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体记_古镛【完结】(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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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我觉得东府几人似乎有意在我与贾似道间筑设藩篱,而我呢,私底下何曾愿意与贾似道太过“亲近”自然是欣然乐从。

纪红书见状,未言先笑,扯谈一会儿,才出言相问,贾似道略叙了今早事发qíng形。

举凡府内活物,除人之外,大到马厩里的骡、马,小到竹笼里的蟋蟀,无一幸免,连园中池塘里的鱼儿,这回也足足实实应了那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翻白的鱼肚飘满池塘。

计论损失,内中最值钱倒不是高头骏马,而是贾似道早前珍养多年及此回任上搜罗来的异品蟋蟀,当然也还有贾二公子视为宝贝的一些蟋蟀藏品,贾二公子为此晕厥在榻,身不能起。

提起这个,一直看上去颇为镇静的贾似道也不禁渐渐激动,痛心疾首:“促织,世间灵物也!世人无不雅爱珍重之,珍护尚恐不及,怎忍心将之杀害?其行真是歹毒无比,令人发指!”

众人听了,不由面面相窥。贾似道父子痛失所爱,非此道中人,自是无法感同身受,贾似道指天戳地,犹如死了爹娘似的激愤,不免显得有些可笑。

据纪红书所言,这番“畜警”只不过是怨憎会的惯行手法,只怕连怨憎会也想不到,无意中竟对贾氏父子打击这么大吧?

qiáng敌在伺,却为几只蟋蟀愤慨,纪红书苦笑道:“贾公,想来你们尚不知那仇敌来历?”

贾似道见问,微微一怔,道:“全真众道友,刻下正在追查,一会儿便知!”

语气之中,显是对全真教道士极有信心。

东府几人与纪红书目对一眼,皆未说话,双方互有默契,似乎都想看那全真道士能否查清来敌,我一时也静坐不语。

适才快马赴援时,众人担心的是怨憎会除了“畜警”外,还会陆续施以其他辣手。怨憎会既然暂无别的异动,眼下东府援手又已赶到,加上雀使与全真教众道士,府内高手云集,一时半会,倒无须那般忧心着急了。

侍婢给众人上过一轮茶水的工夫,外边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十数名全真道士步入厅来。

贾似道欢然起身,相迎道:“冯道长,众位道兄,辛苦了!”

随即替众道士引介东府与雀使等人,最后指着我道:“这是犬子!”

我又倒霉了一次!立起身,硬着头皮跟狗道士们招呼。这些道士我上次见过几位,如今又新来了数人,均非杀上青阳山那批狗道士,但一瞧他们服色,勾起我心底的厌恨,我能做到仅是尽量不失态而已,想来脸上神色不会很好看。

一名中年道士善于察言观色,笑言宽慰道:“细贼骚扰,不足为患,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啦!”

内中那位冯姓老道士,袍色与众不同,众道分着玄、青二色,独他一人,却身披huáng色道袍,他向我注目一瞬,叹道:“公子目含英气,他日定有登台拜将之荣!”

这种客气话,我只当放屁,当下含糊支应。众人淡淡客气了一番,几位年长道士于厅中右首撩袍落座,其他年轻道士侍立座后。那姓冯的huáng袍老道士则被贾似道邀至身旁就座,那老道士坐定后,微微一笑,道:“贫道俗姓冯,贱号富chūn子,一向只在北边走动,想来众位不会认识贫道了!”

笑音苍哑,却如老酒醉人,十分动听。

胡九直愣愣道:“不错!是没听说过!”

富chūn子淡然一笑:“往后可得多亲近亲近了。”

宋恣对全真道士也没什么好脸色,打断道:“客气话就别说啦,事发之际,贵教道友均在府中,想来不会全无察觉,不知可查出袭府之人究竟是谁了?”

富chūn子环视一眼,拂尘一撩,停落臂间,轻然作笑:“若要贫道说,贫道则以为贵府的嫌疑较大!”

此语一出惊人!宋恣一愣,冷笑道:“奇谈,奇谈!”

纪红书面露嬉笑,也当笑谈。胡九怒道:“牛鼻子放屁!”

京东人语道:“道长此言,嘿嘿,果是惊人,既作此论,可有所据?”

富chūn子并不为众qíng所动,两眼半睁半闭的,也非倨傲,看上去却似无jīng打采的样子,道:“贾公,何不将你的伤处示众人一观?”

贾似道闻言,起身解去外袍,侍从助他拉下后颈领口,只见润白如玉的后颈根处,有一块铜钱状的殷红。

富chūn子道:“此伤原是豆大一点,如今扩散为铜钱大。不用贫道多说,诸位该很容易想起什么吧?”

纪红书吸了口气:“此乃剑气所伤?”

富chūn子道:“不错!”

宋恣道:“道长不用卖关子了!天下御使剑气者万千,惯于此处着眼且又留此印记的,的确是茅山鹰击术的手法。鹰击术本是修道剑术,挥刺之间,体中污浊之气挥散,由剑体流出,其后茅山孤峰大师为御外敌,受杨伯雍”蓝田种玉“启发,鹰击术遂创”种玉“之用,浊毒之气施予受者,种气而成疾,是十分厉害的创敌之术,而本府吴七郎正是孤峰大师的嫡传弟子,想来道长因此而有所疑吧?嗯,除此之外,道长还有旁的指疑吗?”

富chūn子道:“贾公行途遇刺时,贫道恰在左近,虽出手援救,却是慢了片刻,其势已不能阻拦。那人本可杀害贾公,却仅以剑气伤其肺腑,致贾公以病,诸位以为如何?”

宋恣:“嘿,这倒新鲜,刺客并不赶尽杀绝,其意何在呢?那就非我们所能猜想了,不过,从道长所述,倒可看出一事……”

说着,略为顿了一顿。

富chūn子道:“哦?”

