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_十四夜【完结】(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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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尘心里酸酸软软的,竟说不出话来,一时欢喜,一时涩楚。他这样刀锋般的男人,一笑叱诧风云,一怒杀伐千里,天下都在他手中,此时此刻在她面前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摘下了坚硬的面具,不再掩饰他的软弱和恐惧。

  那一天,他在榻前看她的眼神,她永远也忘不了。

  那时她真真正正触摸到了死亡的气息,但他那样固执地守在她身边不放手,让这一缕即将消散的灵魂如此留恋尘世,久久不肯离去。

  同死哪如同生,她还有太多事想和他一起去做。她熬过来了,即便再有千次百次,她还是会熬过来,只要他还在。

  她俯在他的肩头,依偎着他的温暖,柔声说道:“四哥,再不会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这一生我都陪着你。”

  夜天凌轻轻抚过她的秀发,语声低沉:“我要生生世世。”

  卿尘微笑道:“下一世那么远,谁又知道呢,若走丢了怎么办?”

  夜天凌抬起她的脸庞,深深看着她,似是要看尽她的一切,他突然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低声道:“生生世世。依次为凭。”

  卿尘淡淡含笑,温柔吻上他的唇:“生生世世,依次为凭。”

  峻如青峰傲然,神似秋水逍遥,廊下玉湖明波,照出俪影双双,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相携相伴,再无分离。

  第三十二章奇花凝血白凝脂

  东海这场战事从帝曜六年一直持续到七年chūn,倭寇被逐出陆地后变得异常狡猾,攻之则退避远遁,一旦沿海有所松懈,便卷土重来。

  天朝水军与之周旋,常有激战,胜败不一。七年五月初,探兵在琉川岛发现倭军隐匿于此的战船,湛王下令调集所有水军主力,准备与其一决胜负。

  几道战报送达帝都,恰巧是兰阳公主周岁生日。昊帝百忙之中亦不曾忽略此事,特在宫中赐宴,以示庆贺。

  侍女将鸾服上飘逸的绥带帮卿尘整理好,卿尘转身,铜镜中映出个纤挑的影子。千尺深红织锦霞,流云一样铺开,那明红的底子太艳,衬得脸色有些苍白。

  她略一笑,抬手沾了朱砂,双颊再添胭脂色,在那雍容与苍白中带出妖娆的绝艳。

  天下人的皇后,永远该是国色天香的华贵,仪态万千的美,便如天下人眼中的皇上,也唯有不苟言笑的威严,进退予夺的从容。

  人生如戏,一张面具万千颜色,悲喜都在幕后,不与外人知。

  “皇上还在武台殿吗?”

  “回娘娘,皇上在武台殿。”

  卿尘经过这近一年的调养,身子已颇见起色,想起都快有一年时间没踏入武台殿半步,突然想给夜天凌一个惊喜,决定前去邀他一起赴宴。

  鸾舆落至殿前,正是暮色四合,仰头望去,辽阔的天际之下,落日鎏金般的光辉勾勒出武台殿雄伟轮廓,巍峨壮丽,俯瞰万方。

  南疆漠北,东海西域,中原三十六州一千五百八十八郡,每日多少国事军政汇聚在这里,又有多少决策诏令从这里发出,担起这天下民生万千。卿尘缓缓踏上台阶,驻足回头处,整个伊歌城隐约可见,诺大的城池此时在眼中仅如一掌可覆,遥遥没入了暮色红尘。

  她一笑转身,却见廊前几名医侍往殿中过来,手捧玉匣金盏,走得有些匆忙,到了近前忽然见到她,急忙躬身退避在一旁。

  “拿的什么?”卿尘问道。

  “启禀娘娘,是南诏进贡的玉灵脂。”一名医侍低头答道。

  “给谁用的?”御医院送往武台殿来的药,除了皇上用,自然没有别人,卿尘无非是确定一句。那医侍早得了吩咐,武台殿这边的事绝不允许惊动皇后,此时踌躇着不敢言。

  卿尘修眉一蹙,那医侍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站在那里惶惑得紧,一抬眼正见晏溪从内殿出来,忙叫了声:“晏公公。”

  晏溪原是出来催药的,没料到皇后在此,“娘娘万安。”

  卿尘问道:“皇上怎么了,为什么进药过来?”

  晏溪见此qíng景,心知是瞒不过去了,只好如实答道:“皇上这些日子身子略有不适,御医们说是因积劳引发了旧伤,所以用了药……”

  话还没说完,眼前凤衣飘扬,皇后已快步往殿内走去,他急忙接了医侍手中的药随后跟上。

  卿尘走至玄玉屏风外,便听里面低低一声咳嗽,转入屏风,夜天凌听到脚步声却未抬头,只是指了指案前几道奏疏:“这些即刻送中书省,传斯惟云、南宫竞来见朕。”

  低头看着的奏疏前忽然伸来只手,不由分说将那奏疏一合。夜天凌皱眉不悦,抬头一看却怔住:“清儿,你怎么来了?”

