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一刻的功夫,明秀已从隔壁存放物品的耳房回来,手中拿的正是荼蘼的那套琉璃盏。这套盏做的极为jīng致,盏身是梅花形状,底部却别出心裁的以梅枝相托,看着异常jīng致喜人。琉璃色泽也极通透,几近透明。这一套只得四只,另配了一只小巧玲珑的梅花壶。
因极少使用,明秀过来时,还细心的将壶与盏都清洗过了。荼蘼先取了梅花壶,打开壶盖,拧开酒囊的银质壶盖,将其内的葡萄酒缓缓倾倒入壶内。深红色的葡萄酒呈一线滑落壶内,很快便将那只透明的琉璃壶映出了一种奇异而内敛的宝石红,灯光下,色泽尤其媚惑。
明秀不觉看的呆了,半晌才脱口道:“这酒的颜色可真是漂亮!”
荼蘼微笑的点着那只壶道:“岂止颜色漂亮而已,这酒产自西域,极之珍贵,长途运送,须以橡木桶存贮,据宝亲王的说法是一两酒液一两金!”
明秀“呀”了一声,面上现出吃惊的神色,双眼更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酒看。
荼蘼见她神qíng,不由一笑,便叫她坐了,提壶先倾了半盏递了给她,明秀小心的接过,小心翼翼的对着灯光,细细观察了一回那浑如宝石的色泽,这才小心凑到唇边啜饮了一口。咋了咋舌,皱了皱眉,过了好半晌,她才苦着脸道:“这酒似乎也不怎么好喝!”
荼蘼听得大笑,点着那盏道:“喝的便是这个价钱,至于味道如何,今儿一概不论!”说话间,慧芝也已回来,手中却提了一只三层雕花红漆食盒。
荼蘼仰首朝她笑道:“可算是来了,可等得我们不耐烦了,快坐快坐!”
慧芝取出盒中菜肴,一一摆放停当,这才坐下笑道:“今儿老爷请宝亲王过府用饭,因此厨下备的菜极多,我只挑jīng致的拣了八样,想来也够了!”
荼蘼一笑:“尽够了,我还只怕你们不喜这酒,适才明秀刚说了这酒不好呢!”
言毕提壶为慧芝也斟满了。三人说说笑笑,却是一直喝到快二更,方才各自睡下。荼蘼借了三分酒意,竟也无忧无虑的睡了个极好的觉,次日醒时,窗外阳光又已灿烂明媚。
起身盥洗完了,慧芝看看天色其实也还没太晚,便问她可要去段夫人那里请安并用早点。荼蘼想了一想,毕竟还是摇头拒绝了。这个时候,韩璀应该还在段夫人那里。
明秀恰在此刻掀帘进来,听了这话,便笑道:“既如此,今儿便由我去厨房取早饭罢,免得慧芝姐姐回头又说我懒,总是使唤旁人跑腿!”
慧芝失笑骂道:“我又何时说你懒了,总是你自己心虚,又怕别人说,只得自己抢了认!”
一句话说得房中诸人都笑了起来。
明秀做个鬼脸道:“罢了罢了,总是我不好,从今儿我都改了罢!小姐可要为我作证!”她说着,便过去,将昨儿的那只食盒提了,笑吟吟的出去不提。
慧芝见她去了,这才无奈道:“这个小蹄子,从前慧清在时,她还收敛些,如今可愈发不得了了!”话虽如此说,她的面上却尽是盈盈笑意,显然平日与明秀甚是相得。
荼蘼闻言也只一笑而已。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前些时,段夫人刚送来的月屏却已过来,奉了杏仁茶给荼蘼。荼蘼微怔了一下,见那杏仁茶色泽纯白如酪,香气亦自幽然醇厚,看着却是不输当年慧清做的。荼蘼不觉抬头细细看了她一眼,见那月屏生的极是清秀,白皙的肌肤,瓜子脸,杏仁眼,微微上翘,不笑也带三分喜的红唇,看着让人很是舒服。接过杏仁茶,她喝了一口,味道确是极好,笑了一下,她问道:“这杏仁茶是谁叫你送来的?”
