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宜出行,季竣邺匆匆收拾了行装,打点回京。
临去时,季煊果真唤了他去,令他在安哥儿抓周前,务必带了韩璀前来,季竣邺自是满口应了。一家依依相别,安哥儿到了离别之时,终于还是显出了些许不舍之态,搂着季竣邺的脖子,亲了他几下。直将季竣邺乐得眉开眼笑,只恨不能当即将儿子抱了一同离去。
季竣邺去后,不久便来了信,信中只说韩璀身子仍是不好,药吃了不少,却没甚起色,来去的大夫也颇有几个,却都没有旁的话,只说并无大碍,只好生养息个几月便能大好。
这信一来,倒弄得阖家大小都有些不安起来。
内里尤以段夫人为最,经了年下这些事儿,季煊又在私底下说了她几回,她心中对长媳何尝没有几分悔意,只是碍于长辈颜面,这话却是无论如何没法对韩璀说不出口。
因韩璀身子的缘故,安哥儿抓周时,父母却都不在,段夫人看着,心内更觉难受,便悄悄与季煊说起,打算带安哥儿回京,季煊自然无有不准的。
五月的傍晚,荼蘼花开得正盛之时,荼蘼自白鹿书院回家,一路往段夫人房里去。才刚走到房门口,便听里头“砰”的一声巨响,似是茶盏落地的声音,旋即传来段夫人带怒的声音:“璀儿……她……她,这简直就是太不成话了……”跟着便是一串急促的呼吸,房内几个服侍的丫头顿时忙做了一团,月琴急急道:“夫人,您且宽宽心,仔细身子……”
荼蘼一惊,下意识的加快了步子,也不待丫鬟过来打帘子,急急伸手掀帘而入:“娘,娘……你怎么了……”房内,一只青花茶盏粉身碎骨的躺在地上,段夫人脸儿煞白,斜靠在圈椅上,只是喘息,几个丫头或端了茶来,或替她抚背,忙了个不亦乐乎,季煊却是不在。
段夫人挣了一下,指着桌上书函道:“你只自己看罢,我……实在是没法说了……”言毕喘息不已,面色愈发苍白如纸。
正文 75 裂痕
季竣廷听得消息。快步过来时,却见荼蘼默默的坐在桌边,段夫人则已沉沉睡去。雅致的房内,青烟袅袅,是安息香那淡雅悠长的味道。
“娘怎么了?可碍事?”他匆匆的问着,脸色亦是微微泛白,段夫人的身子虽一向不甚好,但因这些年调养得当,子女也都孝顺,心qíng愉悦之下,却也很少发病。似今日这等事儿,却是这几年来的头一遭,怎不由得他不心惊。
荼蘼朝他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我给娘扎了几针,她已睡了,二哥你小些声,坐罢!”一面说着,一面便将桌上的信函递了给季竣廷。季竣廷不及多说,展信便看了起来。
原来今日他散了学后,便与三五好友一同饮宴去了。谁料饮不到三杯两盏,荼蘼便派人来请。季竣廷一听段夫人出了事。哪里还敢耽搁了,匆匆辞了出来,一路赶了回来。此刻听见说段夫人睡了,他才略放了心,只默不作声的看信,待到看完,季竣廷不由苦笑道:“这一下,事qíng可真是弄大了,往日我一直觉得大嫂xing子温和,倒看不出她竟这般的执拗!”
顿了一下,他又忍不住埋怨道:“大哥也是,这信,便该嘱了送信之人,令那人觑着机会,先给了爹才是,怎么却一下子便送到娘手里了,这岂不是胡闹!”
荼蘼微微叹气,摇头道:“我已使人问了送信那人,原来他却是送信那人的亲戚。据他说,送信那人不慎在路上感染了风寒,高烧多日不止,心内又怕耽搁了这信,便托了他先将信送来。想来那人也是烧的糊涂了,有些事qíng却忘记了jiāo待……”
兄妹两个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一阵无奈。半晌,季竣廷问道:“爹跟竣灏都去了哪儿?”
荼蘼皱眉道:“爹下山去查账去了,三哥说他有事要去九江办。便跟了爹去,我已使人去九江请他们速速回来了,只是一时半刻的却也没有那么快!”
季煊这些年常在庐山,闲居无事,便在山下雇了伙计,开了几爿铺子,又置了些田亩,如今庐山别院一切也都可以自给,再也无须从京城等地的产业拨银过来应付开支。
季竣廷听了这话,不由叹息了一声:“这信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荼蘼只得苦笑,慢慢道:“这信送来,已耽误了一些时间,如今算算,嫂子只怕也快临盆了……”二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季竣邺的信写的其实很是简单,其他事qíng都是只字不提,只请家人不必担心韩璀的身体,说她并非生病,而实是怀孕,产期却是在今年的六月底。如此算来,韩璀正是在去年十月里头怀了身孕。而她之所以不愿前来庐山,也正是怀孕的缘故。
季竣廷想着前些日子他大哥的信,不由叹气道:“也难怪那些大夫为大嫂把脉,都只是说并无大碍,将养几月便能痊愈,原来这却并不是病……”
荼蘼闷闷的拿手轻轻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大哥也太迷糊了,这都几个月了,他居然才知道!”季竣邺虽没在信上说到韩璀隐瞒之事,但她却可以从她大哥前些日子的言行反应看得出来,这事,季竣邺并不知qíng。
季竣廷不答,半日才道:“大嫂也太偏激了些,娘之所以将安哥儿留在身边,其实也就是疼那孩子,哪里至于如此了!”到了这个时候,以他的才智,哪里还能猜不出来,韩璀是怕段夫人得了她怀孕的消息,再赶回京城,所以才一直隐瞒不言。
荼蘼只得苦笑:“我看大嫂的意思,是打算不要安哥儿了,但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她也绝不许娘来cha手……”她并不曾做过母亲,虽能猜到韩璀的意思,却还是无法理解韩璀如何竟会作出这等偏激之事。二姑嫂之间再是亲近,又怎及得上生她养她疼她的亲娘。
兄妹二个正自发愁,却见外头安哥儿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月琴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他一奔进来。一眼瞧见季竣廷立时便扑了过去,软软甜甜的叫道:“爹……”季竣廷听了这声唤,想及适才那封家书,不觉又是一阵无力。安哥儿如今已有十四个月了,走路颇稳,也会识人叫人,只是有时却还免不了叫错人,见了季竣廷也总是习惯xing的叫爹。
荼蘼无可奈何的抱起小侄儿,纠正道:“这是二叔,叫二叔!”