宋恣道:“其事可证,有无道长在侧,均是毫无妨碍的,便如今日府中一般。”

东府众人与雀使皆笑,对刺客毫无“妨碍”那分明便是指其乃废物一个了。

富chūn子也笑:“宋先生取笑了。”

贾似道cha嘴道:“众位有所不知,冯道长当时离得尚远,瞬息而至,如天人之降,救我于剑下,足见高明,下官十分感激的。”

京东人语道:“道长说那刺客手下留qíng,是因本府与贾公有隙,而碍于先主公,又断断不至于辣手害命,故此加疑于本府么?”

富chūn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继续不紧不慢道:“今日府中亡畜,纷繁其类,要下手而不惊动本教道众耳目,其实甚难。查其死因,方知亡畜大多毁于役物之术,以役鼠传毒,才做到了众人不觉。”

我心下嘀咕道:“原来怨憎会虽以隐术潜入了府中,下手的还是蛇山术士。”

“这次却是怀疑到了我了!”

霍锦儿没好气地笑道,她容色明媚,看着不像孤静的xing子,但向来遇众则寡言,此时虽出言驳斥,怨气并不浓,尤掠鬓含笑,只是侧颈时见我正向她凝望,笑意才略微敛了敛,脸上掠过一丝薄红,低了低头,似乎在打量自己身上有无不妥之处。

我忙收回目光,旁边京东人语也打了个哈哈,道:“哈,这回并未伤及府中人,看似又留了余手。本府面目,简直可说是呼之yù出了!”

富chūn子呵呵大笑:“可惜的是,贫道纵有所疑,也当不得贾公一句‘道长别瞎费脑筋啦,此事绝非东府所为!’,今说与诸位听,不过与诸位互相参证而已。以贫道看来,事发不足一时辰,贵府便知机赶来,若非心中有数,尚不至于惊动各位,贵府向来也没有这份热心罢?”

众人听了皆是一怔,富chūn子又笑:“诸位,大家既是携手共敌,我看,就不必再消遣贫道了吧!贫道今年七十古稀,哎,年老无用之人,只能仰仗诸位释疑解惑,指点迷津了。”

纪红书笑道:“好个jian猾的老道士!也罢,道长既然好奇又虚心,三郎,你们何不指点他一番呢?”

宋恣停了片刻,沉声道:“本府吴七郎之兄,人称‘怒汉’吴刚,兄弟俩均师从孤峰大师。”

霍锦儿则道:“本门rǔ山,虽擅役物,但役使生灵,用于传毒厌咒之术,是不屑为的,那该是是蛇山术士的本行。”

纪红书慧眸流盼,左右顾视,笑道:“那个吴刚嘛,据我所知,并非在月亮上砍树,却是什么怨憎会贞苦士。蛇山术士呢,霍姑娘说的,如今受命于怨憎会!”

几人迭相唱和,那都是说给贾似道与全真道士听,我当然无须几人挑破,从贾似道示伤开始,就已隐约明白,此时心上更如明镜似的:贾似道行途遇刺,既是怨憎会怒汉吴刚所为,那么,从头到尾,贾府压根并无其他仇敌,前阵子府中的丫鬟、姨娘相继遇害,当然也是怨憎会的手脚。怨憎会在贾府潜伏旁窥已久,连护法也极可能是受贾府之累,才偶然中被一直监视贾府的陆夫人发现了踪迹,这与我原先的猜想恰是因果倒置。可怜那连护法不知内里,居然躲到贾府来,还真是自投罗网啊!

“怨憎会?”

我寻思间,只听富chūn子惊声问道:“莫非是指那发源于皖北鸣蝉寺的因果宗?”

纪红书微微一愣,笑道:“哟,道长果然博识广闻!鸣蝉寺的因果宗只是世俗的叫法,世人因其善讲因果而名之,佛门中人并不承认有此一脉。因果宗经历数传,便是今日的怨憎会了。知道此二者渊源的人极少,道长怎会有此慧识?”

富chūn子拂尘一扬,咳了一声,自嘲道:“哎呀,被小瞧了,又被人小瞧了!贫道虽虚长年岁,无识无能,但也在皖北驻观多年,因果宗外传不广,其事在当地却颇知名,贫道有此浅识,也不足为奇。”

纪红书点头道:“难怪了。”

京东人语眉梢一动,道:“皖北的全真道观……便只有涂山的天庆观一处,听说天庆观乃由七真中王处一真人的弟子解道枢监院,冯道长与解道枢道长莫非是师兄弟?”

富chūn子听了连忙站起:“哎哟,请勿直呼贫道师尊名讳,这个……有诸多不便。”

京东人语恍然作笑,道:“啊,原来道长是解真人的弟子,在下失礼了!”

一名少年道士忍不住“噗嗤”一声,笑道:“我师伯就是解观主!”

京东人语、宋恣、纪红书几人俱都吃了一惊:“什么?道长就是与贵教宋德方齐名、并称‘全真双灵’的解真人?然则为何却又姓冯?”

富chūn子容色尴尬,道:“这个……名姓有如衣裳,用得久了,沉积就多,可适时弃之,方不受其累,贫道每隔些年,总要换姓改名,倒也轻然鲜喜。”

说着,歪头向后,朝那少年道士嗔目斥道:“畜生,要你多嘴!”

那少年道士吐了吐舌,嘻嘻笑:“弟子再不敢了。”

富chūn子眉间一皱一舒,似乎也拿那宠坏的弟子无可奈何,才又转向纪红书,笑道:“方才说到那因果宗后来变成了怨憎会,其间来龙去脉,贫道所知不详,正要请教,不知雀使能否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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