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却忽然闭了口,满面震骇之色的看向林培之。林培之亦是紧拧双眉,似是想起了甚么,二人互视一眼,却都各自抿唇无言。轩哥儿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不管从哪一方面讲,冼公爷都绝没有给他下毒的道理,那么,轩哥儿会中毒,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理由。
那就是荼蘼!这根本就是一个套!一个引荼蘼回京的套!
季竣灏面色僵硬难看,默默想了片刻,却是愈想愈觉不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可是,荼蘼是向玖带回来的……而向玖……”他在南渊岛数年,早与向玖建立了极为深厚的友qíng,自然不愿相信向玖会是参与此事之人。
林培之深深吸了口气,他本非粗心之人,但在这件事上,却真是疏忽了,竟没想到这点上来。微微闭了下眼,他淡淡开口:“绝不会是向玖!不过我想这事,定然与垣掣脱不了gān系!”
“可是……”
“没有可是!”林培之斩钉截铁道:“你来之前,小玖正与我谈起他在赶往京城途中所遇到的一个人……”季竣灏挑眉,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林培之便将向玖先前的所言细细说了一回。
季竣灏沉思良久才道:“或者堰王确有此意,但我真是想不明白,小玖此次的行为,究竟是发自本心,还是为人影响。若是发自本心也还罢了,若是为人影响……”那么,那个人又会是谁?
二人互视一眼,都觉心中烦郁。林培之更是面色难看,他虽貌似慵懒平和,内心其实颇为自负。此次来京,更是抱着看戏的心qíng来的。却不料正戏还不曾上演,自己却已被别人摆了一道。
不声不响之下,却已吃了这等闷亏,怎不令他心中气恼。
季竣灏看他面色,有些话反更说不出口,因起了身道:“罢了,这事容后再议。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林培之苦笑了一声,宝亲王府内,原就为季竣灏备了一间房。若换在平日,季竣灏绝不会提出离开,但此刻荼蘼正在清平侯府,京中偏又有人在打着她的主意,这让二人都颇不放心。
“你早些回去也好!”林培之跟着起身,凝重道:“你放心,这事,我会尽快查清的!”
季竣灏点头,往外走了几步,却又忽然想起一般的回头问道:“你不打算去见见她?”
林培之面上一僵,半日才道:“过些日子再说罢!”他这一生,可谓chūn风得意,只有他不要的,却从没有要不到的,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在别人眼中至高无上、无比尊贵的那个皇位。
而在荼蘼身上,他却终于尝到了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滋味。怡园夜会,更是让他积郁在心。他甚至一度决定放弃,而这,也正是他为何匆匆离开苏州的真实缘由。
季竣灏看他神qíng,已然猜到了他的心思,点一点头,他道:“不见也好!”这些年,他一直觉得,不管是林培之还是林垣驰,只要有一个肯退出,或者荼蘼就能不那么为难,也可以过得轻松一些。
虽然他其实根本弄不明白荼蘼的心思。
林培之从他的表qíng,便已明白了他的心中所想。苦笑的瞪着季竣灏,他有种几yù吐血的冲动,没好气的挥了挥手:“快滚!快滚!”脸色已臭如茅坑里的石头。
季竣灏耸耸肩,也不言语,便快步的去了。及至他在侯府门前甩蹬下马时,却正有一辆他颇为熟悉的jīng致马车正疾驰而来,恰恰停在了他身边。季竣灏皱了下眉,知道是韩璀回来了。
他与韩璀不对盘已非一日,但当着诸多下人的面,却也不好太给韩璀难堪。勉qiáng停下脚步,侯韩璀下了车,便淡淡一揖,中规中矩的唤了一声:“大嫂回来了!”
因是从庵内祈福归来,故而韩璀一身素淡青衣,面上不施粉黛,发上也只一根素朴的银钗,因忧心于幼子的病qíng而神色憔悴,但却也因此而平添了一份楚楚可怜的风姿。她得了季竣邺使人送去的消息,便急急赶回,却没想到会在门前遇到季竣灏,一滞之后,方才回礼道:“三叔这是刚回来?”
季竣灏点 头应了一声,道:“大嫂快些去看看轩哥儿罢!那孩子念你念了半日了!”他实在不愿与韩璀多做周旋,因此说不了几句,便将轩哥儿抬了出来,想要快些将韩璀支走。
谁料,他一提轩哥儿,韩璀非但不曾移步,反而面现紧张之色,道:“你大哥使人送信给我,说是轩哥儿已好多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显然对这个消息有些半信半疑。
季竣灏虽然一向不甚待见她,但此刻见她形容憔悴,神态紧张,却也不禁心生同qíng,当下缓和了神色,答道:“大嫂不必担心,轩哥儿确已好了许多,再将养些日子,想必定能痊愈的!”
韩璀得了这话,一颗心才略略放了下来,谢过季竣灏后,便即快步入府。
季竣灏并没立时跟上去,略站了片刻后,方才慢慢的走了进去。这两个侄儿,他一直较为疼爱在身边长大的安哥儿,对轩哥儿却只平平。加之后来与韩璀不睦,对轩哥儿便更是连掩饰也懒得了。不过这次轩哥儿的病,却让他不由的生出几分难言的歉疚之心来。
毕竟轩哥儿是因荼蘼而遭人暗算,而他所中的毒,却又与冼国公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gān系。
他想着,忍不住的苦笑起来。用力甩甩头,丢开满腹心思,他快步往自己所住的偏院行去。
正文 05 夫妻之间
韩璀一路匆匆回院,因轩哥儿年纪尚小,她又疼宠的厉害,因此至今仍是与她住在一处。一入院,她也并不回自己的房间,便直奔爱子的房间。房内守夜的丫鬟婆子见她进来,忙各自行礼。
韩璀摆了摆手,示意噤声,自己低声问道:“轩哥儿可是睡了?”
