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着,那边二爷已摆了摆手,示意杏儿不必多礼。却回头对妩儿道:“走罢!”
妩儿颔首,下意识的牵住安哥儿的手,随二爷往内院走。安哥儿素日不喜有人牵着自己走路,但被她牵住,却觉她手儿细软,握得自己甚是舒服,便也没有qiáng挣。只乖乖贴在她身边进了内院。才刚走了几步,他却又有些不安分的叫了一声:“姐姐?”
妩儿低头看他,又是一笑,问道:“怎么了?”
安哥儿认真道:“姐姐身上的味道真是好闻,不知你平日里熏的是甚么香?”
妩儿愕然,半晌才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二爷在旁,宠溺的伸手捏了一下安哥儿高直的鼻子:“小色坯子,仔细你母亲听见这话,又要揭你的皮!”
安哥儿听二爷提起自己的母亲,不自觉的苦了脸。缩了缩脖子,显然对母亲甚是畏惧。妩儿一笑,安抚的捏一捏他的小手:“走罢,改日有空,我再同你细说!”安哥儿应着,便朝二爷做个鬼脸,跟了妩儿一路进去。那副乖巧模样倒让后头跟着的杏儿大大的吃了一惊。
怡园不愧为内行人眼中的苏州名园,从外院入了内院后,景致便益发的清逸安宁。
初chūn江南,糙木清华,怡园之内,更是占尽*光。尤为令人吃惊的是,在桃李盛放,花团锦簇之间,时见鸳鸯戏水,白鹭梳羽,几头模样俊俏,xing格温顺的梅花鹿则自在徜徉林间,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不过这些,众人此刻却都无心去看。
入了内院后,二爷引了妩儿直入正院。而此刻,正院里头早得了消息,正房门口。一众丫鬟簇着一名年约四旬的中年美妇正自翘首以盼。二爷一步踏入月dòng门,瞧见美妇,立时快步上前,一拜到底:“娘,孩儿带着妩儿回来了!”
美妇骤闻“妩儿”二字,不由身子一颤,下意识的踮了足尖往他身后看去。月dòng门口,妩儿已悄无声息的停下了脚步,洁白贝齿轻轻咬住下唇,眸中水光漾漾,却终是忍着。二人隔开数十步的距离。只是默默看着,似乎只这般看着,便也足慰平生了一般。
时间过的很快,又似乎很慢,二爷默默起身,搀住身子有些摇摇yù坠的母亲,张口想说话,却又不忍打扰,只得静静立着。一边的诸丫鬟婆子见了,莫名其妙之余,却也不敢多言,只得在旁陪着发怔。此时,房内忽而传来一声隐带威严的轻咳,脚步声旋即响起,一位中年清瘦男子缓步自房内走了出来:“好端端的愣着作甚?午时早都过了,还不快些回屋用饭!”
妩儿眨了眨眼,将眼内的泪水眨了回去,这才牵了早被这一幕弄得满头雾水的安哥儿过去,却并不说话,只是对着二人深施一礼。二爷得了这一打岔,便已醒过神来,因笑着过去,伸手环住妩儿的肩:“走,我们先进去用饭!”说完了这话,他便自然而然的回头瞪了一眼环绕周围的丫鬟婆子们:“还愣着作甚,该作甚么的便做甚么去!”
这话一出,众丫鬟婆子一时尽作鸟shòu散。只剩了几个常在身边服侍的,依旧搀了那中年美妇进去。安哥儿也挣开了妩儿的手,凑兴一般的贴到那美妇身边,一口一个祖母的叫着。
众人入内坐定,那清瘦威严男子便挥了挥手,淡淡道:“都下去罢,不必伺候了,难得团圆,却还是清静些的好!”几名丫鬟不敢多言,一听此话立时纷纷退了下去。
安哥儿早觉出不对,但他对祖父素存敬畏之心。却也不敢多言,只睁着眼看着。
美妇沉默了一刻,方才转向妩儿道:“荼……现在……可是叫做妩儿了?”
妩儿轻轻垂了头,低声道:“是,孩儿原是五月里的生辰,故此便叫妩儿了!”
她,正是当年的荼蘼。悄然离京之后,她便换了名字。因自己生在五月,便改了名字,唤作妩儿。段夫人叹了口气,牵了她的手,满肚子的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季煊在旁摇了摇头,道:“罢了,他们两个一路回来,都是满身风尘,这刻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是快些用了饭,再去沐浴更衣,来日方长,有话慢慢再说!”
段夫人听着,也觉有理,因放开了手,在桌上逡巡了一周后,方才夹了一筷子清炒chūn笋放入妩儿碗内:“你从前最是爱吃chūn笋,来,尝尝这江南的笋!”
妩儿应着,便低头将那笋片尽数吃了。母女二人已有三年多不曾相见,都是各自憋了一肚皮的话,却又没法说得出来。段夫人便只是拼命的夹了女儿爱吃的菜肴放入她碗内,荼蘼便也默不作声的埋头吃着。如此许久,季煊在旁看着,不禁大皱其眉,轻轻按住爱妻玉手:“夫人,够了,你这样儿,难不成是想撑死她!”
段夫人怔了一下,这才想到女儿素日的食量,不觉微觉慌乱的抬眼去看女儿。
荼蘼忙回给母亲一个宽慰的笑,示意自己无碍。季煊见状,不由摇了摇头,道:“罢了,想来你也该吃饱了,且先回去沐浴更衣,一会子再过来罢!”
