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听他说人有三急,不觉面上一红,这才想起西面雅筑里头原是没有茅厕的,若要解手,自己待的这地儿恰是必由之路,亏自己还以为躲在这里便不会有人发现呢。
皱了皱小鼻子,她故意作出一副嫌恶的表qíng,鄙夷的瞧了林培之一眼。林培之见状无奈笑道:“人生在世,吃五谷杂粮,饮清泉甘醴,岂无轮回,却又值得你做这幅怪样儿!”
荼蘼无语的揉了揉小鼻子,她可不打算跟林培之谈论这种东西。赏他一记白眼,她道:“那你还不快些去轮回,仔细憋死了!”
林培之笑了一回,反问道:“我若去了,回来时,你可还在?”
荼蘼想一想,甚是诚实的摇了摇头:“当然不在了!”她之所以会过来,不过是心qíng迷惘混乱,想散散心,顺便悄悄来看一看雅筑内的qíng形罢了,其实却与林培之无关。不过既遇上了。自也不好掉头便走,但若要她留在这儿等他解手回来,那却真是笑话了。
林培之道:“既是如此,那我可就更不能走了!”
荼蘼听了这话,心里却是没来由的一暖,打消了想要离去的主意,重新在廊柱边的栏杆上,她问道:“林培之,这世上有没有甚么人,是你一心想要保护的?”
林培之微微一怔,有些诧然的看了她一眼,稍稍犹豫了一回,他才道:“有!”
他虽答了个有字,但言辞似有闪烁之意,显然并没有深谈的打算。荼蘼察言观色,下面的话,便有些不好问,因住了口,在心中细细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林培之沉默了一下,见她没有追问,不觉一笑。反主动问道:“你不想知道她是谁么?”
荼蘼便仰起头去看他,林培之的面容安定沉凝,眸中却漾着深远的思念孺慕之qíng。她忽有所悟的轻呼了一声:“是你母亲!”那个号称万妙之源的妙妃娘娘。
林培之笑笑,没有否认,却反问道:“你呢,你又想要保护谁?你母亲?你爹?还是你哥哥?不过我倒是觉得,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在保护你罢?”
荼蘼闷闷的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她其实并不想回答,可是却又觉得有些话压在心中实在让人憋屈得紧。半晌,她慢慢道:“我希望爹娘能长命百岁,恩爱不渝。希 望哥哥们都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快快活活,远离纷争,然后儿孙满堂……”
林培之只静静看她,月色迷离的照在她的面庞上,她的眼神显得分外明净清冽,嫣红的小嘴抿得紧紧的,尚未完全长开的jīng致眉眼间是一片远超年龄的成熟与坚毅。
一个让人猜不透的、谜一样的女孩子,他忽然想。或者一直让自己不由自主想起她,不曾或忘的缘故,正是这个罢!“那你自己呢?”他问,因为始终没有听到她下面的言语。
荼蘼惘然的偏了下头:“我自己?”重生以后,她几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她的生命,其实早在五年前就结束了。如今这一生,原就是因为不知名的意外而捡拾而来。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重蹈覆辙,但却压根没有仔细想过,自己的将来会走向何方“我不知道……”半晌。她迷惘的说道。事实上,直到今夜,她才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太自以为是了,自以为是的觉得父母兄长会需要自己,觉得自己能够帮得上他们。而实际上,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而有些藏在暗处的东西,她从前压根就懵然无知。
甚至重生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也都还是懵懵懂懂,自以为是的为他们细细谋划着,努力的规避她所知道的一些让人觉得遗憾而不能释怀的事件,直到今日方才南柯梦醒。
就像慧清,当年大哥娶她为妾,想来仍是父亲的意思。因为袁氏嫂嫂身子不好,府内事务乏人打点,可是因为当时袁氏嫂嫂已有了身孕,父亲怕慧清手握府内大权,将来万一得子,难免生出是非,因此在她不知qíng的qíng况下早早使她喝了红花汤可是父亲也没想到袁氏嫂嫂会因难产而过世,而母亲在数年后,更是无缘无故的得了咯血之症而早早逝去。母亲的离去。令父亲一夜白头,没过数年也随之而去。更没人料到慧清意外得知事qíng真相后,会做得那么绝,以至于她大哥到她服毒身亡前,也再没能有子嗣。
这些事qíng,从来没有人对她提过,她也就理所当然的懵懂下去。父母无微不至的宠爱,形成了一个牢不可摧的茧,将她紧紧包在其内,看不到外头的丝毫yīn暗。
她绽开一个涩涩的笑容,抬头去看林培之:“林培之。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
林培之不无疑惑的看着她,她脸上的怅惘与伤痛实在太过明显,让他在心疼之外竟觉有些手足无措。顿了一下,他道:“愿闻其详!”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荼蘼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的念着。
林培之默然了一下,今夜的这席话,其实让他很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但他却可深深感觉到荼蘼心中的抑郁,知道她并非无病呻吟。伸出手,他轻轻拍了拍荼蘼的手,正yù安慰,却觉手指触处,冰寒入骨,不由悚然一惊:“荼蘼,你冷不冷?”