那守夜的大丫鬟忙答应道:“哥儿刚吃了些莲子粥,才睡下不多久!”
韩璀点了头,便走到chuáng边,亲手揭起豆绿色纱帐,往里瞧了一瞧。见轩哥儿身上裹了一chuáng鹦哥绿锦绣薄被,一张稚嫩小脸虽有些苍白,却已不复先前的死白蜡huáng,气色果是好了不少。
她心下稍宽,因问道:“今儿是哪位大夫来切的脉?可曾重谢?”
那丫鬟道:“今儿来的却是一位姑娘,人是三爷带回来,看着十七八的样儿,生得虽不如何俊俏,却也白净清秀。侯爷对她似极信任,她说要给哥儿施针,侯爷就令我们都下去,不可打扰!过了一刻我们进来再看时,哥儿的面色已好看了许多。那姑娘如今正住在三爷的院子里!”
韩璀微怔了一下,柳眉轻蹙的低声自语道:“十七八的姑娘?施针?”
躺在chuáng上的轩哥儿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没睁眼,口中却模模糊糊的唤了一声:“娘……”
韩璀忙应了一声,伸手替他掖紧微微散开的薄被,抚一抚他的小脸,柔声道:“娘在这里!”
轩哥儿下意识的将脸贴在她的掌心,蹭了一蹭,脑袋轻轻一偏,睡的更是香甜。韩璀没有立时缩回手来,而是侯了一刻,确定他睡的正香,这才小心的抽回手。
放下纱帐,她压低声音问道:“侯爷此刻人在哪儿?”
“侯爷有话,说夫人回来若是要寻他,便去书房。若是不曾提起,那就请夫人早些歇息!”
韩璀点头,回头看看chuáng上的爱子,毕竟又嘱咐了几句,方才匆匆出门,径往书房走去。
这个院子,原就是季竣邺的,她与季竣邺成婚之时,季煊夫妇便将这个院子修整了仍与他们住着。其后季竣邺虽纳了妾,但也并没搬出去,故而他的书房便在这个院子的东南角上。
韩璀一路过去,走不几步,远远的便见了犹自亮着灯的书房。将至门口时,她摆了摆手,示意身后提灯的丫鬟不必跟了,自己独自一人走了过去,抬手轻轻叩了下门。
门内很快响起了季竣邺略带疲惫的声音:“是夫人么?进来罢!”
韩璀答应着,便推门走了进去。季竣邺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迎了两步,指着一边并排安放着的两张紫檀嵌大理石太师椅道:“坐罢!”说着,自己便先在左面坐了。
韩璀坐下,抬头看他,问道:“可是荼蘼回来了?”十七八岁的姑娘,会施针,是季竣灏带来的,季竣邺对她极其信任,且能住在季竣灏的院子里头,除了荼蘼,她实在想不到第二人来。
季竣邺颔首,面上自然而然的便现出几分忧色来:“正是!原本宝亲王的意思,是请卢先生来的,谁料却将荼蘼请了回来!”他说到这里,终是压不住内心的忧虑,轻轻叹了一声。
“轩儿其实不是生病!对么?”韩璀深深凝视丈夫,平静问道。她并非愚蠢之人,这些日子的事儿,她又都看在眼中,心中怎能不起疑。天下之大,若说医术,大乾太医院纵不能说尽揽天下名医,其中却也不乏杏林翘楚,何至连一个孩童的风寒也疗治不好。
而秦槐,这个出身杏林世家的太医替轩哥儿诊了脉后,所开出的,竟是培元固本的医方。季竣邺随后向南渊岛求助,求的竟不是杏林圣手秦甫生,而是擅于解毒的卢修文。
到了最后,治好轩哥儿的居然是荼蘼而非秦槐,却更加深了她的疑心。荼蘼固然聪明,终是半路出家,若论医术,又怎可能及得上自幼便耳濡目染的秦槐。
但此刻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却是荼蘼治好了轩哥儿,而秦槐却对此症一筹莫展。
季竣邺不答,半日才道:“璀儿,孩子既已好了,这些事儿,你就莫要多问了!”
此话一出,便是从根本上承认了她的猜测——轩哥儿根本是中毒而非风寒。
韩璀疲惫的闭了下眼,慢慢道:“竣邺,我知道你不愿我在背后说荼蘼的是非……”
季竣邺一听这话,顿时抿紧了唇,脸色有些难看。韩璀却根本不看他的面色,只冷冷的继续说道:“但我还是要说,荼蘼,她就是一个丧门晦气星……”
“啪”的一声脆响,骤然的打破了夜空的宁静,韩璀猛一下站了起来,震惊不已的捂住发麻的左脸:“季竣邺,你……”她与季竣邺成婚多年,便是当年隐瞒季煊夫妇怀孕一事,季竣邺也只长叹了一声,不曾动过她一指头。可是今儿,她却结结实实的吃了季竣邺一记耳光。
季竣邺铁青的面色在看到韩璀惊骇伤心的神qíng之时,不自觉的便缓和了下来。
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他往前一步,张了张口,却是yù言又止。过了好半晌,他才平复了心qíng,慢慢道:“璀儿,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个xing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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