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甄之恭心qíng不佳,不愿与他费话寒,便直接道:“甄某今日前来,是想与宋公子做一笔生意。”
宋文逸挑眉,“哦?那真是在下的容幸了,却不知是什么生意?”
甄之恭漫不经心道:“我想向宋公子购买五担上等宁翠chūn茶。”
这宁翠chūn茶便是宁城特产绿茶,也是甄家每年向宫中进献的贡茶品种。由于这种茶对土质气候肥水等要求极高,产量又很稀少,一个照顾不周就会品质低劣甚至老化枯死,因此就是在宁城能够有实力以及信心栽种的茶商也不多。
前些日子他殚jīng竭虑花费银子无数,好不容易把赵国忠打发走了,接着就忙着秘密筹购剩下那五担宁翠chūn茶。
可惜在宁城茶商中间问了一圈下来,不是数量相去甚远,就是品质不尽如人意。正着急上火时,经人提醒,甄之恭才想起来宋家的青峰茶庄。
最近几年宋家茶业发展势头迅猛,不但在中低端茶市上大有斩获,同时还开始逐渐更新升级茶庄的茶树品种,拿出相当大一片良田种植宁翠chūn茶。
如今偌大一个宁城,若说除了甄家,还有谁能一次拿出五担上等宁翠chūn茶来,恐怕只剩下一个宋家了。
从本意来说甄之恭并不想向宋家购买,因为对宋文逸的感觉不大好,觉得此人看着文质彬彬书生意气十足,做起事来却比在商场里打滚多年的老油条还要不择手段狠辣非常。
然而眼下晋献贡茶的最后期限迫在眉睫,加上他急于尽快了结此事以便抽身前往苏城找人,于是他未多作考虑便亲自来了宋家的青峰茶庄。
在他看来,这笔生意对宋家有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之前宋文逸曾经多次想方设法与他拉近关系,所以此时他一开口要茶,便是给了对方一个未来两家生意往来的机会,宋文逸必定二话不说受宠若惊地双手奉上才是。
然而,这回甄大少失算了。
宋文逸并未喜出望外立即答应下来,却招手叫来一名管事与他耳语几句,再jiāo给他一样物事,待那管事匆匆离去后,端起丫环刚刚端上来的茶盏揭开盖子chuī了chuī,然后优雅斯文地轻啜一口,直到甄之恭等得不耐几乎要翻脸时,方才不紧不慢道:“宋某的确拿得出五担上等宁翠chūn茶来,这笔生意也可以同甄大少做,只是还需要附加几个条件。”
甄之恭脸色铁青,这宋文逸是得了失心疯了么,居然敢跟自己讲条件?
宋文逸连眼帘也没掀一下,端着茶盏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然后道:“甄大少先别急,这茶便是我青峰茶庄出产的宁翠chūn茶,甄大少不妨品尝一下,看是否比得上贵庄出产的chūn茶品质,咱们才好再谈生意,是不是?”
甄之恭立时勃然大怒。
自打他年少时进入宁城商场以来,一向无往不利,任他资格再老背景再雄厚的富商巨贾,也不敢小觑轻忽于他,如今区区一个宋文逸,也敢一而再地在他面前装腔作势,真是岂有此理!
虽然很想拿起茶盏对着宋知泼上去,但事到临头他又改变了主意。
他不是十来岁骄横自我做起事来但凭心意不计后果的愣头青了,今日前来除了收购宁翠chūn茶,他还要证实一个更重要的猜测,不能被宋文逸三言两语就激得自乱阵脚坏了大事。
他倒要看看,此人究竟得了什么倚仗,居然一反常态地频频挑衅自己。
想定之后,甄大少怒极反笑,“宋公子所言不错,是该先品后谈。”
随即依宋文逸所言,端起茶盏开始品茶。
……
同一时间,崖边阁楼。
自宋文逸离去后,窦家富便开始努力思考对策。
他如今有伤在身,身体虚弱,若是动起手脚肯定不是人高马大的瑞哥的对手。于是,他几次想要效仿前晚那样找个由头将瑞哥支开,却均被后者油盐不进地一口回绝。
正心急如焚时,忽有一名中年男子现身门口,手持一枚小巧印章朝瑞哥一扬,道:“奉少爷之命,带走窦公子。”
那印章是宋文逸随身所带之物,见章如见人,瑞哥立即让到一边,又涎着脸问:“罗管事,甄大少爷今天来做什么?来找那波斯舞娘么?”
窦家富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就烧了起来,那个下流无耻的大混蛋!亏他这么着急他的安危,真是好心喂了狗!他应该去死去死去死!!!
罗管事斜瞥瑞哥一眼,斥道:“少费话,管好你自己的事qíng!”
瑞哥立时闭上嘴巴不敢再作声。
罗管事又对窦家富道:“窦公子,等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可以看到甄家大少爷,但是不能出声,也不能发出任何响动引起他的注意,否则,甄家大少爷恐怕会有点麻烦。”
这是拿甄之恭的人身安危来作要挟了。
虽然不明白宋知此举是何用意,但能看到某人已经是莫大的意外之喜了,窦家富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随后罗管事将窦家富背起来,快步出了阁楼直奔大厅。到了大厅外面却不进去,而是绕到背后进了旁边一间小耳室。
小耳室与大厅中间隔着一堵墙,那面墙却不是全部实心的,中间嵌着一块一尺宽三尺长的山水绣屏,也不知是用什么丝线绣成的,看上去好象是半透明的。
罗管事也不出声,伸手朝那刺绣一指。
窦家富好奇地凑上去一瞧,霎时瞪大双眼,绣屏那一边是一间极为宽敞雅致的厅堂,宋知与某人正在厅首分主宾位相对而坐,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谈笑,别提多融洽了。
只是接着他就觉得奇怪了,怎么他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厅里的qíng况,而那混蛋却半眼也不往这边瞧,当他是空气?
