应:“是!”
我放缓脚步以迎合她的扶行,众宫女远远在后跟随。
临安的十月,午后阳光洵和,晒在身上,仿佛有余烬暖人,令人留恋不舍。我与贾妃缓步而行,一路上遇到的府中人都停下忙乱的步伐,弓身垂臂目送我们行过。贾妃对众人似瞧非瞧,浑然自若,映着阳光的脸庞,正如这初秋的天气,成熟中略带萧瑟,微凉中尤有暖意。我不知不觉沉入静默,品汲着她醉人的风韵,也许只有这一刻了,不再有明日,这般温存的时光,随着我踏步而行,纷纷碎裂。
一片落叶以百转千回的身姿,在空中逗留起舞,终于委身落地,被轻风托动,贴地滑行,引领着我们的步伐,我们都避开了叶身,甩它于身后。
“筠儿,你在想什么?”
“……姑姑,我在想你呢。”
“想我什么?”
“这个园子,你以前常来吧?”
“是呀,那时候……我真年轻!”
“姑姑现在也不老,简直是更美,我真想不出,姑姑那时候又是什么模样?”
“那时,我喜欢穿白衣,来这水榭读书,倦了,闭上眼睛让风轻chuī,太阳似乎总没有落山的时候。”
“唔……一代才女在此,便是太阳公公也贪看啦!”
“呔!筠儿,你也学会油腔滑调了,这可不好!──唉,那时总不到太阳落山,就有人催我回屋吃饭。”
“美人嘛,总是胃口小,才qíng多,我猜你宁愿餐风饮露。”
“筠儿,你这是在调戏姑姑么?”
“不敢,小生太晚,来不及调戏当年!”
“那你现在是……好呀,看我不打你!”
“啊,姑姑,你的手真凉!”
“筠儿,这就是内功真气么,啊,真暖和,也很舒服,胜过那些丫头捶肩按背许多……”
我停下脚步,运气助她驱寒,她唇角微笑,两只柔荑轻柔回握,目中意示嘉许之色,毫无避忌的意思。在她是亲qíng无间,光明正大,我却心内蠢蠢,雄兔扑腾。
“筠儿,你知道么?你幼时体弱多病,为便于太医调理,两岁被我接到了宫里,一直是由我带着的。直到周汉公主出生,才由你娘接出宫去。那时你两只手总是冰凉冰凉的,整天要人暖手,伸到人怀里,叫人起一身疙瘩!”
我不由偷瞄了贾妃胸前一眼,双峰被束胸收得甚紧,只现两砣鼓圆。
贾妃嗔啐道:“你瞎看什么?我最怕凉,一直是由宫中丫鬟们替你暖的手!”
我láng狈低头,忙乱以他语:“这么说,我该把‘娘娘’去掉一字,喊你一声‘娘’啦。”
“你可没那么乖!整天‘姮娘’、‘姮娘’的叫我名字,把皇上逗得直乐,说这小子听朕叫过几回,倒记牢了!”
我以前只听过她名叫元华,那么“姮娘”该是她的rǔ名了,呐呐道:“皇上这么叫你么?”
“皇上一向管我叫姮妃……”
贾妃说了半句,蓦地顿住,面色一红,嗔道:“你尽问这些gān什么?”
手中一失,她已抽出手,转身行去,脸侧那儿,却连耳根都有些红了。
原来……我脑中闪过龙凤戏榻的qíng景,不由旖念大兴,尘根冲裤而起。
只听池中“哗”的一声,一尾鱼儿高高跃出水面,闪过一道白白的鱼肚,没入水中不见。
“这鱼好肥!”
我跟了上去,贴着石栏,借势掩去bào露的形迹,勾头凝视水面,突然想起青阳山小镜湖的一种小鱼,最是鲜嫩味美,不禁怔思无语。
“过会儿,天该凉下去了,这鱼趁着日照水温,出来取暖了!”
贾妃神色已回复如常,倚栏望水,口中忽唤道:“she月!宫里的五色鱼由谁在照看?这天气该把水缸挪到外面,晒一晒才是!”
she月忙急走几步:“娘娘放心,摘花最细心了,她定能想到!”
贾妃道:“那丫头最近迷上了吴仙姑道法,跟人学什么打坐静思,老是神qíng恍惚的,我看不大靠得住。”
she月道:“娘娘太宠她了,我们都不大敢管她,这回她托病赖在宫里,守着哪也不去,还不该加倍仔细些?”
贾妃啐道:“我宠你们宠坏了?倒怨起我来了,你这婢子,早上事我还没罚你呢,这会敢来说嘴!”
she月笑道:“娘娘最疼我,索xing疼到底罢!饶了奴婢这一回,我这就去让人传话。”
说着,转身离去,其他几名宫女一阵低笑。
我念及师姐,心下一酸,旖念早抛脑后,道:“姑姑,我许久没进宫了,何时能再去看看就好了!”
我估量贾大公子重病,至少也有半年多没去过皇宫,也可算是“许久”了。
贾妃道:“这也容易,你伴太子读过书,太子如今还记得你呢,周汉公主也想你,改日我传你入宫,只是早去早归,不便留宿哦。”
我点头道:“孩儿明白!”
贾妃看了看我的脸色,微微讶道:“筠儿,你身子不大舒服么,这会起风了,咱们不再耽搁了,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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