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妻妾七八个,通房更是难以计算,叶儿见惯了府中女人勾心斗角,懂得能屈能伸,短短几句话,知道无忧不是寻常权势压得了的,要不然又怎么会让亲王如此头痛。
她连亲王都敢伤,对她更不在话下,这时在这里用qiáng,也是全无用处。
叶儿想明白了这点,往山上望了一眼,山顶半没云间,头一阵晕眩。
她从小娇养,陡步爬这么高的山,委实艰难,但想着,不就是辛苦一趟,如果能赶走这个qíng敌,再怎么也值得,道:“好,我去给你采。”
无忧让她上山,也不过是刁难她,让她知难而退,见她答应,反而有些意外,“可别勉qiáng。”
叶儿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无忧将背篓递给她,“小半篓子就够。”
叶儿更是气得眼花,夺了药篓,狠刮了无忧一眼,朝山上而去。
无忧想,她上到半山走不动了,自然放弃,自个回去,不再理会,坐到院角辗药。
一个时辰过去,不见叶儿回来,无忧越发的将她丢开,不再理会,为宁墨准备明日出诊要用的药物。
转眼已是日落西山,叶儿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拖着步子进来,一双绣花鞋破得不成样子,将拉拽着小药篓往无忧身上掷去。
无忧接下药篓,里面半根苦参也没有。
看着叶儿这副láng狈相,明知不该,仍有一丝快意,“既然采不到苦参,以后不要再来了。”
叶儿才爬到半山腰,便被山坡上的树杈勾住裙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解开,横拉竖扯,将树杈拆断,而她用力不当,从山坡上直滚跌进一处山谷,从山谷里摸出来,早过了一个时辰。
她从小到大,几时受过这苦这累,生生地憋了一肚子气,但这里就是想抬手打人,都没有力气。
突然腹间剧痛,腿间热乎乎地有东西流出,低头一看,身上雪白的裙子渗出鲜血,她脸色一变,坐倒在地。
守在一旁的丫头婆子们顿时慌了神,一窝蜂地围了过来,有人慌慌张张地要去寻大夫。
无忧也怔了,片刻后意识到什么,抢上前,去把叶儿的脉搏。
叶儿将她一把推开。
“我是大夫。”无忧这时顾不上跟她较劲。
叶儿恨她入骨,哪能相信无忧,但气急之下昏了过去。
无忧把过她的脉搏,果然是小产,一算胎儿大约时间,恰好两个月,心口象被人钉了一根铁钉。
他们居然有了孩子……
眼前仿佛浮起叶儿在他身下承欢的画面,心头如滚油浇过,皮焦ròu烂的痛。
再看眼前叶儿,真想摔而去,任她死活与自己无关。
但不管她再厌恶叶儿,人命关天,终是做不到见死不救,收敛心神,叫叶儿的丫头婆子们将她抬进用来暂时安置重病患的侧屋。
丫头婆子们见小姐出事,早慌了神,见有人做主,自是说什么,便做什么,很是配合。
无忧给叶儿清理了流掉的胎儿,止了血,换去污浊的衣裳,一个人坐到小院中的竹桌旁,斟了杯茶,捧在手中慢慢的喝,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云娘拿了件衣裳出来,为她披上,“姑娘,起露水了,回屋吧。”
无忧只看着杯中的茶,半晌,突然问道:“云娘,你说,他来了,会杀了我吗?”
云娘正收拾着桌上茶盏,手一抖,茶盅滚落一边,“纥公子……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过去她在密屋中照看绿鄂,日常的食用,都是由不凡亲自打点,云娘与不凡相jiāo也非一日两日。
“他的儿子死在这里了。”无忧苦笑了笑,沉默下去。
云娘往侧屋望了望,也是无言。
不凡带着风风火火得匆匆而来,刚到门口,便跳落下马,扫眼院中,丞相的人还没到,而无忧完好地枯坐在院中,松了口气。
还好来得及时……
397 再看不透他
不凡进了院子却是一脸的冰冷,“叶儿呢?”
无忧望了眼一边侧屋。
不凡不等她开口,抢身进屋,见叶儿头发散乱,面色苍白地卧在榻上。
叶儿见了他,眼里慢慢蓄了泪。
不凡蹙眉,回头,目光停在无忧的脸上,眼里带着怒,冰冷道:“你居然让一个有身子的人去爬山。”
“原来……你知道她有身子。”无忧答非所问,无力地在桌里桌边坐下,他知道她有身孕,那他们……
他蹙眉居高临下地看她,“你懂得医,怎么会这么做?”
无忧抬头看他,就象以前他们还在‘常乐府’的时候一样,脸上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是啊,我是懂得医。但这山也是她自愿去爬的,她可以不去的,而我并不……”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说自己并不知道她怀了孩子。
叶儿突然拽住不凡的衣袖,含着泪拼命摇头。
他眸中冷光闪过,带了怒意,心烦意乱地打烦无忧的话,“医者仁者,你如何能以你我的旧qíng苦苦相bī。”
无忧不能置信地看向他,喉间哽住,嗓音飘渺,“我苦苦相bī?苦苦相bī的不知是谁……”
叶儿仍在摇头,抓着他手,泪水顺着眼角滚下,湿了他的衣袖,“不怪她,都是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来……”
无忧看着叶儿冷笑,“他是什么人,你以为这么肤浅的道理,他都想不明白?”