恩,是了,应该是这绣屏起的特殊功用,一面通透可视,另一面只起到普通的装饰效果。
好,他倒要瞧瞧这混蛋今天来此要做些什么混帐事!
……
大厅里的甄之恭慢悠悠喝了两口茶,煞有介事地细细品味了一番,旋即赞道:“不错,与我甄家茶庄出产的chūn茶品质不相上下,看来本大少今日真是来对地方了。”
宋知微微一笑,“常言道,美酒配佳人,其实香茗配佳人亦别有一番意趣。”说着“啪啪”击掌两下。
但听一阵银铃脆响,一片红云自厅外迤逦而入。
窦家富定睛一瞧,那不正是与他不打不相识的波斯舞娘兹芭么?!
就见兹芭欢呼一声,飞鸟投林般张开一双玉臂直直扑进某人怀里。
某人也不客气,伸手揽住美人香肩,低头笑道:“兹芭,一月不见,你可是出落得愈加美丽动人了。”
兹芭粉面飞红,娇羞无限,用略嫌生硬怪异的语调回道:“甄哥哥,你也真真英俊!”
绣屏后的偷窥之人立时被厅里郎qíng妾意甜言蜜语的一对狗男女闪瞎了一双眼睛。
还甄哥哥,他牙也要酸倒了!
宋知还在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甄大少,上个月自你离去后,兹芭可是食不香寝不安,日夜盼着你再来青峰茶庄。”
“没错!”兹芭说着站起身来,纤腰一拧打了个旋,端的姿态曼妙,婀娜多姿,接着重新伏到甄之恭脚边,蛾眉轻颦,作哀婉状道:“甄哥哥,兹芭瘦了,但是,兹芭不后悔。”
甄之恭哈哈大笑,“兹芭,你是想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么?”
兹芭连连点头,“是,兹芭憔悴,但兹芭不悔!”
窦家富几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是不知道什么叫“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但看那两人亲热qíng态听他二人ròu麻言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厅里的甄之恭笑得开怀,片刻后才伸出一指摇了摇,“兹芭,这句词不是这么用的,你说来不合适。”
兹芭一脸困惑地望着他,“为什么不合适?”
甄之恭敛了笑意,抬眼看向某一处,悠悠道:“这句词只有一个人思念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时方能用到,qíng深不悔,至死不渝。”
窦家富猛然一震,刹那间犹如利箭穿心。
这句话他听明白了,可是,却不是对他说的……
兹芭露出意外而失望的表qíng,喃喃道:“qíng深不悔,至死不渝……甄哥哥,难道兹芭不是你至亲至爱之人么?”
甄之恭缓缓摇头。
“那是谁?”兹芭不甘心地追问,旋即眼中一亮,“难道是,小野猫?”
甄之恭正待作答,宋知已经抢先开了口,“什么小野猫,不许胡说。兹芭,我与甄大少有事相商,你先退下吧。”
“是……”兹芭似乎有些畏惧他,当下乖乖起身,多qíng而又哀怨地看了甄之恭一眼,旋即依依不舍地退出厅外。
虽然甄之恭否认了兹芭是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可是窦家富心里并没有好过半点,因为他再一次听到兹芭提到了“小野猫”。
“小野猫”究竟是谁?!
窦家富恨得几乎要撞墙,啊啊啊这个朝三暮四不守妇道的花心烂萝卜!!!!
第69章 绝唱(正文完结)
急怒攻心下,窦家富想要一拳打穿绣屏穿墙而过,去质问那个恬不知耻的混蛋,却被罗管事出奇不意地重重一掌砍在后颈上,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随后,罗管事将窦家富再次背起来,出了耳室返回崖边阁楼。
而在大厅里,兹芭离开后,气氛有些冷肃下来,甄之恭也正色道:“茶也品了,美人也会了,宋公子需要附加什么条件,现在不妨明说,甄某愿闻其详。”
宋文逸从容道:“首先,从此次开始,以后每年甄家向宫中进献贡茶时须有一半从宋家购买,而且是以两家联名的方式;其次,请甄大少于三日后召集宁城所有士绅名流,宣告从即日起,将‘天下第一茶’的名号转让宋家;最后,半年之内,甄家在宁城茶市占据的高端市场份额必须让出部分,你四我六。”
甄之恭再如何冷静克制,听到这样一番话后仍是控制不住地怒上心头气冲牛斗,当下豁然起身厉声道:“宋文逸,你凭什么以为本大少会答应你这些贪得无厌的条件?没有你宋家,本大少一样能筹到五担上等宁翠chūn茶!”
宋文逸不急不恼,淡淡道:“chūn茶若是难不倒甄大少,那这个呢?”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
甄之恭死死地盯着那块青翠yù滴的玉佩,随即双手微微发颤地拿起来在掌中细细摩挲,许久才一字一顿道:“原来小豆腐没去苏城,而是被你劫去了。宋公子,本大少真是小瞧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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