月屏笑道:“前些时,老夫人使小婢做过一回。尝过之后,便说极好,又说小姐爱这个,便特意拨了我过来服侍小姐,还嘱咐我需记得时常做给小姐!”
荼蘼心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默然片刻,才点头温和道:“原来如此!”
正文 07 从前那盏杏仁茶
荼蘼挥退月屏后。便不再言语,拿着银匙喝着面前的杏仁茶的时候,她忽然没有理由的开始怀念飞霜。从前,她身边最贴心的人是飞霜,飞霜也做得一手极好的杏仁茶。她的杏仁茶原是从慧清那里学的,但她心思甚巧,又肯动脑子,几回做下来,竟比慧清做的还好些。她拿银匙轻轻拨了一下手中的杏仁茶,忽然想,这茶的滋味,倒很像当年飞霜做的。
如此一想,她不觉微微一笑,对月屏的印象更是好了许多。
一碗杏仁茶将及见底之时,明秀已快步回来,一面将手中食盒放下,一面已迫不及待道:“厨下此刻正忙着,问了问,说是今儿老爷请了肃亲王过府用饭!我不好过于挑剔,因此只随手捡了几样现成的点心、小菜,小姐今儿便将就些罢!”
荼蘼闻言先是一怔。旋即释然。季煊此刻的做法,并不让她意外。毕竟,如今这个时候,谁也不知往后局势会发展为甚么样子,季煊自然不敢将全部的筹码放在林培之一人身上。叹了口气,她放下手中的杏仁茶:“先用早饭罢!一会子我还要去娘亲那里看看!”
明秀已将食盒内的食物取了出来,却是一大盅碧梗粥,另有六样点心,四个小菜。
荼蘼摆摆手道:“都坐下罢,也不必拘礼了!”林垣驰既来,必会要求见她一面,只是不知他会说些甚么。她暗暗的苦笑了一声,心中也不知是个甚么滋味。
慧芝与明秀互看了一眼,便自坐了,陪着荼蘼匆匆用了早点。
荼蘼便起身,带了慧芝往段夫人那里去。才刚走出院子,便见对面有人过来,她定睛一看,那人却是前厅侍奉茶水的大丫头晴儿。晴儿见了荼蘼忙上前行礼,且禀道:“前厅肃亲王已到了,正与老爷说话。老爷适才已吩咐了,请小姐往苍梧院去!”
荼蘼拧了下眉,毕竟点了点头,便折向苍梧院去。苍梧院原是书房,位于季府东头。
院内那株硕大的苍梧据说乃当年季氏先祖亲手植下,如今历百五十年,犹且繁茂无比。几乎将半个院子都罩在了庞大的树冠之下。夏日里头,满目苍碧,yīn凉无比。惜如今已是初秋时节,院内梧桐虽仅小半转huáng,但风过之时,桐叶飞舞,却是平添一股萧瑟秋色。
这间书房,早先一直是季竣廷在用,如今季竣廷远在武昌,自然便空置了。不过每日也总有几名小厮过来打扫。此刻地上落叶不多,想来是刚清扫不久。
梧桐树下,一张青石棋桌,两张圆凳,看着倒也颇为雅致。荼蘼心念一动,便即停了步。
晴儿见荼蘼忽而停下脚步,忍不住上前问道:“小姐是要入内还是……”
荼蘼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就在院子里头坐坐罢!”
晴儿亦是个玲珑人,闻言便点一点头,行礼告退。
荼蘼见她去了,才向慧芝道:“你也回去。叫月琴再做两盅杏仁茶过来!”
