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心中微微惊了一下,面上却未露出分毫,更作出并未看见她的模样,只径自下了梯子,向承平帝行礼笑道:“臣女逾矩,请皇上恕罪!不过,这葡萄长得可真是好呢!”
承平帝呵呵一笑,摆手道:“这原是朕的意思,怎可说你逾矩!”说着,便又回头对吴源吩咐道:“使 人洗好了,再送来罢!”
吴源答应着,便又退了下去。
承平帝瞧着荼蘼,竟是温蔼的一笑,问道:“刚刚上去时,可会觉得害怕?”
荼蘼心下觉得这位皇上今儿实在是反常得紧,但面上却是不敢稍露分毫,因笑道:“说起来,皇上或者不信,今儿可是臣女第一次爬梯子呢!”
承平帝微笑摇头道:“朕怎会不信!皖平幼时很是顽皮,最爱爬高。她七岁那年,陪朕在这园子里玩儿,那时也差不多是这个光景。她也是闹着要吃葡萄。朕便让她自己去剪,她才刚爬了三步,低头一看,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他慢慢的说着,面上有着温柔的怀念之色,似是想起了当年犹自幼小稚弱的爱女。
荼蘼轻轻嗳了一声,这才知道,原来承平帝竟是想起了女儿。
“你怕是不知道,适才你爬上去时,一张脸也吓得白了。朕那时忽然便想,若是这梯子下头站着的不是朕,而是你爹娘,不知你会不会也哭了起来?”他道,眸色温柔。
荼蘼念及将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父母,不觉沉默了片刻,方才轻声道:“或者会罢!”
承平帝还想再说甚么,那边吴源却已快步而来,躬身禀道:“皇上,玉贵妃娘娘求见!”
承平帝微微的皱了下眉,看了荼蘼一眼后,方才挥了挥手:“你足伤刚好,不必伺候着了,回去休息罢!适才的葡萄,一会子朕使人给你送去!”
荼蘼适才便已看到了袁婷玉,自然并不意外,听了这句吩咐,便应了一声,行礼告退。过了一刻,承平帝才吩咐道:“传她进来罢!朕也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
吴源答应了,便与荼蘼一先一后的往外走去。
25 葡萄熟了(二)
荼蘼出了园子,便见袁婷玉带了几名宫女正自立在外头赏看jú花。听见脚步声,袁婷玉便回了头。荼蘼暗暗皱眉,却也只得上前行礼参见。
袁婷玉摆了摆手,笑道:“季女史免礼!”
她面上虽说含笑,但荼蘼却觉她的眸光尖锐似针,刺得她有些难受。上回见时,她便已感觉出对方的敌意,其后也细细想过,心中自然有数。不过……她以掩藏得极好的怜悯眼神看着袁婷玉,林垣驰岂是一般人物,袁婷玉的一片痴心终究只能是付诸东流水而已。
“皇上今儿心qíng可还好?”顿了片刻,袁婷玉问道。
荼蘼应道:“皇上的心qíng似乎很是不错,适才还同臣女说起皖平公主殿下幼时的qíng形!”
袁婷玉微怔一下,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本宫倒是听说皖平已在赶回京城的路上,想来过些日子便能到了,皇上若见了她,不知会有多么高兴!”
二人正泛泛的说着场面上的话儿,那边吴源已迈步出来,对袁婷玉行了一礼,道:“贵妃娘娘,圣上请您入内说话呢!”
袁婷玉略一颔首,又对荼蘼点一点头,这才举步跟了吴源入内。荼蘼见她进去,这才松了口气,举步往自己院内行去。将至院门口,便见门外有个身穿侍卫服侍,甚是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她一惊,猛地一下停住了脚步,定睛看了过去。片刻后,门外那人重又晃了过来,荼蘼正qiáng忍震惊的看着,这一下却是看的真切,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
下意识的环顾一下四周,确定无人后,她才快步过去。那人听见脚步,便应声看过来,一眼瞧见是她,立时绽开一个明灿至极的笑容,深秋金阳的光辉顿然失色。
荼蘼匆匆上前,低叫道:“三哥,你疯了!”眼前这人,正是她三哥季竣灏。
季竣灏满不在乎的一笑,答道:“没事,虎贲有个兄弟这几日发烧,实在起不得身,我便入宫暂时替他一替,顺便也来看看你!”一面说,便一扯荼蘼,藏到一个不起眼的死角。
荼蘼瞪着他,心中既觉温暖又觉担心:“仔细爹娘知道,打折了你的腿!”
季竣灏笑道:“你不说,我不说,爹娘怎会知道!何况我今儿进来,非但明轩知道,便是肃亲王那里,我也都打过了招呼,算是过了明堂!”
荼蘼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放了心。既然林垣驰也点了头,那么想必是不会有问题的。
“三哥可打算重回虎贲?”她有些担心的问着。在她的心中,毕竟还是不希望季竣灏与林垣驰走的太近的,但按照目前的形势看来,季竣灏似乎还真是有此打算。
季竣灏道:“前些日子,我听说虎贲遣人入宫,还真是有此打算。爹却不肯答应,只令我再等一段时间,我不敢违拗,只得应了!”
荼蘼点点头,心下稍安,因道:“我在宫内一切都好,你不必太过担心,你以后可再不许冒名入宫了呢,刚才乍一眼瞧见你,可真是吓得我不轻!”
