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一错再错。
那个「痛」字,丁常是喊不出来的,仿佛一直喊进了他的胸口深处,将「痛」字刻在了那里,让他的心也痛,无法克制的痛。
「常儿……」他低喃:「对不起。」
「我不听!别想用这种话来让我原谅你,我不想原谅你!我不要听!」丁常捂着耳朵,用力摇头。
「对不起……」
低沉的声音还是不住钻进耳朵,丁常越听越是心中难过,腾地翻身起来,却「哎呀」一声,痛得跌了回去。
释郗容连忙将丁常扶起来,他却一直挣扎,释郗容无计可施,只得在chuáng沿坐下,将他按在自己腿上趴着。
「别乱动。」释郗容怜惜地说,一手抚摸着丁常的头,一手按在他背后,「越动越痛,你别动。」
「唔……都是你害的,全都怪你……」丁常呜咽着,本想从释郗容怀中挣脱出来,却又留恋他双手的温柔。
再也无处可逃,丁常忽然用力抱紧释郗容的腰,将脸孔深埋在他腹间。因为释郗容每天去祠堂,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檀香,让人心平气和,丁常似乎觉得身上也不那么痛了。
见丁常终于安分下来,释郗容松了一口气,低低地说:「让你吃苦受委屈,这非我所愿。我希望你好,也相信我所安排的那些会对你好,只是,或许我的确不够了解,怎样才能让你也觉得很好。对我而言,你……来得太过意外。」
这小子,可以说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意外。
一个躲也躲不开、防也防不了、抛又抛不下的意外。
「你又何尝不是我的意外?」丁常苦笑。
当初认他这个爹,就是一场意外。
若他真是一个满身陋习的大粗人倒也罢了,偏偏,除了他的霸道专制,丁常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出其他缺点。而且,他也粗中有细。
他打完你了,还会来温柔地安慰你。多么残忍!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认你,我会不会过得比较快活一些?」
「常儿……」
「你若不在乎我,就别来过问我一分一毫。不要一时在乎,一时又不在乎,让我一下子感觉自己在云端,一下子又在地狱,你……就算你是我爹,也不需要这样耍弄人的……」
「我没有想过耍弄你。」抱歉已无法弥补更多,释郗容无声叹息,「我只是不清楚,一个爹,他该做的,除了管教,还有些什么。」
「你不知道?你也有爹的,难道你从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学到?」
「他?」
释郗容想了想,「我若按照他的管教方式来待你,你会被掰成两截,或者更多。」
「呃……」
世上居然还有比他更可怕的爹?丁常缩了缩脖子,他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到这时,他已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不单因为他腹中的苦水已一吐而出,更因为释郗容话语中的迷茫让他释然。
原来很多事,这个人也不是有意,而事后,他也歉疚自责。
只是不知——
「你告诉我,昨天我挨打的时候,你有没有心疼我,哪怕一星半点?」丁常想知道答案。
他有一种感觉,这个答案,可能让他越发痛不yù生,却也可能让他痛楚全消。
释郗容恍然一怔。
心疼?那时候,当丁常一声声哀叫的时候,他的感觉是……
「如果可以重来,我绝不会再那样待你一次。」
「你……」
丁常愕然半晌,倏地拼命摇头,脸孔在释郗容腹间蹭来蹭去,「你这个人真讨厌,到底是坦率还是不坦率,真气人……」
释郗容无言地低着头,看着丁常白皙清瘦的后颈。
虽然他一再说自己讨厌,但是他的语气半点也不像讨厌,反而像在撒娇。
他这样,算是原谅自己了吗?
「不是我说啊,你这样的爹实在很难让人喜欢呢!」丁常声音里开始染上笑意。
「哦?」释郗容也失笑,「那你说,怎样才算一个讨人喜欢的爹?」
「唔……」丁常认真回想,想他真正的爹,「我喜欢的爹,会带我去河边放风筝,会让我坐在他肩膀上捉萤火虫,还会在打雷的时候把我抱在怀里睡。」
释郗容无法接话,丁常说的那三点,除了第一点尚有可行xing,后面两点就实在是……
「哼,我就知道你做不到。」丁常嘟起嘴,又开始摇头,越发用力地磨蹭对方,「你不称职,你不合格,我鄙视你喔,鄙视你喔……」
他还在「鄙视」个没完的时候,释郗容却不期然地做了一些让他鄙视自己的qíng况。
他将丁常从腿上移开,站起来,脸色古怪地沉默半晌,缓缓呼一口气,走到桌边。
「听说这两天你虽乖乖敷药,却总也不肯吃药,这样不行。我端了一碗药汤过来,你喝下它。」说完,释郗容端起桌上的药碗,走回chuáng边,将碗递到丁常面前。
「啊,这药好苦……」丁常此时的脸显得比那药汤还要苦,「我能不能不喝?」
「不能。」
「真的不要啦!那么苦,我喝了会睡不着。」
「胡言乱语,喝了它。」
「爹啊……」
「喝了它。」
「唔……」
丁常知道没得商量了,认命地接过药碗,硬着头皮喝了几口,却还是咳嗽着吐了出来。
其实以前他不是没喝过苦药,但却从没有喝过苦到这种程度的,他怀疑那个大夫是不是把世上最苦的药材全都加在里面了。
释郗容看得出他不是假装,这药的确就有那么苦。但是再苦他也得喝,这是为了他好。
想了想,释郗容说:「你等我一下。」
