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何曾喝过这种酒,一口酒下去,已然霞生双靥,咳嗽连连,一双明眸更是水光滟滟。林培之在旁瞧着,却是不由轻笑起来。荼蘼瞪他一眼,正yù说话,他却已伸出手来,修长白皙的掌上却托着半只蜜橘:“这酒烈,吃些橘子会好受些”
荼蘼轻哼了一声,毕竟还是自他掌心取过橘子,剥了一瓣放入口中。那蜜橘极是甜美多汁,且又清香醒神,吃了下去,果觉好受了些。林培之笑了笑,道:“这当儿,京中却还没有这个,我这蜜橘却是今儿刚自南渊岛送来的……”荼蘼听见南渊岛三字,不觉心头一动,抬头看了林培之一眼。林培之又是淡淡一笑,虽没言语,但却显然有了莼鲈之思。
“你想回南渊岛了?”她问道,心中其实是不无喜悦的。
林培之颔首,却又很快补充道:“我打算尽早回去,所以……”他顿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荼蘼却可隐然猜出他的意思,虽然他已厌倦了京城,但还是希望能在走前将所有事qíng都做一个了结。
荼蘼心念电转,正自犹疑着是否该将自己今儿见过林垣驰之事告诉他。林培之却已开口道:“今儿我已见过严婕妤了她希望你能在她那里小住一段时日,那样她才能更放心我”
荼蘼先是错愕,旋即释然:“那你的意思呢?”以严婕妤的xing子,若无保障,又岂肯轻易信人。不过她要求自己来做这个人质,却似乎有些太相信自己了。
“我已拒绝了”林培之答,眸中却似有寒光闪过。
“为什么要拒绝?”荼蘼挑眉问了一句。
林培之失笑的看了她一眼:“又在给我设套?”他并非傻瓜,又怎会答应严婕妤的无理要求。
而若他真肯以荼蘼为质来换取合作,那只能说明,他非但不看重荼蘼,骨子里更是无qíng无义之人。这样的人,又岂能让严婕妤放心与他合作,且相信他不会在事成之后加害林垣掣与她自己。
荼蘼笑了一笑,却忽然石破天惊的来了一句:“今儿我见过皇上了”
林培之骤闻此语,却是一惊,刚自果盆之中拈起的一只蜜橘也应声重又跌回盆内:“什么?”
荼蘼耐心的重复着:“我今儿见过林垣驰了”说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神色异常的安宁,仿佛她所见的是一个日日常见之人而非大乾的如今的九五之尊。
林培之轻轻拧了下眉,将那只滚落于果盘之中的蜜橘又拈了出来,慢慢的剥着。略带一丝青色的果皮在他手中慢慢绽开,露出其内金huáng色的果ròu。他耐心至极的剔去橘瓣上的脉络, 仿佛除了这事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事儿能够吸引去他任何的一丝注意。
荼蘼见他久久不语,却也并不开口,反倒伸出手来,也跟着取了一只蜜橘,细细剥着。
“他都说什么了?”好半晌,林培之才忽然问道。
“他叫我入宫陪皖平住上一些时日”荼蘼答,却与她先前告诉季竣灏的答案并无二致。林培之点头表示明了,却也没再多问。荼蘼却又开口道:“我想同三哥一道去见见清雅”
“去去也好”林培之对这个要求倒不甚在意,gān脆的答道。
荼蘼沉吟了片刻,却又说道:“林培之,你怎么看高云飞这个人?”她对高云飞这个名字是闻名已久,但却从未见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本来也根本就没将这个人放在眼里,但到了今儿,她却忽然意识到,或者自己与林垣驰当年一直都忽略了高云飞这个人。
林培之眉头一拧,显然对她的这个问题颇感诧异:“高云飞……”他沉思一刻,才道:“我只见过这人一回,那还是皇兄在位之时。这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猛一眼见着,倒像是田间农夫一般”
荼蘼若有所思的轻应了一声。林培之见她如此,只以为她并不满意自己的回答,因沉吟着想要再找出一些不寻常的蛛丝马迹来,谁料荼蘼却已迅快无比的转移了话题:“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林培之被她弄得一阵莫名其妙,却还是答道:“今儿已是六月廿四了”
荼蘼轻轻“哦”了一声,仰头对他一笑,伸出纤细的玉手,在他眼前轻轻挥了一下:“林培之,我并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我也无意去管,我们今儿便做一个君子之约如何?”
“君子之约?”林培之诧然挑眉。
“是我们不妨约定一个日子,在这个日子到来之前,我们都必须将手中所有的事qíng了结掉,而后一道折返南渊岛。”荼蘼眸光轻漾,梨涡浅浅:“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好”林培之慡然回答,略一思忖之后,他又道:“便定在七月初七前,如何?”
