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朱棣专叫了徐膺绪的名字,仪华脑中灵光一闪,蓦地想起九年前她与徐膺绪打架那日,朱棣就是在场。如此这般,仪华心中不觉一紧,面上却张口就笑道:“二弟、三弟,别来无恙。”说着也不等二人反应,侧首看了眼朱高炽,笑对徐膺绪道:“都说外甥肖似舅舅。果不其然。炽儿就和二弟你小时候长得极像,就是……二弟现在抽条了不少,瘦多了!”
几乎是第一眼的时候,他已认出眼前这人,就是缕缕逃过自己使坏的那丫头,可当年的记忆历历在目,至今却是物是人非了!徐膺绪心里叹息一声,拉着弟弟徐增寿一起拱手道:“膺绪(增寿)参见王妃。”
适才面对一起在魏国公宅生活过几布的两兄弟,仪华倒有些心虚,遂忙拉了朱高炽引话题。这会儿听他俩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仪华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总算放回了实处,她也能真松了口气般,如常寒暄说道:“即使你我三人身份如何改变,也是血脉至亲,不需作这些虚礼。”听仪华说得亲切,不似作伪,两兄弟相顾一眼,收了拜见礼, 齐喊了一声“大姐”。
见状,存着先瞧一瞧再说这心思的朱棣,眼中jīng光一闪,眯着黑漆的眼眸富有深意的瞥了一眼仪华,又默然看着“姐弟”相见的场面。
闻二人叫了她大姐,仪华心中大定,却又感朱棣一旁的窥视,旋即念头一动,便迭迭声问道:“魏国公宅可好7你兄弟俩进学如何7应当都跟着大哥却历练过了吧。”话一停,几许犹豫,才咬咬唇,含着一丝决然道:“父亲他的病可·…”
一听仪华提起徐达,兄弟俩脸色当即一变,年小的徐增寿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睛,急急催促道:“父亲早就不清醒了,却还惦记着一…大姐您,我这才和二哥来此地候着。可父亲那真的是现在就起程吧,万是耽桐不得了!”话罢,已语是哭腔。
想探听的事,已有结果。
朱棣这一见徐增寿如此急切,就猜到徐达怕是就这几天了,即便出来打了圆场道:“知你们姐弟有要事要谈,但现在要谈未免匆忙,不如先等回了应天再说,也让炽儿好好给你们见个礼。而且本了大半月来紧赶慢赶就是为见公国他一一·一面。”语毕,面色一凛,朝着才歇下不到一刻钟的众护卫,下命道:“立刻起身,速返京师。”
众护卫齐声高应一句“遵命”,即刻训练神速的动身收拾,翻身上马。片刻,四十八名护卫也整装待发的骑马护卫一旁,只等出发的口令一下。
还红着眼睛的徐增寿目瞪口呆的吞着眼前这一幕,双眼登时瞪如铜铃,就直愣愣地盯着这四十八骑,直待见朱棣身姿矫健地上了马背,他才霍然一醒,两眼炙热的叮着朱棣半晌,倏地冒出一句:“我以后也要去北平,去北平入伍!”
没预料徐增寿会说出这句话,朱棣微诧了诧,随即昂首一笑,笑里带着一抹不着痕迹的得意,回应道:“那本王就在北平等着你来。”说完纵声一喝,扬鞭驾马,马扬蹄而跃,绻起尘烟滚滚。
马车一起,劲风灌入,阿秋忙关上车窗,一转回头,又瞧见仪华闭着眼睛一脸的难受样儿,不由地轻声询问道:“小姐,这才刚过晌午,要等下马车少不得三、四个时辰,您还是先榻一会儿。”仪华微点了点头,另吩咐道:“先给我一杯茶水。”
赶在阿秋前面,朱高炽抢先到了一杯温茶,双手奉了过去道:“母妃,您用。”仪华睁眼接过,笑着念道:“小机灵鬼。”阿秋撇嘴一笑,道:“小王子这样懂事,又时时记着您,小姐怕是一寸—人高兴在心里。”仪华低头抿了一口茶,笑而不语。
说笑间,阿秋已挪开了舆几,在毡毯上铺了厚厚的被褥子、实心靠枕,又连塞了两个手炉进被子里,才搀着仪华半倚半躺在了厚褥子上,道:“从上月二十七,一直到今儿二十二,整整二十五天都坐着马车。这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得嫌乏劲,小姐您身子jīng贵不比奴婢,能坚持了近二十日,已是不错了。”一面说着闲话,一面极熟悉地拿着巧劲给仪华按捏揉腿。
听阿秋说起这,仪华忆起两年前去北平时也是如此,一身又酸又乏又无力,都亏了冯妈妈给她捏上几下方解些乏,而现在阿秋这一手便是那时学来的。
想到此处,仪华眼神一黯,随即阖上双眸,淡淡地道:“冯妈妈的墓在乡间,上香的话也要一日来回。到时你安排一下,再找德公公去商量,就是再抽不出身,也要看一眼冯妈妈才行。”阿秋亦淡淡地回道:“小姐放心,这事奴婢省得。”
“母妃,外祖父家是怎么样地?我们去了就住在那吗?”见仪华与阿秋说得热闹,朱高炽忍不住cha嘴问道。
阿秋低头瞧了眼仪华脸上的倦容,笑着对朱高炽摇头道:“您母妃有些累了,由秋姑姑给您说可好?”听后,朱高炽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阿秋夸他一声,便就着脑海中的回忆,慢慢的说起:“一…除了今日所见的两位,您还有一位大舅父,如今在朝为官,深受皇上的器重……”
大舅父?徐辉祖7
正慢慢宁帖下来?却猛一下听阿邱提起徐辉祖,仪华眼角一跳,瞬即,一抹担心袭上了心头。
嫡长子继承制论,徐辉祖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徐达走后魏国公的头衔,毋庸置疑地将会落在他的头上,到时候整个魏国公宅就由他当家作主了!可他虽是英才之人,为人却过于守礼法,当年他就对自己这个庶妹不假辞色。而时至今日,他会向徐膺绪、徐增寿一样轻而易举额的接受自己?不管答案如何,必须与他友好,否则徐达一旦撒手离开,魏国公宅里没人与她来往做后盾,只怕她在燕王府的地位就更不堪了!