与林培之在一起久了,她知他不喜甜食,对于杏仁茶这等东西也无甚兴趣。
但林垣驰不同,许是当年他们相识之时,他年纪也还不大,又受了她的影响,林垣驰虽也同样不喜甜食,对于杏仁茶却有一种异常的癖好。
慧芝闻言,不觉一怔,想问又不知该怎么问。荼蘼见她神qíng,怎能不知她的心思。林培之与林垣驰两个原是截然不同的人物,林培之xingqíng随和,手脚也撒漫,是个极会使钱之人。当年上庐山时,更携了大批礼物,上上下下,人人皆有所赠,平日见人也总带三分笑,又全无半分架子,怎由得上下人等不喜欢。而林垣驰在这一点上,无疑是差之甚远。
不过如今,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注目看了慧芝一眼,她笑道:“快去罢!我自有主张的!”
慧芝叹了口气,低应了一声,快步的去了。荼蘼默默了片刻,这才走到棋桌边上坐了。
季府的这张棋桌,便在整个天下,亦可称无双。其桌面枰 纹jiāo错,条条笔直相jiāo。而稀奇的是,这些纹路竟是天然生成,全无一丝雕凿痕迹,桌面更是平滑细腻几似玉质一般。
棋枰两侧各放了一只摆放棋子的石盂,盂内,分别以纯净无暇的白玉与墨玉雕成棋子,粒粒晶莹,颗颗jīng致。荼蘼无声的在一面坐下,打开棋盂,拈出一枚黑子在手中缓缓把玩。
墨蓝发黑的棋子在她指间轻轻翻转,黑的便愈发的黑,白的亦异常的白,直将她纤细若chūn葱般的无暇玉手衬得恰如白玉雕成,似水晶一般光泽剔透柔美。
正发愣间,对面却有人无声的坐下,向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落子。
荼蘼默然片刻,手指微动,叮的一声轻响,棋子落定。围棋之道,执白先行,但他们之间下棋,从来都是她执黑先行。(PS:古代围棋。执白为先。)原因无它,一则她的棋力不及林垣驰,二人相对,她总爱抢先一步,时常闹着非要执白不可。而林垣驰却觉她双手纤巧如玉,执黑之时,黑白相衬,尤为赏心悦目,因此总喜令她执黑。
两下里争执了几次后,便也形成了她执黑先行的惯例。
二人并不言语,只是静静下棋。二人落子皆快。不过片刻之间,棋枰之上,已现黑白对峙之局。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耳边旋即响起月屏有些战战兢兢的声音:“肃王爷请用茶!”
随着这一声,一盅杏仁茶已小心翼翼的奉了给林垣驰,一股清幽的甜香旋即漫溢开来。
林垣驰显是怔了一下,抬起头来,他以一种古怪的视线看了月屏一眼,然后微微颔首,手中白子落定,他伸手接过杏仁茶,尝了一口,稍一颔首,表示满意。荼蘼亦接过月屏随之递过来的杏仁茶,冲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月屏正觉窒息,见了这个眼色,顿时如释重负,急急的快步下去,转瞬不见人影。
林垣驰默然了片刻,才回头看看月屏离去的背影,微叹道:“适才,我几乎将她当成了飞霜!”说完了这句,他便不再开口,只低头执匙慢慢的喝着杏仁茶。
荼蘼以银匙轻轻搅了搅盏内的杏仁茶,清幽的甜香缓缓溢出,充盈在鼻际:“飞霜已陪我死了一回,我再舍不得让她受委屈,这一世,便让她快快活活的过她的日子罢!”
林垣驰一震,手中银匙随即叮的一声,敲在盏壁上,许久,他才抬头注目看着荼蘼,淡淡道:“这便是你心中所想的!”他的眸光清冷,全无一丝笑意。
荼蘼叹了口气,慢慢道:“从前的事儿。我早已不想了,也再不想去追究谁对谁错。驰哥哥,你就放过我罢!”这是在知道彼此身份后,她第一回向他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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