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再言语,只漫步而行。好在状元楼离着堰王府倒也并不很远,二人行不多时,便已瞧见了状元楼的牌匾酒招。入了状元楼,林培之便要了二楼临窗的一间较为偏僻的雅室。前来招呼的小二虽不识得他的身份,但见他衣衫华贵,气度雍雅,却也并 不敢怠慢,忙忙的引了二人上去。
林培之与荼蘼此来原也不为吃喝,因只是摆了摆手,令那小二只挑最好的送个几样来。那小二答应着,便忙下去了。不过一刻的工夫,已先送了茶来,却是最最上好的雨前龙井芽尖。
二人也并不急着说话,只不急不缓的啜着茶,等着茶点。时候不长,一应东西俱已上得齐全,林培之才唤过小二,嘱他无事莫要前来打扰,又随手赏了一锭银锞子,那小二满口应着,退了下去。
林培之侯他关上了门,方才颇为感慨的笑笑:“几年不曾来京城,非止是状元楼的掌柜,便是伙计,我也都是一个也不认得了”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神色不免便带了几分感伤。显是想起了承平帝在世之时的那些岁月。
荼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是今番大事得成,何愁你将来不长居京城”这话里头颇多试探之意。她如今最为担心的便是林培之决意携手林垣掣谋算皇位一事。她没有想过要过回从前的生活,但却始终觉得,这个皇位应该是属于林垣驰的。
“大事?”林培之有些自嘲的一笑:“大事成与不成,其实都与我无关”他凝目去看荼蘼,眸光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口气却仍平和如初:“我以为,也该与你无关才是”
荼蘼微微侧头,避开他有些尖锐的目光:“四年前,你曾对我说过,你对这个皇位并不感兴趣……”感受到他愈发冷锐的视线,她不自然的一顿:“更何况,即便大事得成,那人又岂肯拱手相让……”
林培之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忽然问道:“荼蘼,你觉得垣掣是个怎样的?”
荼蘼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低头沉吟片刻,方道:“他……虽有些小毛病,倒也不算是个恶人”这话却是她的真心话,林垣掣有些好色,也有些恋权,更有些自以为是,但这些却都不算甚么太大的毛病。毕竟他长在天下第一的富贵皇家,耳濡目染之下,沾上这些毛病是最正常不过了。
但从根本而言,这个人虽不算善人,但也远称不上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林培之点头,却问道:“今儿高嫣同你说了甚么没有?”
荼蘼见他岔开话题,不禁皱了下眉,过了一刻才道:“倒也没说甚么,她只是谢我救了她的冶儿。然后便同我说了些闲话”事实上,今儿高嫣与她所说的话语皆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言语,她的这种做法,反让早已做好被盘问打算的荼蘼甚是诧异,几乎便要怀疑自己眼前这人并非高嫣了。
林培之听得笑笑,却忽然道:“我却不同,我对垣掣说,我想要见一见那个女人”荼蘼听得一震,猛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她自然明白林培之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正是严婕妤。林培之挑了下眉,眸中闪过一丝冷色:“上辈的事儿,我原不想过问,不过,我想着,既然别人都已死了,她独个儿活着,想来也难免寂寞,倒不如早些下去,也好了结了从前的恩怨”
荼蘼听得心神大震:“你是打算……”
林培之轻描淡写的续道:“便不说这事,只说你的事儿,我也非得留在京城不可”
荼蘼知他所说的却是自己的心结,终究只是叹了一声,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没有金刚钻,我又岂敢揽这瓷器活儿”林培之闲适的取过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适才因荼蘼的责问而显得有些僵硬的神qíng因着荼蘼的关心而轻松明亮了许多。
他既说了这话,且事qíng又关联到了已故的妙妃身上,倒让荼蘼没法再继续阻拦下去。她无意识的别过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她便不由的轻呼了一声:“咦”
林培之见她神色有异,不觉有些讶然,忙跟着往窗外看去。状元楼位于京城最为繁华的东华大街上,虽是夏日,街上行人仍是川流不息。而此时此刻,却有不少闲人正围成一圈,看着热闹。
在看热闹的人中间,一人昂然而立,玉色长衫衬得他长身玉立,气宇不凡,看那模样,可不正是向玖。而向玖身边,却是一顶青色小轿,一个相貌清秀的绿衣小婢正手足无措的立在旁边。与他对峙之人却是一名华服少年,少年身后,赫然跟了一群五大三粗的恶仆。
林培之不由的挑了下眉,好笑的向荼蘼道:“不曾想小玖居然也有护花的一日”
正文 09 清雅
荼蘼斜他一眼,见他神qíng轻松,竟是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不禁有些无语。
她原先正想问一问妙妃之事,但被这么一岔,如今再说起来,似乎已有些不合时宜。
才一错眼的工夫,楼下局势却已大变,一群恶仆已与向玖jiāo起手来。林培之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随毫不客气的伸手掩口,打了个哈欠:“一群蠢材”他口中说着,毕竟伸手推开了窗扉。
窗扉一开,街上的声音顿然传入,甚至连楼下看热闹人的窃窃私语声亦是清晰可闻。
那群恶仆里头虽也有几个练家子,但所练的都是些市井里的粗陋拳脚,平日之所以得以横行,不过是靠着身材高大又有几分气力而已,此刻遇到了向玖,自然只有吃瘪的份儿,才不过片刻的工夫,却已倒了满地,哼哼唧唧的呻吟之声更是不绝于耳,看得荼蘼连连摇头。
一旁看热闹的人群在初时的紧张后,眼见qíng势如此急转直下,顿然发出阵阵嘘声,显然颇为不屑。荼蘼眸光一转,已然瞄上了那名适才趾高气昂,如今却已像斗败公jī一般的华服少年。那少年虽还努力保持镇定,但一张脸已有些发白,身子也微微发抖。向玖似也有意逗他,见他如此,却还向他bī近了两步。那少年吓得一颤,当即尖声叫了起来:“你……你别过来,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这话一出,楼上的林培之与荼蘼却都来了兴趣,当即jiāo换了一个眼色,不约而同的坐直了身子,等着听接下来的自曝身世。而楼下的向玖显然对他这番带了威胁味道的言语并无惧意,只笑着环顾一下周遭,调侃道:“哦,还请小公子详细道来,在下当洗耳恭听”
围观众人顿然哄笑成一片。荼蘼居高临下的扫了一眼,便已确定这名少年绝非常住京城的贵介公子,否则此刻旁观之人中必会有个把好管闲事之人出来打圆场了。
那少年先被向玖调侃,如今又被周遭之人哄笑了一回,早已气得脸上通红,当下大声喝道:“好个无知的山野乡夫,难道你竟连云定侯府的小世子也不认得么?”
