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之恭自视甚高,从小又是被人众星拱月捧着长大的,几时被人如此rǔ骂过,何况对方还是个粗鄙不堪的乡野少年,当下火冒三丈,翻身就想下chuáng去好好教训他一顿。
可惜他气糊涂了,忘了眼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一下用力过猛,不但没能站起来,反而“呯”的一声结结实实跌到了地上,脸孔朝下。
这一下摔得不轻,鼻子差点压扁了,甄之恭痛得五官错位,叫都叫不出来了。因为右臂右腿绑着木板,左半边身子也使不上力气,因此连翻身都做不到,只能平板板地趴在地上挺尸。
窦家富见男人半晌没动静,心里不免忐忑起来,又不敢上前查看qíng况,只在一边试探着问道:“喂,你没死吧?”
甄之恭自然没死,却快被自己力不从心翻身不得的死鱼样给呕死了。他咬牙忍了一会儿痛,然后费了老大的劲儿扭过头,气若游丝道:“你小子才死了……本大少,龙jīng虎猛,洪福齐天,活得不知道有多好,连阎王爷见了都要绕道走……”
窦家富听他嘴上占自己便宜,本来心里光火想要再次骂回去,又见他灰头土脸láng狈不堪,兀自还嘴硬逞qiáng,又觉得有些好笑,不由缓了语气一本正经恭维道:“行行行,您老不是一般人,肯定会长命百岁,比王八活得还要长久。”
甄之恭听得眼角直抽,气血上涌,差点又厥过去。虎落平阳遭犬欺,这野小子嘴太损了,真是欠收拾!
他现在没力气再骂了,只有喘着粗气暗吞一口血。
窦家富扳回一局,心qíng大好,也不再计较甄之恭的态度问题,勉为其难上前去搀扶他,“白眼翻多了会抽筋,你就消停点省点力气吧。”
之前以为甄之恭救不活时,他的确有把他拉出去的打算,但此时人醒了,就不好再这么做了。虽然这人面恶嘴毒脾气乖戾,但窦家富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他不是什么大jian大恶之徒。娘以前说过,多行一善就会多活一天,他只当为自己积福吧。
甄之恭很想摆摆架子做出高姿态来,奈何形势比人qiáng,若是真的惹恼了这小子把他丢出去,那他必死无疑,真的要去见阎王了。权衡利弊后,他也不吭气,由着窦家富把自己扶起来,再放回chuáng上躺好。终究还是气虚体弱,没一会儿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窦家富无事可做,到厨房里随便洗漱了一下,也便上chuáng挤在男人身边睡了。
翌日,天色微明时,甄之恭醒了,被饿的,前胸贴后背,活了二十年,还没受过这种罪。
正要拍chuáng叫唤,窦家富恰好从门外走了进来,见男人半靠在chuáng头,不大的眼睛登时一亮,“你醒了?”
废话。甄之恭懒得接腔。
窦家富随口又问:“你是哪里人?永平县的么?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甄之恭心念微动,半真半假缓缓道来:“本大少叫贾铭,西贝之贾,金名之铭,从宁城来,不是永平人。那天在县郊的玉笔峰游玩,遇到了一伙拦路抢劫的山贼,本大少以少对多寡不敌众,不慎被他们打落了悬崖。”
什么“西贝之贾,金名之铭”,窦家富没听太明白,只是习惯xing地瞪大眼睛,一脸惊讶道:“宁城?好象离永平县很远啊,我还没去过呢。这烂笔头山又有什么好看了,跟别处不是一样的么。还有,这山里有贼么,我怎么从来没遇到过?”
虽然这么说,但听男人不是因为仇杀才受了伤,窦家富心中不由稍安。
甄之恭哼了一声,就你这穷酸样,就算遇到山贼了也没人打劫你!
突然,一串“咕噜噜”的声音响了起来,在无人说话的当儿听来格外突兀。
窦家富忍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这么响,跟蛤蟆叫似的。”
甄之恭饶是脸皮够厚,现在也有些挂不住,遂沉下脸训斥:“什么叫蛤蟆叫,不会说话就别说。本大少告诉你,这叫腹如雷鸣,懂吗?”
不说还好,说了窦家富笑得更厉害,张着嘴前仰后合,又是跺脚又是拍手,边笑边道:“腹如雷鸣?哈哈哈,你是说象打雷吗?哈哈哈!我头回听说,打雷原来和,和肚子叫的声音一样,哈哈哈哈……”
有这么可笑么?真是粗鄙无知不可理喻。甄之恭那个气啊,眼前金星直冒,恨不得伸手把这手舞足蹈面目可憎的野小子掐死,看他还如何笑得出来。只可惜,他现在连抬抬小拇指都难,又怎么可能去掐人。
笑吧,笑个够,本大少掐不死你,笑死你也行!甄之恭绷着脸,心中暗恨。
第3章 嫌弃
窦家富疯笑了半晌,没得到甄之恭的响应,这才慢慢止住。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却见甄之恭面无表qíng看着自己,目光比数九寒天下大雪还要冻人。
他心里霎时打了个突,不由有些讪讪的。虽然甄之恭形容láng狈不说不动,但冷下脸时却有一种凌厉狠绝的气势,给人无形的压迫感,让窦家富一时竟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呸呸呸!他怕个鸟啊!窦家富暗骂自己,这男人再臭屁,现在也是形同废人动弹不得,要是这样还能被他震住那不是太没出息了。
不过,从前晚到现在,男人只喝了一点豆浆,肚子会饿得咕咕叫也正常,他以此来嘲笑他,好象有些不那么厚道。
窦家富自我检讨了一下,心里又有些觉得过意不去。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了。自从娘在年前病逝后,他整日就恹恹的,总是苦巴巴皱着一张脸,弄得村里的张大壮有时候见到他,都要打趣他是豆腐发了霉。
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带着一分讨好和解的意味问道:“那什么,你饿了吧?”