荼蘼想一想,毕竟点了下头,同季竣廷一道起身辞了父母,这才依依不舍的出门去了。
正文 03真好
她的住处是早已安排好了的。却是怡园西南侧的一处独立小院,却与季竣廷的院子紧邻。
段夫人又使了一名丫鬟引她过去,季竣廷与荼蘼并肩而行,一面走一面笑道:“当日娘初到苏州时,身边并没带人,我令人唤了苏州府内最为出名的几个人牙子来,一连十余日,带了足有上百名丫鬟来,娘在里头挑了又挑,方才挑了七人出来!”
他说着,便又指着带路的丫鬟道:“因当日都是一起进家的,一时半会的闹不清,便以七色彩虹红橙huáng绿青那名蓝紫命名,这个是绿儿!”
绿儿闻言不觉回头一笑,道:“我们初来时,都在老太太跟前学规矩。人多,名字便总是混叫着,老太太不耐烦,便索xing使人做了各色衣裳令我们穿着,过了些日子才算弄清!”
荼蘼听得一笑,再细看绿儿。却生的柳眉杏眼,一笑起来,颊边酒窝深深,甚是甜美可爱,果然不愧是段夫人jīng心挑拣出的人物:“那杏儿呢?”她随口问了一句。
提到杏儿,绿儿不觉莞尔,季竣廷则好笑摇头道:“杏儿与她们倒都不同!前年安哥儿随我一道去踏青,不巧在路上遇见她卖身葬父。这孩子一眼便看中了杏儿,非得要我将人买下,咱家也不缺那几个钱,我见这是个好事,便也允了!”
荼蘼微微点头,毕竟解释道:“我适才见她那副模样,倒像是个念过书的,故此随口问起!”她初见杏儿,便觉杏儿身上自有一份清澈灵秀之气,与一般丫鬟气质迥然。
季竣廷点头道:“听说杏儿的父亲原是个落第秀才,因杏儿的母亲早亡,便带了她迁居苏州,打算谋个馆,来年继续再考。不料忽然患病,方至苏州不久便意外病故……”
荼蘼轻轻“啊”了一声,倒是不免对杏儿生出几分同qíng之意来。
兄妹二人一路说着,眼前却已到了荼蘼的小院,绿儿便停下脚步,抬手一指,笑道:“妩儿小姐。这里便是老太太给您安排的住处了!”
荼蘼应了一声,便朝季竣廷一笑,道过别后,便随妩儿入了小院。这座院子极小,也极清幽。一栋三层小楼在青青翠竹的掩映之间若影若现,高翘的檐角上垂挂着串串风铃,chūn风穿林而过,便响起阵阵清脆如乐的铃声,极是悦耳动听。
绿儿便引了荼蘼进去,又指着迎出来的一名紫衣丫鬟笑道:“这个是紫儿!老太太说了,小姐在这里时,便由她一意伺候!”
紫儿抿嘴一笑,便过来向荼蘼行了一礼。荼蘼一面唤她起身,不免又看了她一回。紫儿生了一张小巧jīng致的瓜子脸,淡烟眉,含qíng目,嘴唇一点朱红,瞧着活似古画上走出的细致美人儿。她不觉一笑,道:“莫怪人常说苏州出美女,今儿我才真是信了!”
绿儿和紫儿听了这话,都是连称不敢。绿儿便又向紫儿jiāo待了几句。方才辞了去。这边紫儿便引了荼蘼入楼,且行且道:“小姐初进门时,老太太已吩咐我们伺候小姐洗浴!小姐请这边来!”她说着,便带了荼蘼直奔小楼西侧。
西侧第二间不大,却极是玲珑雅致,荼蘼才刚跨步入内,便见房内重重帷幔悬挂,才在外间,已觉里头隐有雾气蒸腾,水汽之中花香氤氲,但花香里头却隐约传来极轻微的硫磺味道。她挑了下眉,诧然向紫儿道:“竟是温泉?”
这话一出,紫儿反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竟能一语道破:“正是呢,小姐好广的见识!”
荼蘼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只朝着紫儿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伺候了。紫儿也不qiáng求,便退了出去。荼蘼独自一人走进浴池,环视了一眼周遭,不禁暗暗点头。
浴池其实不很大,周遭也没有太多的东西。正中的浴池呈五瓣梅花形,通体以汉白玉砌成,池内雾气蒸腾,水面早洒满了各色花瓣,清幽的香味被热水一蒸,便愈觉馥郁。
她除去外衫,下了池。温泉水柔柔的拥住了她,温暖舒适的让她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她神思怅惘的默默发起怔来。离开京城之后,她思虑再三,索xing便去了武昌。放火烧宫之前,她也曾想过,是不是该想法子做得更完美些。细思许久,却还是放弃了。
正如林垣驰先前曾对她说过的,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同理,也不会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林垣驰。因此即便她能寻到一具与自己体形相仿的女尸,再想尽法子搬尸入宫,只怕也瞒不过林垣驰的双眼,既如此,她又何必空费心思,多此一举。
而她所想要的,只是几年的缓冲期。等他登基为帝,自然有的是大批臣子上奏请他广选天下美人,以充内廷,保证皇室血脉的传承。她想,等到他后宫充实,儿女满堂,他的执念便会慢慢消除,而有这几年的时间,她亦可以去过一些自己想过的生活。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若林培之依旧不改初衷,那么,她定当如约前去南渊岛。若是他已有妻室,那她亦无话可说。毕竟,是她先有负于他,本就怪不得他。
说到底,对林培之,她不是没想过依约前往玉带河,但最终却还是放弃了。她不甘,不甘心自己有机缘重来一次,却依然去过与从前大同小异的日子。更何况。她清楚的知道,依着林垣驰对京城的掌握,不可能不知道玉带河畔林培之还留了一个人准备接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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