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家富忍不住朝旁边瞥了一眼,就见某人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眼中闪着某种莫名的幽光。
他心中怦然一跳,不知怎的有些慌乱。
秦氏啜了两口茶后起了身,“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们俩也早些休息吧。”
甄之恭道:“娘,我送您回去。”
秦氏摆手,“不用了,又不是在外面,娘自己回去就行。”
甄之恭便不再坚持,和窦家富一同送她出了自己的院子。
秦氏走后,甄之恭转头便笑道:“怎么样,小豆腐,嫁了本大少如何?”
窦家富愣了一下,继而愤愤然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娘和我开玩笑,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甄之恭心里蓦然涌出冲动,于是敛了笑,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若不是凑热闹呢,你可愿意?”
窦家富瞬间涨红了脸,心跳比之先前更加急促,结结巴巴道:“不,不是凑热闹还,还能怎么样?耍,耍我很好玩么?”
见他急怒jiāo加,甄之恭在心底轻叹一声,旋即勾起唇角作无赖状,“好玩啊,再好玩也没有了。”
他这样逗弄窦家富已经习以为常了,每每都能激得小家伙跳脚大骂,不过骂过一顿后矛盾就算解决了,两人重归于好。
然而,这一回,甄大少失算了。
窦家富睁大眼睛望着他,脸色一点一点白了下来,许久才涩声道:“对不住,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玩。再过三天我就回去了,你去找一个愿意陪你玩的人吧。”
说罢扭头急步进了自己的房间,“怦”地一声关上房门。
甄之恭愕然站在院门口,半晌回不过神。
这是怎么了,那家伙到底因为什么气成这样?难道刚才的玩笑真的很过分?
可是,天地良心,他并不想开玩笑的,他甄大少这辈子还从未那么认真地说过一句话。
又或者,他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不喜欢,不接受,所以用这种方式拒绝他?
这一晚,甄大少彻底失了眠,一遍一遍地想着某人最后那种近似于决绝的话。
三天……只剩下三天了么,时间过得太快了,叫人什么都来不及把握。
原来,纵然有万贯家财,有时候也换不来一个人的“愿意”二字。
……
第二天,窦家富很晚才起身,开门出来后已是将近正午,院子里静悄悄一片。
隔壁的屋子房门大敞,里面空无一人。
那人自然是出去了。他生意那么大,要做的事那么多,能够时常抽个半天一天时间来陪自己玩,实在是很不容易了。
是他不知好歹,不识时务,把他对自己的好视为理所当然,现在想来真真可笑。他这样一个蝼蚁一样微不足道的乡野穷人,究竟凭的什么能够得他那样对待?如那人所言,自己逗弄起来很好玩,能够让他在繁忙疲惫之余解闷去乏么?
无论怎样,现在都没必要再追究这个问题了。
只是,他昨晚说了那么冷硬伤人的话,恐怕在离开甄家之前的最后三天里都难得再见到那人了吧。
他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不这样又能如何?
窦家富呆呆坐在古茶树下的石凳上,抽了抽鼻子。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人,往院里扫了一眼,便挥着帕子唤他:“小豆腐!”
窦家富赶忙抹了下眼角的湿意,起身迎上前,“夫人,您来找大少爷么?他不在院子里,大约是出去办事了。”
秦氏笑道:“我不找他,专门来找你的。”
窦家富讶然,“找我?”
门外接连又进来两个人,前一个身着华服,通身的富贵悠闲气派,赫然是甄老爷;后一个鼻孔朝天,一脸傲气,却是小少爷甄之敏。
三位主子一齐大驾光临,窦家富紧张之余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秦氏略有些尴尬道:“小豆腐,是这样的,昨晚我不是在这里吃了你做的菜么,后来回去后跟这爷俩无意中说起你手艺好,不比外面酒楼的大厨差,这爷俩偏不相信,非说我因着小恭的缘故爱屋及乌说大话蒙人,这不,非得跟我来尝试一下,证实一番。”
窦家富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受宠若惊,诚惶诚恐道:“夫人过奖了,我的手艺的确很一般,您会觉得好,大概是换了口味觉得新鲜吧。”
秦氏正待答话,甄之敏抢先撇嘴道:“我就说娘骗人吧,这家伙长得这么丑,做出来的菜又能好吃到哪里去。”
秦氏又气又笑,一指戳在小儿子的脑门上,“不许瞎说!小豆腐的模样耐看得很,哪里丑了。再说,你又没尝过他做的菜,又怎么知道好吃还是难吃。”
甄之敏满心不服气,yù要再辩,甄老爷不紧不慢开口道:“小敏,你不想在这里吃就回前面的院子去吧,爹可是饿得不想动了。”
“娘也一样。”秦氏笑道,旋即挽着甄老爷的胳膊到茶树下坐了下来。
窦家富顾不得甄之敏朝自己chuī胡子瞪眼,赶紧进厨房张罗午饭招待贵宾去了。
老赵孤伶伶地站在一边,yù哭无泪,完了,这回可真的完了!
这天中午窦家富做了五菜一汤,仍旧是用大众材料做出来的家常菜,不过时间仓促来不及去买豆腐,所以少了一道秦氏念念不忘的牛ròu豆腐羹。
即便如此,甄老爷和甄之敏——小少爷自然是没走的,总得亲口尝试了才好证明这丑人做不出什么好菜来吧——依然吃得满嘴油光意犹未尽,与头一天母子俩的争食景况不相上下。
窦家富既自豪又好笑,看来这一家子都是吃货啊!
