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儿自然不知荼蘼的心思,他乃季家的长子嫡孙,虽不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因年纪幼小,却也极少出门,更少有到坊市购物,因此对这些事儿也并不清楚。
袁道珢见荼蘼安静喝茶,并无意与自己多言之意。他也是世家中人,自然不愿去主动陪笑脸,套近乎,因转向安哥儿道:“安哥儿,这些日子,怎么却不去我们府上玩了?”
安哥儿皱起了小脸,答道:“祖父祖母都不去,我一个人他们又不让去,只好不去啦!”
袁道珢听得哈哈大笑起来:“你二叔这几日常去我们府上,你也并没同他一道去呀?”
安哥儿听了这话,倒不免有些心虚,忍不住拿眼瞧了荼蘼一眼。他如今很是喜爱荼蘼,又一心以为荼蘼对季竣廷有意,因此不大愿意在荼蘼跟前同袁道珢提起飞霜这个名字。
荼蘼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由一笑。安哥儿这才含糊道:“我要陪妩儿姐姐!”
袁道珢闻言剑眉一挑,自然而然的看了荼蘼一眼,正要再说甚么,外头却有伙计捧了红漆果盘进来,他便将话又咽了回去,便招呼安哥儿吃糕点。安哥儿见他不再问,自也乐得不说话,且从食盒之内拈了一块自己素日爱吃的松子糖递到荼蘼嘴边。荼蘼微怔一下,还是张口吃了。松子糖入口,便是一阵极为怡人的清香,使她不由的点了点头。
袁道珢在旁看着这一幕,面上不觉现出诧异之色。安哥儿在苏州已待了些时日,虽非那种倨傲的孩子。却也并不好亲近,他怎么也想不到安哥儿竟会与荼蘼这般亲密。他正想着,改日要去问一问季竣廷,那边伙计却捧了一支极为jīng致的雕花木匣子走了入内。
袁道珢按下心思,示意伙计将盒子拿了过来,自己起身,亲手打开盒子,从里头捧出一支翠色yù滴的箫来,双手奉于荼蘼。荼蘼便也起了身,接过那支箫,轻轻掂了一掂,入手份量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她微感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细细打量这支箫。
这一看,却是不由的吃了一惊。毫无疑问,箫是竹制的,做工之jīng细,自不消说的。份量更比一般的竹箫稍重,与紫玉箫相仿佛。而更令人诧然的是,这支箫的箫身之上,竟蜿蜒盘曲着一条天然而成的飞龙。龙头在上。龙尾在下,一鳞一爪,无不分明清晰,宛若墨绘。
她赞了一声后,便将箫递与安哥儿:“chuīchuī看!”安哥儿疑惑的眨了下眼,毕竟依言将箫放到嘴边,呜呜呜的chuī了几声。荼蘼细听了一回,但觉箫声清远柔和,确是上品无疑。
袁道珢在旁看着,不觉一笑,开口道:“此箫名曰蟠龙,不知小姐可还喜欢?”
“请袁公子开个价罢!”荼蘼闻言慡然回头,朝袁道珢道。
“既是陆小姐要,那便三千两纹银罢!”袁道珢略一沉吟,答道。
荼蘼秀美微微一扬,道:“若真是三千两,袁公子怕是难免要亏本了!初次见面,小女子也不愿便使袁家受此损失。依小女子看来,此箫当作价五千两,不知袁公子意下如何?”买东西虽是愈便宜愈好,但与银子相比,她更不愿的是欠别人的qíng,因此宁可多给些银子。
袁道珢闻言,不由的暗赞一声好眼力。他亦是个慡快人,见荼蘼说话的口气,也知对方并不在乎这么些银子,当即点头道:“既如此,袁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荼蘼一笑而已,便伸手入袖。掏出随身携带的荷包,取出一叠银票,看也不看的递了过去。袁道珢接过,转手便jiāo与正自立在一旁等候的伙计。那伙计正因这桩古怪的生意而目瞪口呆,下意识的接过银票,却也忘记了点数,只是木jī一般站着。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况安哥儿常年身在内宅,对于银钱本也没有多少概念,只是欢喜的拿着那支箫左看右看,却也没有丝毫推辞的意思。王安在旁则张大了嘴,想说甚么,却又不好在这里说,只得愣愣站着。荼蘼见箫已买到,便也无意停留,起身向袁道珢告辞。
袁道珢也不好留她,便一路送了二人出来。荼蘼出了雅室,却又在外间走了一遭,轻车熟路的从外间悬挂墙上的几支普通竹箫内挑了一支来,另行照价付了银子。
袁道珢早看出她的心意,因此并不多言,只由得她去。
三人一路出了袁家乐器行,安哥儿这才好奇抬头问道:“姐姐为何要买两支箫?”他虽不通事务。却极聪明,眼见荼蘼买先前那箫时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之后那把竹箫,却只花了十数两银子,心中稍一比较,便也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差距了。
荼蘼微笑了一下,将手中的竹箫塞到他手中,却将那支蟠龙箫反手递与王安:“此箫难得一见,你初初学箫,不宜太过张扬,还是简单些的好!”王安闻言。忙将箫收入匣内。
安哥儿皱皱墨眉,似是有些不满。荼蘼也不理他,只四下看了一眼,牵了安哥儿的手,走到右前方不远处的一家茶馆,挑个地儿坐下,叫了碗新茶,又为安哥儿要了碗酸梅汤,才向王安道:“王安,你先将蟠龙箫送回回府去,再来此处寻我们!”
王安也未多想,便小心翼翼的捧了那价值五千两的箫快步去了。
安哥儿颇爱酸酸甜甜的梅汤,拿起酸梅汤喝了一口后,才有些疑惑的看了荼蘼一眼:“姐姐很渴?”适才在袁记乐器行内,她明明已喝过茶了呀?
