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困shòu
这一天宋知直到天擦黑才回来,那时窦家富已经吃过晚饭了。
宋知一见他便道歉不止,说如意堂来了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聊便忘了时间,所以才会晚归。
窦家富当然不会因为这个与他生气,只是qíng绪明显比前一天还要低落。
宋知只当他还没想开,就没太在意,只问窦家富头还痛不痛,要不要早些休息。
窦家富自白天听了瑞哥一番话后心里就一直翻腾得厉害,这会儿哪里睡得着,为了转移注意力便说自己现在想跟他读书认字。
宋知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便带他去了自己的书房。
进了书房,对着里面陈列的一排排大书架上堆得满满当当的书籍,窦家富不由肃然起敬,能把这些书全都读一遍,实在太了不起了。换成是他,只怕几辈子都看不完。
宋知随手从架上抽了一本书,作势要翻开。
窦家富眼尖,瞥到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诗经”两个字,分明是上回宋知教他“qíng诗”的那本书,当下一朝被绳咬,十年怕井绳,连连摆手道:“宋大哥,你教我读别的书吧,什么都好,只要不是这一本就行。”
宋知颇为诧异,“这本书怎么了?”
窦家富脸上一热,吱吱唔唔道:“没,没怎么,就是,里面的诗我不,不大喜欢。”
宋知眉毛一挑,“这里面诗的意思你都懂了?”
窦家富哪里会懂,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一张脸瞬间涨成红布。
见他如此模样,宋知心下了然,轻描淡写似笑非笑道:“这诗经可是儒家经典,无数古人先贤的智慧结晶,若是不懂得欣赏,那就太可惜了。”
这下子窦家富连头顶几乎都窘得要冒烟,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心里把某个不懂欣赏不许自己学习的混蛋骂了一百遍。
宋知把他忽红忽白的羞愤表qíng赏玩够了,这才敛了戏谑之色柔声道:“小豆腐,以后就留在这里吧,别管什么甄家,也别去什么苏城,宋大哥保证你在这里会比在任何地方都要自在开心,再不会有人为难你伤害你,勉qiáng你做你不喜欢的事qíng。”
窦家富怔怔地看着他,鼻子突然一酸,眼圈跟着也红了。
不可否认,这番话深深地触动了他,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如今这世上,唯有面前这个人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
那个人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会一辈子对他好,可是欺负他的时候却是不遗余力无比凶残。更何况那混蛋在向他海誓山盟的时候,转头又会与波斯舞娘一夜chūn宵,如此荒唐无耻行径,将他置于何地?
还有秦氏,一度待他亲如母子,可当自己的存在影响到她真正的亲生儿子时,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打发出局,从此不会再让自己踏入甄家大门一步。即便他能理解秦氏身为人母的一番苦心,却也在内心深处感到一种被亲人遗弃般的伤痛与悲凉。
一瞬间,窦家富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可是,既然他将一切都看得通透了,对曾经自以为最重要的人失望了,而宋知又适时向他描绘了无比美好自由的未来,为什么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心里更加难过呢?
见他半晌不语,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宋知轻叹一声,摸摸他的头,“你这几日再好好考虑一下,不用现在就答复我。”
窦家富吸了吸鼻子,莫名松了口气,又觉得很是愧疚,小声哽咽道:“宋大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宋知唇角一弯,半真半假道:“你若真想感谢我,不如以身相许吧。”
窦家富吓了一跳,瞪大双眼,“宋大哥,你……”
宋知哈哈大笑,“别这么紧张,宋大哥跟你开玩笑的。来读书吧,你要不喜欢《诗经》,我就教你另外一本,包管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说着从架上另取了一本书,翻开第一页教他念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窦家富定了定神,开始认认真真跟着读。
然而,一页书还没念完,一名下人便喘着气匆匆忙忙跑进来,打断了书房里的琅琅读书声。
宋知脸色一沉,“如此冒失,成何体统。”
那下人赶忙惶恐道:“大少爷息怒,小的以后再不敢了。”
宋知有些不耐烦,“说吧,什么事?”
“启禀大少爷,门口来了个人,自称叫如墨,哭哭闹闹吵着要见大少爷……”
话音未落,宋知一个冷眼扫过去,那下人立时噤声不语。
窦家富却是一怔,如墨?他没听错吧?还是说,另有一人,与那少年同名?