这一顿饭下来,他又得到了甄老爷的肯定和表扬,而秦氏证明了自己所言非虚,看他的目光也越发的慈祥和蔼。
窦家富面对这二位时也不再像最初那样紧张与忐忑,态度变得放松自然了许多,心中不免感叹,原来有钱人也并非个个都像传说中那样凶恶霸道生人勿近啊。
就只有甄小少爷从始自终对他不屑一顾,但饭菜还是没少吃,胃口之大简直与其兄有得一拼。
饭饱茶足后,窦家富将三人送出院子,秦氏不无遗憾道:“小恭说你最擅长用豆腐做菜,像昨天那道牛ròu豆腐羹就很不错,可惜今天没吃上。”
甄老爷更加遗憾,一副吃亏的模样,“你总算吃过一回了,我还一点都没尝过呢。”
窦家富暗笑,旋即认真道:“老爷夫人,你们若是想吃豆腐,明天一早我去买新鲜的回来做,你们中午再来吃饭好了。”
夫妻俩听得大喜,于是定下第二天的饭局。
甄小少爷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走了走了,真罗嗦。”
等甄氏夫妻笑呵呵地离开后,甄之敏却故意延后一步,扬着下巴好似施舍一般道:“念在你菜做的不错,还有点用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当我嫂子好了。”说罢背着双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嫂子?!
窦家富半晌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立时满头黑线,石化当场。
当晚,甄之恭没有现身,彻夜未归。
窦家富虽已有心理准备,却仍觉失落惆怅,又是一夜难眠。
第42章 夜袭
翌日清早,窦家这事揣着自己从永平县带来的小钱袋,端着一只大碗,一个人出了偏院去买豆腐。
由于一个月来他与甄大少多次出入甄家,门卫早已识得他,见了他便行礼问好,并不会盘查阻拦。
他对甄家附近的街道也已经很熟了,就算独自一人外同,也不至于迷路走失。
只是这一带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处,路边铺面卖的也尽是些价钱不菲的高档货品,没有豆腐这种平民大众食物。
所幸今天运气好,才走了一刻钟,窦家富便遇上一个推着板车沿街叫卖豆腐的老汉,令他不由想起自己在永平县的日子,一时间只觉分外亲切,反正中午吃饭人多,便花十文钱买了五块嫩豆腐。
老汉见他买得多,满脸的褶子笑成一朵jú花,高兴地送了他一块。
谢过老汉后,窦家富便回了甄府,路上想着,还是回永平县重cao旧业的好,虽然赚不了什么钱,好歹是靠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行得端正,活得踏实。
既然如此,心中一波一波涌上来的酸涩又是什么呢?
到了中午的饭点,甄氏夫妻与小少爷如约而至。
窦家富今日准备的比较充分,颇花了点心思又做了五个菜,样式与昨天全不重样。
重头戏是一道鱼蓉豆腐鲜菇煲,是用剔了骨刺的鳜鱼ròu拌着嫩豆腐和着新鲜菌菇汤炖出来的,食之鲜甜嫩滑,入口即化。
这道菜吃得甄氏夫妻赞不绝口,甄之敏虽未表态,却比昨日多吃了一碗饭,最后抱着鼓涨的小腹哼哼唧唧叫肚子痛,还埋怨窦家富饭做多了,后来得到了秦氏的一记爆栗才算消停。
临出门前,秦氏拉着窦家富的手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窦家富笑道:“不辛苦,做个饭而已,算不得什么,你们喜欢吃就好。要是闲着什么都不做,那才难受呢。”
甄老爷听了便转头教训小儿子:“小敏,听到没有,你也不小了,该学着做点事了。”
还说我,您老这辈子又做了多少事呢?甄之敏暗自腹诽,面上也不以为然道:“做菜算什么本事,圣人说君子远庖厨,我要做也是做大事,再不济也得像大哥那样。”
窦家富闻言不无羞惭地低了头。
这xing子刁蛮的小少爷虽然一向毒舌,但这句话倒说得不错,除了磨豆腐和做几样家常菜,他的确什么都不会,与甄之恭叱咤商场文武双全相比,的确差得太远了。
秦氏却又是一个爆栗敲在小儿子头上,笑骂道:“净会说大话,能练得一手好厨艺,那也是本事,只怕你想学还学不来。不过,既然你有这么大抱负,那明儿个你就出去单独历练好了,不许再赖在家里吃喝玩乐,让娘看看你能做成什么大事。”
甄之敏先瞪了脸色好转的窦家富一眼,方才捂着脑袋愤愤道:“您就等着瞧好了!”
秦氏又向窦家富道:“小豆腐,小恭早上差人回来说这阵子要盘查甄家各项产业上半年的帐目,忙得脱不开身,怕这几天都不会回来吃饭睡觉了,让你不必等他,自己保重,有什么需要只管提。”
窦家富怔住了,他竟连亲自告诉他这句话都不愿意么?
是了,他一定厌烦自己了,连个玩笑都开不起,真是小肚jī肠,所以根本懒得见到他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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