“云定侯府”四字一出了口,楼上坐着的林培之与荼蘼不约而同的坐直了身子,面上都现出讶然之色来。荼蘼凝眸细细看去,果然在那少年的眉宇之间寻到了几分高嫣的影子。她是知道云定侯高云飞有个儿子的,但却并没见过,此刻自然更不会将二者联系到一起。
旁观众人听了“云定侯”三字,也不由发出一阵轻微的喧闹,显然云定侯高云飞人虽不在京城,但因他手掌西南兵权,故而在公侯满堂的京中仍有一定的权势。
向玖显然也被少年给弄得愣了一下。那少年见他一脸愕然,似有惧意,不禁心下得意,一扫先前的畏缩,重又得意起来:“那小子,你如今既知了我的身份,还不快快退去”
向玖一听这话,却是不由的朝天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步,信手一拨,却已将那少年拍翻在地,甚至毫不客气的踢了一脚,他自幼练武,对人体xué位认得自是极准,此刻脚尖落处,却是处处对着那少年痛处而去,虽不致伤筋动骨,但也足以让那少年痛得鬼哭láng嚎,口中同时笑道:“臭小子,你爹既教不好你,本爷就替他好好教教,回去告诉你爹,让他也不必太感激我了”
那少年生来便是娇生惯养,哪曾吃过这等苦,早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口中偏还不肯认输,因叫道:“你……你若有本事,便留下名姓来……哎唷……我……我姐夫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他是高云飞的儿子,他口中的姐夫,自然便是当今的堰王林垣掣了。向玖听他竟拿了林垣掣来威胁自己,不觉哈哈大笑,足法刁钻的对着他的腿弯处又是一脚,那少年吃痛,整个身子早已如虾一般蜷曲了起来,痛的连话也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不停哼哼,瞧着极是可怜。便在此时,那丫鬟却忽然奔了过来,伸手拦住向玖:“向公子,我们小姐说了,请向公子手下留qíng”
楼上的林培之轻轻挑了下眉,他早注意到先前那轿中女子叫了那丫鬟去隔帘轻轻嘱咐了几句,显然正是令她阻拦向玖。街上的向玖回头看了一眼那顶青色小轿,毕竟停了脚,笑道:“清雅小姐既然有令,这事就这么算了罢”他说着,便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少年,神色间颇多不屑之色:“小子,今儿爷便饶了你你若有不服,只管去寻你那姐夫来爷只等着他”
言毕,瞋目又是一声大喝:“还不快滚”
此话一出,非但是那少年,便是那群东倒西歪的恶仆,也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其中两名伤的略轻些的恶仆勉qiáng爬起身来,便从地上搀起那少年来。那少年早被向玖打得怕了,虽还想说几句话来撑撑面子,但才刚抬眼,见着向玖面色,终是不敢多言,灰溜溜的被手下人搀扶着去了。
他们才刚一走,便有几名老成些的路人走了上前,纷纷劝说向玖快些离去。向玖则是哈哈一笑,对着众人团团一揖:“多谢各位京城父老捧场,此刻大戏已毕,还请各位各自散去罢”
围观众人闻言,都是不由大笑,各自散去。向玖笑吟吟的走到那顶青色小轿,拱手道:“让清雅小姐受惊,却是向某的错不知小姐可肯下轿,容向某为小姐压惊”
楼上的林培之再一次听到“清雅”这个名字,却是不由的轻“咦”了一声,脱口道:“清雅?”
荼蘼听他口气甚为诧异,不觉回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林培之深思的眯起双眸:“荼蘼,你可还记得从杭州往京城的一路之上,曾听人抚琴?”荼蘼点头,这事发生时间不久,她自然不会忘记。林培之平静道:“那夜,向玖偷偷摸上邻船,稍稍打听了一下,方才知道那船竟是云定侯府的船。高云飞的侄儿高旭正在那条船上。而船上的那名弹琴女子,正是杭州城内出名的清倌,名唤清雅。据说,她是高旭在杭州新纳的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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