随后,宋知吩咐道:“你先带他到偏厅去,我一会儿就到。”
那下人领命而去。
宋知旋即转向窦家富,语气重又变得温和,“小豆腐,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房休息,我办完事再去找你。”
窦家富下意识便答应下来。
两人并肩出了书房后,宋知又对外面候着的瑞哥道:“送窦公子回房。”
“是,大少爷。”瑞哥应了,朝窦家富恭恭敬敬躬了个身,“窦公子,请。”
窦家富往外走了几步,忽又不由自主回头,便见宋知立于书房门口含笑目送他,一如既往地温雅出尘。
他稍稍安心了些,跟着瑞哥继续往自己的住处行去。
然而,走着走着,他又逐渐放慢了脚步,心里隐隐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如果刚才是他听错,或者真的另外有人与如墨同名倒也罢了,如果不是……
如墨这个早就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跑到宋家来哭闹求见宋知?而宋知刚才的反应分明也是认识他的,这其中会不会存在什么隐qíng?
越想越是不安,窦家富在心中迅速做了个决断,然后停下脚步道:“瑞哥,你去忙别的事吧,我有件东西拉在宋大哥的书房了,现在回头去拿。书房到阁楼的路我认得,等下我自己回去就好。”
瑞哥不疑有他,又见他态度坚决,便道:“那行,我去厨房给您熬药,熬好了给您送去。”
窦家富谢了他,转身朝书房的方向折回。
瑞哥便径自去了厨房。
待瑞哥转个弯看不到人影后,窦家富忽然改变路线,借着夜色与树木的掩护朝西而去。他早上闲逛的时候曾经路过偏厅,大概知道在什么方位。
大概一刻钟后,他总算凭着印象摸到了偏厅北墙。墙外种着一片修竹,枝繁叶茂,离此十来丈开外才有一条小径,夜里藏身于此很难被人发现。
此时偏厅里亮着灯,灯光从北墙上一扇半开的窗户照she出来,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窦家富屏着呼吸顺着墙根猫腰来到那扇窗子下面,然后蹲在下面一动也不敢动。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听墙角的事了,但这一回比上一回还要紧张。上一回他不认识如墨,不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这一回他却在心里祈祷不管里面是谁都好,只是千万不要是如墨。
然而,老天爷这回没有照应他,让他失望了,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少年声音。
“宋公子,求求您,救救我家二少爷吧。”
“荒唐,他在甄家好好的,我救他做什么?”
“二少爷现在一点也不好,他不知怎么的受了伤,脑子好象出了问题,身边的人和原来的事都不记得了,甄家人就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出门,我都半个月没见过他了!”
“这样不是更好,天下太平了。”
“宋公子,您不能这样过河拆桥放着我家二少爷不管,我求求您去把他救出来吧,说不定他看到我以后病就好了!”
“我凭什么要救他?他一辈子疯疯颠颠认不得人最好。”
“宋公子,你好狠的心!如果你不去救他,我,我就把那件事说出去!”
“小贱人,你敢威胁我?你以为你今天进了我宋家的大门,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么?”
“宋文逸,你,你想gān什么?”
“我想gān什么?你一个早就应该死了的人,再死一次也没什么,也不会有人去关心,你说是不是?”
“你别过来!啊,救命——”
听到此处,窦家富浑身发抖,手脚一片冰凉。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如墨并未明说他要把什么事说出去,但结合他与宋知前后的对话内容,他无法不往某件凶案上联想。
而更关键的是,宋知这些话打破了他以往对他的认知,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居然也能说出那般yīn寒刺骨冷漠无qíng的话,直让他心里发凉,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可怕。
昏头胀脑下,他猛然起身,没留神撞上窗户,发出“呯”的一声响。
屋里立即传来宋知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窦家富没吭声,心慌意乱地拔腿就往竹林外跑。
然而,他忘了,这里是宋家,不是随处可藏的民居片区,没头苍蝇一般在园子里跑了半晌,最终还是被数十名宋家家丁堵在一座黑漆漆的假山下进退不得。
他扶着假山大口喘息,心跳得又急又乱。
领头的家丁抬手一挥,“抓住他!”
一声令下,六七名家丁如láng似虎地扑了上来要将他制住。
窦家富本能地反抗起来。
假山下一团混战。
经过某人一个月的亲身传教,他的功夫对付一般家丁不在话下,然而,他能打倒一个两个,四个五个,却打不过七个八个乃至数十个。
窦家富发了疯一般的拳打脚踢,自己身上也中了无数拳脚,他却自始自终没吭一声。
他象一头被关在铁屋里的困shòu,听不清,看不到,心里却裹着一团火,烧得他肝胆俱裂,体无完肤。
最后,他被人重重一脚踢在肚子上,痛得蜷缩在地再也起不来,然后被两名家丁一左一右扭着胳膊从假山下拖了出去。
宋知在园中开阔地带已经负手旁观许久,见先前躲在墙下偷听之人被擒住,便冷冷道:“把头抬起来。”
窦家富垂着头,一动不动。
此时的他披头散发,满身láng藉,从头到脚火辣辣的痛,脑子里嗡嗡一片乱响,宋知的声音听来遥远而不真切。
押着他的一名家丁一把抓住他的头发qiáng迫他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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