荼蘼莞尔一笑,抬手给了他一个榧子:“蠢材,快些喝了汤,我们就走!”
安哥儿捂着额头,恍然道:“呀,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呀!”他一面说着,忙不迭的一仰脖子,将一碗酸梅汤尽数灌了下去,这才跳起来道:“我们快走,快走!”
荼蘼见他神qíng,不由好一阵失笑。当即叫过茶博士,拈出一块碎银子与他,又嘱他见了王安,便使王安在此静候片刻,茶食等物,不可有缺。那茶博士忙一一应了。
二人出了茶馆,安哥儿还生怕王安赶了上来,因拉了荼蘼的手,迈开步子,往前直奔。荼蘼哭笑不得,也只得随他跑了几步。眼看着离开了阊门大街,安哥儿这才缓下了步子,回头对荼蘼笑嘻嘻道:“姐姐。我带你去坐船罢!”
荼蘼这还是第一次来苏州,对苏州的了解却还远及不上安哥儿,听了这话,自然便点了点头。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便到了一个极小的码头边上。码头周遭停了不少小巧的乌篷船,船头皆有赤足布衣的船夫坐着。其中更有数条小船,瞧着格外清慡jīng致,船头立着的,竟是一些身着绫袄长裙、容貌清秀,身材袅娜的妙龄少女。
安哥儿左右打量,细细看了许久,方才挑了一条小船。二人上了舟,荼蘼再细看那少女,发觉那少女年齿颇稚,瞧着也只十三四岁的模样,容貌在适才那群少女中却是拔尖的,不由瞧着安哥儿微微一笑,安哥儿吐吐舌头,便叫那少女绕着苏州城转一圈即可。
那少女甜甜应了一声,取了长篙,在岸边轻轻一点,船身微微一晃,已入了水道。荼蘼见安哥儿言谈甚是老道,不由一笑,问道:“看起来,你倒是时常出门!”
安哥儿摇头道:“二叔、三叔在时,常会带我出门走走,不过都是坐船的多!”他一面说着,一面兴致勃勃的把玩着手上的长箫。
荼蘼略微扬眉:“你爹娘极少来看你么?”
安哥儿显然料不到她会问这个,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应了一声,想了一想,似又觉得不妥,便解释道:“我爹爹……他在京城做官,很是忙碌的!”
荼蘼暗暗叹了口气,忽而道:“安哥儿想回京城去么?”
安哥儿一怔,很快摇头:“不,我喜欢同祖父祖母一起!不喜欢京城!”
他说的很快,语气也极坚决,但面上终免不了有些黯然之色。
荼蘼心下一恸,不由怜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安哥儿本极聪明,从她这个动作便已猜到眼前这个“姐姐”对自家的qíng况甚是了解,须瞒不得她,不由大感郁郁,闷闷的靠在荼蘼肩上,道:“娘最疼弟弟,爹爹虽疼我,可却更疼***,只有祖父祖母和二叔最是疼我!”
他口中的***,却是季竣邺的妾室前年年下刚刚为他添的一个小女儿。
季竣邺娶妾一事,荼蘼早从季竣廷口中得知详qíng。他所娶的妾室,本是当年林垣驰送他的八个宫女之一。八人之中,段夫人征得林垣驰同意,将最不安份的几人各自嫁了出去,较为安分守己的,便留了下来。及至林垣驰登基,当日赐的这几个宫女便成了皇恩浩dàng。季竣邺也不敢过分怠慢,毕竟从中挑了一个最安静妥帖的女子纳了为妾。这几年下来,倒也荼蘼微笑了一下,安慰道:“你母亲最疼弟弟,你爹却最疼***。可是他们却都及不上你,你想,你祖父、祖母,还有你二叔都最疼你,三个人都最疼你,算起来,还是你占便宜!”
安哥儿听了这话,不由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倒也开心了些。
今日第一更。
正文 08 故人对面不相识
小船在苏州内城区略显狭窄的水面上缓缓而行,两面桥街相邻,青砖黛瓦,却又高低错落,一路之上更间有深宅大院,院墙虽自高大却仍遮不住宅内的重檐重脊。
耳边橹篙欸乃,满目碧水悠悠,前方小桥jīng致,好一番秀雅的水乡风韵。
小小的船舱内,安置着一张小几,两张蒲团几上,几上搁着几碟略显简陋的自制糕点小食。荼 蘼随手自盘中拈了一粒五香豆吃了,倒也筋道可口,烹制得恰到好处。安哥儿见了,不免高兴道:“姐姐也爱吃这个,我也爱吃,只是祖母不准我多吃,说是这个吃多了不好!”
荼蘼听得一笑,自己幼时,母亲对自己的管教何尝不是如此。
安哥儿将箫横放在腿上,拈了一小块酒酿饼吃着,且问道:“姐姐打算何时教我**?”
荼蘼听他一口一个姐姐,不由好笑起来,抬指点一点他的鼻头,道:“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叫姑姑,却总是叫姐姐!”安哥儿只是嘿嘿的笑,却不应承。荼蘼从腰间解下紫玉箫,放在指间轻轻转了一下,动作甚是潇洒自如,看的安哥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险些忘记问你,你也不曾听我chuī过箫,怎么就想到让我教你**呢?”
安哥儿歪头想想,皱了皱小鼻子,半天才犹疑的看看她:“姐姐应该会chuī罢?”
荼蘼看他模样,不觉失笑起来:“你说呢?”一面说,一面伸手拧了一下他高高的鼻梁。
安哥儿嘿嘿一笑,顺势滚进她的怀里,抱住她的腰,说道:“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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