安哥儿眨了眨眼,望望荼蘼,再看看季竣廷,然后才颇有些不乐意的改口:“叔…… ”然后一头扎进荼蘼怀里,欣欣然的叫道:“娘……”
荼蘼一张小脸顿时黑了一半。
原来安哥儿叫得最是熟练的仍是爹娘,对于祖父、祖母、叔叔、姑姑之类,却总觉拗口,也不甚爱叫,只是见了家中男子便统一唤爹,见了段夫人、荼蘼乃至月琴,都只是唤娘。
半晌,荼蘼才叹了口气,想着适才大哥的家信,忆及韩璀决绝的态度。不由的抱住了侄儿软软的小身子,且甚是怜惜的抚了抚他的背。安哥儿此时正是好动的时节,那里肯由得她这般抱着,不过片刻便挣扎起来,满口只是叫着:“玩、玩……”荼蘼只得将他放下,摸摸他的脑袋道:“安哥儿乖,祖母此时有些不舒服,你同月琴自个去玩,可好?”
安哥儿半懂不懂的歪头看了看她,又抬头看看季竣廷,季竣廷伸手捏了捏他柔嫩的脸蛋。柔声道:“跟月琴去罢,去找慧清,叫她给你做杏仁茶喝!”
这话安哥儿却是立刻听懂了,转头抓着月琴的手,雀跃叫道:“杏杏……”
打发了安哥儿,荼蘼忍不住苦笑道:“安哥儿毕竟是大哥的儿子,一般的爱喝杏仁茶!”因段夫人爱喝杏仁茶,季府的小主子们自幼也便养成了喝杏仁茶的习惯。但兄妹四个里头,最爱喝杏仁茶的,却是非季竣邺莫属,安哥儿如今虽小,竟也极爱喝这个。因段夫人不许他吃太多甜食,因此杏仁茶于他便成了稀罕物儿,偶尔吃到一次,便会欣然雀跃不已。
二人直等到薄暮笼山之时,方才见季煊与季竣灏匆匆回来。荼蘼见了父亲,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同他说才好,只得将季竣邺的书信奉了给季煊看。季煊也顾不得那信,疾步过去看了看段夫人,确定爱妻无恙,这才接过书信看了,这一看之下,却也不免变了面色。
季竣灏今儿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并不知母亲昏倒的真实缘由。此刻见父亲看信,他也不好凑过去看,只诧异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大嫂出事了?”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京里能有甚么事儿发生,只除了前些日子一直身子不适的大嫂。
荼蘼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由心内焦急,因狠狠瞪了他一眼。季竣灏被她一瞪,怔了一下,便也老老实实的住了口,只疑惑的看着众人。
季煊缓缓坐在椅上,摆了摆手:“天晚了,你们先去用饭罢!”荼蘼张了张口,想说甚么。却还是咽了回去,季竣廷则一扯季竣灏,三人答应一声,同时退了出去。
身后却又响起季煊的声音:“荼蘼,你母亲她……大约甚么时候醒?”
荼蘼忙回身答道:“大约要明儿早上!”
季煊点了点头,面上竟难得的现出几分疲惫之色,对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才刚一出了屋,季竣灏便急急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荼蘼望望季竣廷,季竣廷便叹气道:“走罢,去你那里说!”季竣灏点头,三人匆匆过去季竣灏的院子,进屋坐了,季竣廷便将事qíng简单说了。季竣灏怔了半日,也无话说。
兄妹三个相互看了一眼,季竣灏才道:“我今儿下山,得了京城的来信,明轩在信上说宝亲王来信约我们几人同去南渊岛一游。我今儿特意问了爹,爹也允了,因他在信上也邀了二哥的,我打算着与二哥同去,只是看如今这样,我们都是去不成了!”
南渊岛,正是宝亲王林培之的封地。
季竣廷苦笑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一动不如一静,只是安稳些的好!”
荼蘼则轻轻啊了一声,到庐山已是第三年了,山高水远之下,京城的许多事qíng,她也都懒得去多想,只是今儿忽然得了林培之的消息,却还是让她有种恍同隔世的感觉。一时竟又忍不住想起林垣驰来,只不知他如今在京中如何。她qiáng忍住询问的yù望,只故作诧异的问道:“宝亲王怎会这个时候才忽然想起来信邀你去南渊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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