荼蘼被他一提醒,才觉通体冰凉,不由瑟缩了一下,打了个冷战。
林培之叹息一声,反手握住她的冰凉的小手,荼蘼微怔,正要缩回手来,却不防双手jiāo握之处,传来一股暖洋洋的气息,那股气息沿着她的手腕一路上行自臂,顺着奇经八脉的走向,一路缓缓而行,所到之处,遍体通融舒适,寒气竟是瞬间消除。而她自己体内,竟也有好些零散的气流自各路经脉内纷涌而出,如百川如海一般汇入那道气流之中。她心中微微一动,忙定下心神,在心中默记这气息的走向。那道气息绕大周天迳行三圈,方才停了下来。
她开口正要询问端的。林培之已诧然问道:“荼蘼,你的吐纳之法却是谁传给你的?”
荼蘼怔了一下,毕竟老实回道:“是卢师傅!”
林培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他!”
见荼蘼看他,他便笑了一下:“他只传了你吐纳的法门,却没传你运功之法,不过只这一些,也够你轻身健体,益寿延年了!其他的,你一个小小女孩儿,不学也罢了!”
他放脱了手,起身道:“天晚了,这里凉,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罢!天下万事,原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能qiáng求,更qiáng求不来。小小孩儿,莫要太心重了!”
荼蘼沉默的看着他转身yù去的身影,忽然扬声叫住他:“林培之,多谢你了!”
林培之回头对她一笑,月色下他的笑容洒然中带些调笑:“谢可不能光只这一句话便罢,我从今后可是要等着看你的谢意的!”言毕转头,径自去了。
荼蘼扑哧一笑,虽然二人其实并没说甚么话,但她的心绪已莫名的平静了许多。
不管怎样,事qíng还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娘的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大哥也有了两个活泼健康的孩儿,看嫂子的面色,纵说不上长命百岁,也绝非短命早夭之人。
而慧清,如今也仍在自己身边
至于二哥,他也没有娶皖平。
呀!对了,明儿要寻个机会问问大嫂,看皖平可嫁人了没?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qíng变得轻快了许多。转过身,她顺着长长的游廊一路往自己房里走去。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棵桂花树的yīn影下,有人正闪身出来。
月色倾泻而下,照出一张清俊从容,却双眉微蹙的俊逸面孔,却是季竣廷。季竣廷默默凝视着妹妹远去的身影,半晌才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这丫头,究竟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大半夜的坐在这里胡思乱想。唉,这肃亲王与宝亲王两个,她究竟喜欢谁呢?”
正文 86 藕花深处
第二日,荼蘼再去段夫人房里时。便见着了季煊。
原来季煊自觉自己在时,几个晚辈多少都有些不自在,便吩咐自今日起由季氏兄弟三人好好陪着林培之在庐山游玩,他自己却是乐得陪陪爱妻与宝贝孙儿,偷得浮生半日闲。
因季煊在,段夫人便没有留韩璀用饭,她又不愿厚此薄彼得太过明显,便吩咐荼蘼陪韩璀回自己院里吃。荼蘼答应着,请了安后,便与韩璀带了轩哥儿回了房。厨下显然已得了吩咐,她们才刚回屋,便已送了早饭来,却是四碟小菜、四样点心与一盅碧梗稻米粥。
二人用了早点,荼蘼便笑问韩璀可想出门走走。
韩璀回头看了一眼jīng神正好的轩哥儿,笑道:“还是算了,轩哥儿最是粘我,一时见不着,便闹腾个没完,不带他不行,但若带了他,却也休想玩得好。倒不如算了!”
荼蘼听了这话,便不由的想起季煊对韩璀不满的缘故,不由微微叹气,苦笑道:“嫂子,我知道轩哥儿是你身上掉下的ròu,你疼他爱他,但你也不能一心全扑在他身上!”
韩璀闻言,不由一惊,她原非愚笨之人,又觉荼蘼这话话里有话,不觉极是敏感的看了她一眼,挥退了房内人后,才蹙眉问道:“荼蘼,你想说甚么?”
荼蘼稍一犹豫,还是道:“我听说京城府中内务松弛,一入了夜,丫鬟婆子们便聚众喝酒耍牌。轩哥儿抓周那日,更是出了不少的乱子!”她原没打算今儿就跟韩璀说这话,但韩璀既问了,她也就索xing顺水推舟,将这事说了出来,试探韩璀的反应。
韩璀心念电转,迅速过滤着可能与荼蘼说及此事的人选。
她与荼蘼住在一个院内,自然知道这几日,季氏父子四人忙着招待林培之,都没有太多的时间与荼蘼接触,更不可能说到这个。三兄弟里头。季竣邺断然不会在荼蘼跟前说自己甚么;季竣廷虽是个jīng细人,但这人xing子温润如玉,为人处事颇有君子之风,也不是那种人;至于季竣灏,此人一贯大大咧咧,不问俗务,回京之后,倒有大半时间都在外头厮混,丫鬟婆子便是在他眼皮底下吃酒耍牌,他怕也没那时间去管去问,更莫说其他。
如果不是他们三人……那么
世家大族,娶妻第一求的是贤,但对于当家媳妇的要求可不光光只是为家族开枝散叶、添丁进口。还要求能够妥善持家,不使丈夫内外jiāo困。这一点,她自然不会不明白。
韩璀猛地一惊,下意识的咬了唇,默不作声的看着荼蘼。荼蘼叹了口气,低声道:“嫂子,你我从来要好,有些话,我若不同你说。难不成还要爹娘亲自当面同你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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