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惊,下意识的缩了手,旋即面露苦笑道:“林培之,这里可是我的闺房!”
这人,似乎已经很习惯趁夜摸到自己房里来了,而自己,对他的时常造访似乎也不反感。
林培之笑着将一旁的圆凳搬了过来,悠然在她身边坐下:“所以我并没摸错地方呀!”
荼蘼一怔,旋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下牙梳,她正yù绾起长发,林培之却笑着伸手制止:“不必,我爱看你披着头发的模样!”
荼蘼笑笑,拨了拨长发,果真没再去绾发,只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林培之整肃神qíng,认真答道:“夜半无事。来找你下棋!”
荼蘼抿了下唇,便知自己今儿早间陪林垣驰下的那一盘棋他已知晓了。苦笑摇头道:“你是何时在我家布了眼线的?布了也就布了,怎么却还堂而皇之的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林培之一笑,没答她的话,却反问道:“怎么忽然却有兴致看起经书来了?”
显然,他已来了有一阵子,甚至已听到了慧芝先前与荼蘼的对话。
“只是无聊罢了!”荼蘼淡淡应着:“你放心,我受不了那些清规戒律的……”好容易得来的又一次机会,她还想好好珍惜,好好的过完这一生,可绝没有兴趣出家当姑子。
林培之哈哈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却更不放心了呢?罢罢罢,我们来做个约定如何?”
荼蘼诧异的挑眉:“约定?”
“是呀,若你非要当姑子,那一定要去城西的白衣庵,如何?”
荼蘼诧异的眨了眨眼:“白衣庵?为什么?”
林培之作个鬼脸,嬉笑道:“因为离着白衣庵不远处便有一座清净寺……”
荼蘼睁大了眼,满面愕然的看着他,一时摸不着头脑。林培之见她一脸不解之色,不觉更是好笑,因忍住笑,俯身过去,压低声音正经道:“离着近,也好方便我挖地道不是?”
荼蘼毕竟怔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一时玉面生晕,既好气又是好笑,只恨恨伸手一把拍了过去:“好个口齿轻薄,亵渎佛门的王爷,你……”一言未了。自己早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培之哈哈一笑,毕竟闪身躲了。二人说笑了一回,荼蘼自觉口渴,便瞪了他一眼,走到一边,提起一侧搁在红泥小火炉上的银吊子,倒了盅犹且温热的蜜水喝。秋日本就天gān物燥,回京之后,又是诸事不顺,故而她特意叫慧芝准备了百合蜜水,既清火败毒亦可助眠。
林培之坐着没动,只笑着向她伸手问道:“好小气,竟没有我的份?”
荼蘼斜乜他一眼,答道:“明儿慧芝起身,发觉我喝一杯水竟用了两个杯子,却不知又要怎么想了?”
林培之哈哈笑道:“这么说来,下回我再来,倒要随身带个杯子了!”
荼蘼听了下次再来四字,不禁苦笑起来,在桌边坐下,放下手中已喝了一口的茶盅,她正沉吟的斟酌着言辞,想着该如何开口时。却不料林培之过来一伸手,已夺过她手中茶盅,仰头一口喝下,且顽皮的冲她闪一闪眼,笑道:“好喝!”
荼蘼明知他在占自己便宜,待要生气,又觉无奈,只得索xing瞪他一眼,抿嘴不语。
林培之笑了一笑之后,终究整肃了面容,道:“我已决定在京中多留一段日子!”
荼蘼默默。这时才忽然想起,林培之昨儿曾说,他今日要入宫见驾之事,想来今日入宫无功而返,故而他才决意要多留一段时日。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住嫣红的嘴唇,迟疑片刻,她终于低声道:“林培之,你走罢!回你的南渊岛去,京城本不属于你,你又何必……”她错了,若是早知他的真实身世,她压根就不会将他拉进这个漩涡来,只希望,如今还不太迟。
林培之定定看她,反问道:“这算是为我着想么?”语气里,是一如既往的调侃与戏谑。
荼蘼闷闷道:“你说是,就是罢!”停顿了一下,她忽然鬼使神差道:“其实,清秋人很好!”
林培之下意识的揉了揉耳朵,愕然的望着她,半日才疑惑道:“清秋?你说清秋甚么?”
这话才一出口,荼蘼心中已觉冒失,只是yù收已是不能,惟有qiáng自镇定的抬眸与他对视,装着糊涂撇嘴道:“难道清秋不好么?”话虽如此,面上毕竟有些窘迫。
林培之望着她,禁不住低笑起来,半晌才伸指一弹荼蘼jīng巧的鼻尖,笑骂道:“鬼丫头,你这小脑袋瓜子看着聪明,却原来是绣花枕头,里头足足的装了一半糨糊一半醋,再没旁的了……”他虽说着取笑的话,却是满面欣然,看着很有些志得意满的意思。
荼蘼听了这话,再忍不住面上发烧,却又yù辩不能。只得恨恨的丢了两记白眼给他。
林培之肃容道:“今儿只你我两个听见,也就算了,日后可得慎言。清秋,那可是我外甥女,人伦辈分,岂可乱来,这话若让我那公主姐姐听见,怕不得拿刀生剁了我!”