他转身走出房间,在一个庭院里找到几个婢女,他过去问她们身上有没有带糖。
其中一个婢女正巧带着,是麦芽糖,用手绢包起来的一整块。释郗容让她掰下来一小块,然后带回去丁常房间。
释郗容走到chuáng边,将手里的糖给丁常看了看,「你是要含着糖喝药,还是喝完药再吃糖?」
丁常想来想去,选了后面一种。
他端起药碗正要喝,释郗容提醒道:「你可以捏着鼻子喝,会好一些。」
「可我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把身体撑起来,哪儿还有第三只手来捏鼻子?」丁常眨眨眼,「我不可能用牙齿叼着碗,也不可能趴着喝药吧!」
qíng况的确就像他所说的,释郗容别无他法,只好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托住,让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捏鼻子。
这一次,药总算是顺利喝下去,随即丁常就喘着气问释郗容要糖。糖入口,又缓了一会儿,丁常的喘气才渐渐平复,那苦味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看他含着糖一脸陶醉样,释郗容就觉得这小子怎么会这么可爱,伸手搓了搓他头顶。
「咦?你的手……」丁常发现自己的发丝会跟着释郗容的手走,便将他的手抓过来一瞧,「哈哈,是糖溶化在你手里了。」
说完,他不假思索地舔了上去,沿着释郗容掌心的曲线一路舔下来,那里都是甜丝丝的。
释郗容无言地凝视着丁常,手心很痒,又很暖,暖过之后却是一阵凉,就像他的内心。
如果没有最后的那阵冰凉,也许他会伸出双臂,将他搂进怀里,用这副身体将那温暖延续下去。
「嗯,这样就好了。」
丁常将他手里的糖舔得gāngān净净,微笑地对他眨眨眼睛。
释郗容依然沉默,只是用另一只手捧住丁常的脸,缓缓压低身,将一吻印在他的额心。
「常儿,我愿你夜夜好梦。」释郗容低语,终于放手,转身离去。
呆呆望着他的背影,丁常不敢相信额上的温度。那温度若有若无,好似梦幻,却又如此深刻,像是用什么烙上去的。
至少今夜,他一定会有个好梦。
第五章
轩辕照是将军府上的常客,每一次他不打招呼就出现,不知怎的又消失,释郗容早就习以为常。
这天他又不请自来,说要看看他的小侄子。
释郗容知道他亲qíng观念其实很淡,似乎轩辕氏都是如此。他说要看小侄子,无非是闲着没事跑来打发时间罢了。
至于说他的小侄子这会儿在哪里,突然叫释郗容说,他也一时说不上来。释郗容就带着轩辕照在府里随便走,行将经过浴池房间时,忽然听见房里传来一阵劈里啪啦的声响。
随即,房门被人撞开,一个瘦小的人影从里面跑了出来。
这一幕是不是似曾相识?释郗容就是这样觉得。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丁常也是这样突然闯出来,一、丝、不、挂。
释郗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竟然还会再一次目睹这种画面!
「咦?那不是……」轩辕照瞪了瞪眼睛,摇头,「哎呀,我这个小侄子喔!」
与此同时,丁常也发现了他们两人,当即大步跑来,一头撞进释郗容怀里,把他抓紧,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糙。
「爹,你救救我啊!」
「嗯?」释郗容的声音毫无起伏。救人?他现在很想揍人!
不过在他动手之前,他还是先解下披风,将丁常的身体裹了起来。
「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慌乱中的丁常没留意释郗容那快要结成冰的脸,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摇晃,「太恐怖了!那个秃头的大伯,他居然说要给我裹脚!」
「给你裹脚?」连释郗容也不由得微微一愣,这算是什么状况?
「就是啊!他说我的脚掌歪曲变形,说这样子太难看了,要裹起来,矫正一下形状。他还说我脚底茧子太厚,要磨平。他有毛病啊!我的脚明明很正常,而且我是因为跋涉太久、走路太多、脚掌踩稍稍长歪了点,茧子也稍稍磨厚了点,这又怎样?再说谁会那么无聊,脱了我的鞋子欣赏我的脚?我这样说他还不听,拿一堆工具出来非要给我弄,其他人还想帮他,真是气死我了,吓死我了!」
释郗容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被轩辕照抢先,「那也许你的脚确实是有点有碍观瞻呢?」
「咦?」丁常从释郗容怀里探出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轩辕照,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来,「啊,你是那个什么皇天在上、后土什么的什么大哥……」
「轩辕。」轩辕照哭笑不得地接了话。
「管他圆的方的怎样都好啦!那你帮我评评理。」说着,丁常将一只脚朝轩辕照那边抬了抬,「你看,我的脚哪里有他说的那么难看?明明很正常……就算不是完全正常,也不至于不堪入目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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