思及以后的处境,仪华思绪纷乱,却在马车一阵一阵的晃动中,她竟然意识渐渐模糊一…轰隆隆
沉闷的雷声在耳边轰鸣,仪华被扰得从沉睡中醒来,一睁眼。车厢内已变得如夜晚一样黑。这时,忽地一道银蓝电光一闪,又是一阵惊雷轰鸣,须臾就听马车外轰鸣声起,紧接着哗啦啦的雨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小姐您醒了?”阿秋怀抱着睡意朦胧的朱高炽,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又道:“入夜时分,就落雨了,雨势倒有些大。不过估摸着单个时辰就可入皇宫了,小姐您再眯会儿眼,不然等进了宫,一时半会是歇不下来的。”
藩王入京,首要面圣。仪华明白一会儿是需费些jīng力,便点了点头,yù重新睡下,却听“嗡一——”地一声巨响,数十道急乱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她不禁低呼出声道:“怎么何事?”阿秋也是被这响声惊了,手微微颤抖的撩窗一看,当前怔了一瞬,不明道:“小姐,好像入城了,就是不知道为何来了一批士兵。”
话刚落,只听外面一道洪亮的声音在骤大的雨声中响起:“皇上有命,燕王朱棣不必进宫,速去见魏国公最后一面…”
“轰————”声还未消,一道惊雷砸响,雨势陡然又甚。
第六十一章 红白(上)
顷刻之是,大雨“劈劈啪啪”地附落下来,又紧又急地砸在地上,激起雨水四溅,黑夜一片迷蒙。
“母妃!”bào雨中雷电加jiāo,朱高炽猛地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即是一道霹雳从眼前划过,他怔忪了一下,突然“哇”地一声扑进了仪华的怀时里。
嚎啕的哭声唤回遗失的片刻的神魂,仪华怔怔地低下来,就是瑟瑟发抖的朱高炽,她扯了扯嘴角,有些牵qiáng的笑着安抚道:“炽儿不要害怕,只是打雷下雨而已,一会儿就停地。”
朱高炽埋首在她的怀里没有应一声,垂头呆坐在一边的阿秋忽然叫了一声“小姐”,用一种似惊恐又似不可置信一般,走了腔调的声音道:“老爷他走了,今儿就走了!小时候,我爹娘就给我说老你他就和天神一样,可就要走了。”
仪华看了眼呆滞住的阿秋没有说话,却明白此时阿秋心中的想法。虽然早知道了徐达将命不久矣,可一直在这个消息的笼罩下,反而无太大的感想,现在却惊闻徐达只乘最后一口气了,才一时反应不过来,而于家生子的阿秋犹是,根深蒂固的封建等级思想下,徐达就是她头上的那片天,这便有天塌了地上的她又该怎么办了?
心绪间,仪华发现她竟然一片平静,还能逐一去猜测阿秋的想法,她心下轻哂了一声,转眼定了定心神,瞥着阿秋身上豆绿色的衣裳,吩咐道:“只怕我们三人的衣服不成,得换成素净一些的,再把头面取下一些。”微一顿下,又道:“父亲他今晚也到时候了。”
陈秋不解面对生爷的离世,仪华却是似若常态,她惊奇地看了仪华半晌,才诺诺地“哦”了一声,转身从榻板下的长型柜子里翻出了颜色素淡的衣裳,伺候着仪华,朱高炽换上,却待给自个儿也换上时,只感骤亮的光线从车窗fèng儿透了进来,马车在一个急刹下停住,她也不由地跟着停了手上的动作。
这么快就到了,仪华抬手一把掀开车帘,眼前霎时一片火亮通明。只见浓的化不开的雨夜里,魏国公宅外黑压压的立满了人,放眼望去,四下竟是一列列身穿亮甲的骑兵,步兵,他们神qíng肃穆冷峻。
“小姐,是圣驾!”阿秋一下扑到车窗前,惊诧道。仪华凝目看去,隔着迷滢的雨帘和迎风招展的huáng旗之后,隐约可见一辆明huáng色的皇撵,一旁侍着身披雨披雨衣的宫女,宫监督,不用想,也知如此阵仗只有当今天子朱元璋可用。
念头甫过,仪华急忙放开怀里的朱高炽,从挪至一旁的茶几侧面拿出食盒,取出装有碎葱的蘸酱罐儿,抓了一把到绢帕里便是一阵捣碎,接着用沾着葱法的绢帕就往朱高炽脸上一抹,下一刻却不及他又哭出来,车外已有人哭丧着声音喊道:“王妃您总算回来了,老爷他快不行了……”
不再听下去,仪华只转过脸牢牢地盯着满眼流泪的朱高炽,一字一顿的嘱咐道:“炽儿,这是你长大后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一会进去不要慌走路要稳当,母妃是教过你的,你可记得?”说完见朱高炽小脸郑重其事的点头,仪华闭了闭眼,吁了口长气道:“走,我们进去看你外祖父。”脚下刚沾地面,一阵料峭的夜风乍然而起,卷着雨水直打在身上,仪华不禁发了一个寒颤,脚下不免有些虚华,身子竟摇摇坠坠几yù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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