正文 16 忆往昔,惊见故人
二人谈定正事,便有志一同的不再说起这些烦心事。林培之将手中已剥好的一只蜜橘放在一边的一只白底青花云龙瓷盘上,却再没动它。在发现荼蘼略显好奇的目光后,他便解释道:“我母妃在世之时,最爱吃蜜橘。且每次都要将橘上的筋脉尽数挑去……”
他想着自己的母亲妙妃,眸内不觉现出温柔之色来。荼蘼见他这副神qíng,却是不由的想起此时正远在苏州的段夫人来,她偏头想了想,一时竟未想起段夫人平日最爱吃什么水果。她自愧于自己的疏失,不由的叹了口气道:“到今儿我才注意到,我竟不知道我娘爱吃什么水果”
林培之一笑,随手提起一边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了酒,仰头一口饮尽:“但你母亲还在”只要人还在,便总能弥补从前的疏失,而人若早已不在,再说什么也只是惘然而已。
荼蘼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见他有意再饮,不禁拧了眉,伸手按住了他刚刚放下的酒壶:“这酒烈,还是少喝些的好”她说着,便将手中已剥好,却才吃了两瓣的蜜橘递了给他。
林培之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毕竟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琉璃盏,接过蜜橘,慢慢的吃着。
荼蘼眸光流转,却注意到浣花溪一边的一株花树下,正有一名青衣丫鬟静静立着,不时注意着这边,显然是林培之留在这里侍奉的人。她站起身来,对那丫鬟招了招手。那丫鬟倒颇机灵,将她招手,便快步走了过来,荼蘼低声吩咐了几句,她便答应着去了。
林培之在旁,显然已听见了她吩咐丫鬟的话语,因展颜一笑,敲一敲桌子,调侃了一句:“这是哪里来的管家婆子,竟连我喝什么酒也都管上了”他口中虽说着抱怨的话,却是一派怡然自得之色。
荼蘼面色不变,悠然回身,轻描淡写道:“你喝什么,我哪里管得了,不过那酒我却是不喝的”
林培之哈哈一笑,提起酒壶轻轻晃了一下后,却道:“这酒,乃是卢先生所酿名曰断肠”
荼蘼微诧的扬了下眉:“断肠?”回想起这酒下腹之时,那股异乎寻常的烧灼之感,确是近乎于痛,也莫怪卢修文会名之为“断肠”。只是她在庐山与卢修文相处多年,却似乎从没见他饮过。
二人正说话间,那丫鬟却已折了回来,将一壶酒送入亭内。林培之见她过来,便自住了口,待她放下酒壶,他便摆了摆手,示意那丫鬟可以退下了。
“独酌应是可断肠……”他伸手转而提起丫鬟刚刚送来的那壶酒,为自己斟满了,曼声吟道。而他的这句话也恰恰解释了为何荼蘼从未见卢修文饮过这种“断肠”酒。
荼蘼默默咀嚼着这句话,不由的叹息了一声。林培之显然已有些醉意,一面自斟自饮,一面似漫不经心的随口说道:“卢先生与我母妃乃是青梅竹马,我外祖曾有意将我母妃许配给他。只是可惜,后来我母妃却遇上了皇兄……”他耸耸肩,有些讥嘲道:“这就是人的命……”
“母妃决意随皇兄进京,卢先生伤心之余毕竟放她不下。那年恰是大比之年,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选择了进京赶考。入京之后,他也不愿去找我母妃,于是便在京北寻了一处佛寺住下。”林培之笑了一下,却忽然抬头看了荼蘼一眼:“你猜猜,他遇到了谁?”
荼蘼几乎便要回他一句:我怎会知道。但目光落在他面上时,看到他那副似好气又好笑的模样,却是忽然之间便是心中一动,脱口问道:“可是嘉铘长公主?”
林培之抚掌笑道:“可不正是不过那时的长公主已将嫁入熙国公府,而卢先生对我母亲又是旧qíng难舍,长公主知qíng之后,一怒之下,却还是嫁给了如今的冼公爷……”
荼蘼一手支颐,想着这些纷繁复杂的往事,不由的叹息了一声。只是叹息之后,她却又忍不住觉得疑惑,因问道:“你今儿怎会忽然想起说这些?”她与林培之相识已非一日,林培之从未对她提起过这些前尘往事,但今儿他却说了,怎不令她心生疑窦。
林培之随手提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新换上的酒水显然力道远不如先前的“断肠”以至于他微微皱了下眉,才道:“你也知道,我今儿去见了严婕妤”
那些与往事有所关联之人,如今几乎皆已随风逝去,所剩下的,不过是如卢修文、嘉铘长公主一类的半局外人。而在此刻,他却忽然见到了严婕妤,怎不令他心生感慨。
荼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中却不期然的又想起那个清雅来。
清雅,她……究竟是自己家中的局外人还是局内人呢?她不清楚,却明白自己心中的那一丝不安之qíng已愈发的明晰。她忽而举起眼前的琉璃盏,一个仰头将盏中所余的“断肠”尽数饮下。
酒入愁肠,如刀割,似针刺,一股酒气随之冲入脑中,带来阵阵醺然,她不由脱口赞道:“好酒”到了这个时候吗,她才忽然明白过来,难怪卢修文会酿出这等烈酒来。
喝酒若为求醉,那自是醉的愈快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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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京师西北角上有一条不甚起眼的小巷子,因巷子口上种了几棵颇为繁茂的榆钱树,巷内所居之人便理所当然的将这条小巷称之为“榆钱巷”。此时已是六月下旬,榆树早生得高大茂密,浓密的树荫铺展开来,将整个榆钱巷的巷子口都笼罩在内,显得异样的凉慡。
巷内所居的几名街坊贪着这一份yīn凉,此刻正坐在从自家端来的杌子上,在树下闲聊。
一辆甚是简陋的青帷骡车慢慢驶入榆钱巷,驾车的却是一名麻面粗衣男子。那男子入了巷子,四下看了一回,似是对路径不甚熟悉,回头与车内低语了几句后,便即跃下了车辕。他虽是蜡huáng脸膛、满面麻坑,却生就了一副猿臂蜂腰的好身板,这一跃之下,更是轻若飞絮,若有明眼懂行之人见了,想必便要赞一声好,但树下诸街坊却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各个继续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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