甄之恭都不屑于回答,报之一声冷哼。
窦家富撇撇嘴,又道:“那你等下,我去拿点吃的来。”说罢出了门。
……
甄之恭没有等太久,稍顷,窦家富重新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粗瓷大碗递到他跟前,“喏,吃吧。”
甄之恭拿眼一扫,是一碗白嫩嫩水灵灵的豆花,正冒着袅袅热气,当下肚里又应景的一阵“雷鸣”。
窦家富这回没笑,只是扭过了头,肩膀打摆子一样不停抽动。
甄之恭脸上黑了黑,只当没见到窦家富的反应,抬起右手——右手绑着板子抬不起来,又抬了抬左手,感觉无力,要是端不住碗打翻了就不好看了,索xing毫不客气地命令道:“你喂我吃。”
窦家富回过头来,脸上已经没了笑意,细细的眉毛却皱了起来。
刚才是他疏忽了,以甄之恭的qíng况,要自己进食肯定比较困难,他是应该喂他吃,就象昨天给他喂豆浆那样。但是,他现在却不想这样做了。听听那语气,“你喂我吃”,象话么?态度好一点,语气温和一点,会死么?他又不欠他的。不但不欠,他还救了他呢。
窦家富的倔脾气上来了,翘着下巴问:“你让我喂我就喂?凭什么?”
甄之恭指使人惯了,料不到会被拒绝,当下皱眉反问:“凭什么?你眼瞎了,没看到本大少不方便么?”
窦家富火了,眼睛瞪得溜圆,学着甄之恭的语气一字一顿道:“我没瞎,但是,小爷我不乐意喂你。你能把小爷我怎么样?”
两人大眼对小眼斗jī一样互瞪半晌,甄之恭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堂堂甄家大少,什么时候沦落到和一个粗鄙浅薄的乡下人斗气的地步?这与他的身份太不相符了。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是大男人,伟丈夫,才不与这小王八蛋一般计较。
想通之后,甄之恭也不废话,暗自运力于左臂,缓缓伸出手来接过了窦家富手中的碗。虽然端着有些费力,手也有些微颤,但毕竟没把碗给打翻。
见他如此,窦家富倒也佩服,以男人伤势之重,换作寻常人,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他却不过两日就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可见有些不一般。他素来心直口快,便直接道:“你身体挺健壮的,是不是练过功夫啊?”
甄之恭十分受用,得意道:“那是自然,本大少文武双全,打遍天下无敌手,算你小子这回有点眼力。”
窦家富撇嘴,满心不以为然,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要是真有这么厉害,怎么还会落到这般田地?不过,看在甄之恭受伤的份上,他也没出言挖苦,要是把人气坏了打翻了碗,损失的还是他自己。
甄之恭当然不知道窦家富在腹诽什么,心思已经全部集中在手中这碗白生生鲜嫩嫩的豆花上,饿得久了,即便是原来不屑一顾的东西,他也胃口大开。他将碗端到唇边,仰头就是一大口,紧接着又皱起了眉头,“怎么没味道,没放糖?”
窦家富将手一摊,“是没放,糖我都留着有用的,自己吃làng费了。”
他一向节俭,吃食方面能省则省,只有出摊卖豆花时才会加糖。
甄之恭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还能再抠门一点么?这么淡,叫我怎么吃。”
窦家富比他更惊诧,“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敢嫌弃?”
甄之恭当然嫌弃,眉毛拧成一团,这是赤luǒluǒ的nüè待!
窦家富看看窗外天色,不耐烦道:“你究竟吃不吃?不吃我端走了。小爷我忙得很,没空跟你在这儿闲扯。”
甄之恭深吸一口气,我忍!端起碗来,唏里哗啦,三口两口,一大碗豆花就落了肚。没想到味道还不错,虽然没放糖,却还是能品出一些清甜滋味来。而且口感嫩滑入口即化,极好地抚慰了他gān瘪的肠胃,吃完后还有些意犹未尽,连碗底的一点残渍都舔gān净了。
窦家富见他吃得痛快,先前遭到的嫌弃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别人若是吃他做的东西吃得香,是对他手艺的肯定,他比什么都开心,于是笑吟吟道:“你歇着吧,我出去gān活了。”拿了碗转身出了门。
待人走了之后,甄之恭才想起来还有很多问题没问,此处不知道是否安全,离他遇袭之地有多远,那伙贼人会不会找到这里来……也罢,迟一些再问也没关系,反正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离开这里。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就不信他甄之恭真的逃不过这一劫。
吃了些东西有了点力气,甄之恭躺在chuáng上暗自调息。一柱香的功夫后坐起身,将右手右脚上绑的木板拆下来。不消说,这些东西肯定是那小子的杰作,跟捆柴火似的绑得歪七扭八,好在上的伤药还不算差。若换成一般人,被这么一通胡乱折腾只怕手脚就要废了,还好他甄大少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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