他冷声喝止, “够了。”
无忧猛地抬头,他冰冷的眼里燃着怒火,怔了。
他垂着手,在袖中慢慢握成拳,指尖陷入掌心,“你可知你手上沾着的是谁的血?你真以为,有我以前对你的那些qíng,我就不会杀你?”
无忧看过他各种各样的神qíng,有温柔,有漫不经心,有无法割舍的痛楚,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对自己。
她知道叶儿出事,必有人向他禀报,如何禀报,便不得而知。
但谁是谁非,她想,他是能明白的。
突然间,发现自己想错了,他再聪明,也只是一个男人,也有七qíng六yù。
他失去的是自己的孩子,也会心疼,也会愤怒……
之前,她想解释,告诉他,她不知道叶儿怀了孩子,她不是有心要伤害他的孩子,但他不愿听。
他不愿听,又何必再解释。
或许这样……更好……
眉眼慢慢松开,声音压得很低,柔柔地,“她没告诉我,她有孩子不能登山。她不在惜这个孩子,与我有何关系?你要怪,就怪你跟这孩子无缘。你这般来找我兴师问罪,是不是太没道理了些?”
叶儿苍白的脸瞬间涨红,紧拉着他,低声哽咽,“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无忧看着叶儿弄掉了自己的孩子,却在这里装腔作调,觉得好笑又可悲,“你一定没想到他会在乎孩子吧?现在孩子没了,后悔,是吗?”
“闭嘴。”他被她嘲讽激得更怒,眼里的怒火变成能将人冻住的寒,直刺刺地刮向她,蓦然向前,捏住她纤细的脖子,冷道:“你真的想死吗?”
无忧不做任何反抗和挣扎,笑看向他,他为了她熏坏了心脏,如果能死在他手上,欠他的,也算是还上了。
刹时间,所有的人全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紧张。
“够了。”另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异样的寂静。
平儿推着宁墨从屋外进来,宁墨平时就清冷不近于人,这时一张俊脸更冷得叫人qíng不自禁地一哆嗦。
他目光平静,却如万丈冰潭般直视向前方兄长。
不凡回头,与他四目相对,慢慢将手放开。
无忧垂下眼,不看任何人,颈间还有他手掌的温热,但她却觉得很冷,从里到外的冷,冷得微微哆嗦。
叶儿没想到事qíng会发展到这一步,暗暗窃喜,见不凡向她走来,忙垂下眼睑,掩去眼里的得意。
不凡抱起chuáng上叶儿,不再看无忧,向外走去,路过宁墨身边,微微一顿,淡道:“管好你身边的人。”
宁墨冷冷回道:“这话该本该我来说。”
不凡长透了口气,“不想她有事,便叫她不要到处乱走惹事。”
宁墨第一次无法理解自己的兄长,头一次感到心凉,“以后不要再来。”
无忧转头,从窗口望出,见不凡将叶儿送上马车,柔声问道:“去我府中可好?”
又听叶儿在车中轻‘嗯’了一声,心如玉碎一般,彻底碎去。
不凡从车里退出,翻身上马,望向窗口,看着无忧正垂落眼下去,他深邃幽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无法掩饰的痛。
无忧怔怔地瞧着不凡方才站过的地方,心下一片哀凉,手中攥着衣袖汗湿在掌心。
她忽然忆起极久远的以前,外头是漫天的大火,他却将她抱在怀中,“忧忧,别怕,我永远陪着你。”
当时,她觉得很冷,可是他的怀抱很温暖。
她就为了这一句永远,苦苦地等,苦苦地寻。
可是寻到了,他却不再是自己的子言。
这世上再也没有了子言。
弄到这样一个地步,到底是谁的错?
又怪得了谁?
她知道宁墨在看她,不敢抬头瞧他,她在这里给他添了太多的麻烦。
等不凡带着人离去,才木然起身,懵懵地往外走。
路过宁墨身边,宁墨抓住她的手,开口道:“你……要去哪里?”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无忧声音平静。
“早回。”
“嗯。”
无忧向前走出,才发现,宁墨抓着她的手,仍未放开,轻声道:“我真的只是出去走走。”
“嗯。”
宁墨慢慢松开手指,回头,看着她固执地挺直后背,走向院门。
风凉而chuī,chuī起她衣裳一角,墨发轻飘,娇弱的身子如同要随风而去。
他觉得彻骨的寒意从心底翻涌上来,胸口痛得一抽搐,想上前将她拽住,拉入怀中,告诉她,“这世上还有他,并非只有那个人。”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离去,自己的这张脸,这双眼,给不了她安慰,只会让她想起更多的痛楚。
无忧出了院门,再无人看见,无神的眼中淌下两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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