荼蘼微微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甚么,半日却只苦笑的“嗯”了一声。外甥女,若你林培之实乃当今皇上的儿子,那么,冼清秋便不再是你的外甥女,而是姑表兄妹了。
这话她虽没说出来,但面上神qíng却已将心事尽数表露了出来。林培之看在眼中,心内自也明白。不想纠缠于此,他叹了一声,缓缓道:“今儿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明儿午后,宫里的轿子怕就要到了,你也不必多想,只管去就是了!不管怎样,他总不会亏待你的!”
到了这个时候,荼蘼才算明白,林培之所来的真正用意。沉默了一下,她才点一点头,淡淡道:“只是入宫而已,没有甚么的,你放心!”
入宫,她是不怕的,从前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甚么她没见过。她怕的,只是未知的命运。到了今儿,她才明白,原来这世上,你知道的愈多,却反而愈是畏首畏尾,放不开手脚来。
二人对坐了片刻,林培之才起身道:“我也该走了,你早些休息!”
荼蘼点了点头,便默然起身相送。林培之将将走到门前,她却终究忍不住唤住他,低声道:“林培之,回南渊岛去罢!京城水深,硬是搅了进来,对你有害无益的!”
为了我,其实并不值得,她很想这么对他说,但却没法说得出口。
她已愈来愈喜欢他,也愈发的不愿意将他牵扯进来。只因为,他喜欢的季荼蘼,其实并不完整,而且,永远也不会再完整了。从前曾发生过的一切,像一道深深的烙印,清晰而牢固的烙在她身上,不管她是否愿意承认,她都没法将林垣驰给她的烙印完全的割去。
不管她如今是否还喜欢林垣驰,他都早已是属于她生命的一部分了恨也罢,爱也好,总是她抛舍不去的过往
林培之回过身来,对她一笑,入鬓的双眉高高扬起,略薄的唇勾出一个优雅的弧度:“爱cao心的小丫头……”说完了这句,他轻巧无声的打开房门,下一刻,人已去的无影无踪。
荼蘼无语的看着阖上的大门,唇角不期然的泛起一丝生涩的笑。
真是愈活愈累了,她自嘲的想,从前的自己绝不会瞻前顾后的想那么多,如今却会,而且想的愈多,顾虑愈多,也不知究竟该说自己是成熟了,还是该说自己变得胆小了----
次日,荼蘼起身,状若无事的往段夫人屋里用了早饭。且并不意外的遇到了韩璀,她朝韩璀淡淡一笑,韩璀也回了她一个看似亲热,实则冷淡的笑容。
荼蘼对此视而不见,只笑吟吟的靠着段夫人坐下了。用完早点后,韩璀便匆匆辞了段夫人离去,段夫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这才回头看了看荼蘼,皱眉道:“她又怎么了?”
荼蘼轻描淡写道:“由她去罢!女儿也累了呢!”累得不想在与她虚以委蛇下去。
段夫人深深看了女儿一眼,毕竟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
荼蘼打叠起jīng神,笑道:“我今儿可得好好陪陪娘亲,只不知娘亲想做甚么?”
段夫人笑着白了女儿一眼:“既如此,今儿天气倒好,你便陪娘亲过去园子里走走罢!”
荼蘼笑着一口应了:“好!”母女两个说着便起了身,往外走去。段夫想了想,毕竟又回头令丫鬟们都不必跟了,只各行其事便可。jiāo待完后,二人一路沿着长廊缓缓而行,早间的秋阳落在人身上,没有多少热度,却明净灿烂的让人觉得心胸舒畅。
段夫人道:“自打有了那两个顽皮鬼,我们母女倒是多时没这般悠悠闲闲的出来走一走了?”
荼蘼轻轻一笑,挽住段夫人的手臂,亲昵道:“娘若喜欢,日后女儿便常陪着您!”
段夫人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微微摇头道:“罢了!人生总是无常,愈是舍不得,想将女儿在身边多留些日子,却愈是留不住!昨儿你爹还与我说起,他说,无论是宝亲王还是肃亲王,依他看来,对你倒都是真心的。既如此,我们做爹娘的也实在无甚可担心的!”
荼蘼心中一酸,一时百感jiāo集,只得垂头抿唇不语。
段夫人含笑道:“我也与你爹商量了,打算尽早给你两个哥哥寻个合意之人。等你们都有了着落,我与你爹商量着,想去南方寻个合适的地儿,安安心心的过些舒坦日子!”
荼蘼骤然一惊,脱口道:“可是……”对段夫人的身体,她一直不甚放心,虽然这些年,段夫人一直很好,但她实在有些担心,担心她会熬不过那道坎去。只是这话,她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抿了下唇,她硬生生的折换了话题:“那安哥儿呢?娘舍得他?”
段夫人笑道:“安哥儿是我一手带大的,如今一家人虽已在一起好一阵子了,但娘看的出来,你嫂子仍是偏疼轩哥儿多些。我将安哥儿放在我跟前养着,想来她也不会说甚么。至于你大哥,往常人总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从前娘还不信,如今总算是信了。他两口子的事儿,娘是没那心力管了,只要他两个过得好,也就是了!”
顿了一顿,她又道:“这几日,若是肃亲王来,你便跟他提提,叫他或把送来的那些莺莺燕燕收了回去,或就由咱家作主,一一的配了人算了,也莫再丢人现眼了!”
虽说林垣驰已将人送了与季家,但打狗也还要看主人,先打个招呼总是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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