季竣灏嘿嘿一笑,道:“早说了,今儿这是凑巧。我也没有那般的不知进退。对了,二哥前些日子有信回来,说他已买了园子,如今正雇了人翻修呢!”
荼蘼双眼一亮,笑道:“那敢qíng好,我总想着要去苏州看看呢!”二人匆匆说了几句,荼蘼毕竟担心被人瞧见,也并不敢多说,几句话过后,便与季竣灏别了回去。
她前脚进了屋子,后脚承平帝便遣了小太监送了两串葡萄来。那葡萄已洗的gāngān净净,装在水晶盆里,更觉紫光盈然,直令人垂涎yù滴。紫月见着便诧异笑道:“我在这宫里多少时日,葡萄见的也不少了,但这般大的,却还真是不曾见过呢!”
荼蘼点头道:“这葡萄想是异种,我从前也不曾见过这般大的!”除了庐山上的那一棵,她心中暗暗的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来。事实上,她此刻已然确定,宫中的这一棵葡萄与庐山上的那一棵,怕本来便是同根同种,只是不知谁先谁后。
送葡萄来的那名小太监听二人在说着葡萄,便在旁笑道:“这棵葡萄在宫里已长了好些年了,皇上对它视若珍宝,平日都不许人碰的!每年结的葡萄,也都不让人摘。早些年,皖平公主殿下在时,每年还剪个几串尝尝,自打公主出嫁,便再没动过!”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看向荼蘼的眼光更是充满欣羡之光。
荼蘼淡淡一笑,便向紫月递了个眼色,紫月会意,忙入内,取了银子厚厚打赏了那小太监,那小太监谢了后,方始告退而去。荼蘼看着水晶盘内的葡萄,终是忍不住,伸手拈了一粒,送入口中。因葡萄是现摘下的,酸甜之中还略带了几分涩意。
比之庐山的那棵似略有不及,不过大体滋味却颇相近。不过这也难免,两地气候、土壤、水质都有差异,便是同根同种,其滋味也不能完全一般。只是,她如今再细细回想,却觉得自己执掌六宫时,这棵葡萄似已不知去向,也不知后来是怎么回事儿。
她出了一回神,指指那盘葡萄笑向紫月道:“你也尝尝!”
紫月倒也并不客气,伸手拈了一粒,送入口中,然后赞道:“味道很好呢!”
荼蘼点了下头,又使她去唤了红英一道进来。三人分着将那盘葡萄吃了。紫月红英便打了清水来服侍荼蘼洗手。荼蘼净了手,才笑道:“此刻吃这葡萄,其实时候还不是最好。顶好是放到明儿,等它涩味再散了些,那滋味便会更好些!”
紫月随口笑道:“听小姐这么一说,倒像是常吃这个一般!”
荼蘼笑了一下,答道:“从前我在庐山时,山上还真有那么一棵葡萄,那时节,到了这个时候,这东西,我还真是常吃!”
二女听了,这才点头表示明白,却都并没多想甚么。
红英便捧了那水晶盘下去,打算将之洗gān净后,依旧送回昭德殿。
荼蘼在屋内静坐了一刻,这才抬起头来,对紫月道:“是了,我险些忘记还要写封信的!”
紫月一怔,面上不免现出几分疑惑之色:“小姐写信打算送了给谁?”
荼蘼对她一笑,道:“你忘记了,前几日,我刚刚说过,要为你们二人一人写一封信的!”
紫月显然有些不以为然,但又不好说出来,只得道:“既如此,我为小姐磨墨罢!”荼蘼入宫,原就是顶着昭德殿御书房女史的名头,每月自有笔墨供应,东西倒都是现成有的。紫月这般说着,便起了身,走到隔壁,很快便取了文房四宝来,一一放在桌上。
荼蘼坐在一边,默默想了一刻,这才提起一枝紫毫,蘸饱了墨,极是简单的在笺纸上写了几个字。紫月在旁好奇看着,却见一张笺纸上写着:十月相逢烟雨中。而另一张笺纸上却写了一句:雪上梅开入眼来。除此之外,再无一字。
荼蘼chuīgān墨迹,将两张笺纸递回给紫月:“封好了,我不在宫中后,你们若有事,务必想法将这两封信jiāo予肃亲王,看在我的面上,他定会帮你们的!”
自己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只希望……林垣驰肯成全自己。
紫月张口还yù再问甚么,但见荼蘼面色淡淡,意兴萧索,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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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昭德殿,袁婷玉正缓步而出,面色沉凝,似有所思。她在宫中也已有些年数了,适才一见承平帝的面色,她便也明白,承平帝是再撑不了几日了。
自己,该寻个机会,同他说一说这个qíng况才好。她暗暗的想着。念着这几年的夫妻,终究还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她并非愚钝之人,这些日子以来,宫中凝滞僵硬的气氛,已让她隐约的猜到了一些,她今日前来求见,其实也抱了验证的意思。
她一路无语,身后自也没人敢多说甚么。刚刚出了殿门,迎头便见一名侍卫低头快步行来,那人步履甚是匆忙,似是有些心事,竟是不曾抬头多看一眼。她不觉皱了下眉,停了步子。那人又走几步,眼见双方隔着不过十步远时,他才惊觉前头有人,忙抬头看了一眼。
一觑之间,袁婷玉便是一怔,眸中迅速闪过一抹意外。那人见了是她,忙俯身行礼,口称娘娘恕罪。但语气却并不似一般侍卫谦恭低下,而是带了一种随意洒落之气。
袁婷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温和问道:“你是虎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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