  卿尘道:“我若不来,你瞒我到什么时候去?”

  夜天凌看后面晏溪手捧药匣低头站着,便猜出了八九分。这一年多卿尘怀子生产,险中万幸母子平安,便是静养着还怕有什么不妥,是以宫中早有禁令,六宫内外无论何事,一律不得惊扰皇后。内侍宫女谨守严令,无一人敢多嘴,中宫能听到的除了好消息,还是好消息就像这东海战况,其中多少反复曲折,但到了皇后那里自然就只是一帆风顺。皇上龙体欠安,更是只有武台殿几名近侍知道,自然不会传到中宫去。

  夜天凌笑笑说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

  卿尘坐下来伸出手,夜天凌倒也配合,便放平了手给她把脉。卿尘试了他的脉,眉心渐渐蹙得紧了,停了一停,夜天凌问道:“放心了?”

  卿尘反问他:“将心比心,换作是你,你急不急?”

  夜天凌不想这话倒给她学了去,无奈摇头,薄唇微抿,一阵冲到嘴边的咳嗽生生压下。卿尘试他脉象浮而无力,脉位浅显,竟是阳气不畅,虚损甚深,不由十分诧异,示意晏溪先将药拿来,说道:“这样你也瞒着我,当初那一箭伤得不轻,你自己丝毫不放在心上,又怎么叫人放心?”

  夜天凌淡笑道:“不瞒你说,想这半生征战受过的伤,最是那一箭伤得值得。”

  卿尘低着头,只抬眸嗔他一眼,手里将盛药的玉盒打开。白玉凝脂般的药膏,泛一抹血红隐隐纠缠其中,既美且艳。南诏玉灵脂,取八种奇花jīng髓凝炼而成,医伤镇痛素有奇效,亦是滋补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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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尘用青露将药化开,药脂散融在玉盏中带出丝缕异香若有若无。她拿金勺缓缓搅动,突然手底一顿,眸间掠过丝异样,随即取了一点儿药自己尝了尝,仔细分辨之下,心里悚然震惊,人竟猛地自案前站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药?”

  晏溪在旁吓一跳,忙答道:“回娘娘,皇上用的药皆来自御药房。”

  “谁下的方子?”

  “御医令huáng文尚。”

  “这药皇上用了多久?”

  “皇上……皇上去年便用过,但只有三两次。也就是这几个月因东海战事cao劳得过了,才开始天天使用的。”

  皇后素来淡静温和,少有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候,着实把晏溪吓得不轻。夜天凌见卿尘一句句追问晏溪,脸色都变了,心知有异,却只一握她的手,让她坐下,“怎么了”

  卿尘手心已经涔涔尽是冷汗,回头道:“这药不是玉灵脂。”

  太液池前浮玉影,琼阁照水,玉树流光。

  时至入夜,御苑中早已悬起千盏玲珑宫灯,星星点点,迤逦蜿蜒,沿着临水殿阁内转折相连,丝竹声声轻歌曼,四处碧糙兰芝芬芳幽然,浮绕九曲回廊,袅袅醉人。

  笑语琳琅花满目,美酒斟过水晶盏。因是家宴,殿中满座都是皇族亲贵,王孙公侯,气氛轻松热闹。

  当中御案之后,皇上与皇后并肩而作。小公主由rǔ母照看着坐在旁边,紫衣绣罗,颈缀明珠,冰雪般的小人儿,粉琢玉雕的模样,一笑起来眉眼弯弯,摇得手上玉铃叮当作响,万般惹人疼爱,只让上前祝酒庆贺的人赞不绝口。

  若是在平时,卿尘必定是欣喜非常,但今日只一味神不思属,虽握着杯盏浅笑如常,却不时往夜天凌那边看去。华灯影下只见他削薄唇角淡淡含笑,与众人举酒言谈,神qíng间毫无异样,不知是因为那笑还是几分酒意,脸上反而更添几分俊逸之气,分万引人注目,但越是如此,却越让她心神纷乱。

  南诏玉灵脂,他服了几个月的药分明不是那医伤的良药。

  若说不是,却也是,若说是,实则已不是。只因那八种奇花中加重了其中一味的剂量阿芙蓉。

  阿芙蓉,花殷红,叶千簇,媚好千态,丰艳不减丹蔻。《本经》载其药,有镇痛之神效,能骤长jīng神,去除疲劳,价值千金然其治病之功虽急,却遗祸甚重。

  用以医人可为药,用以杀人可为毒。不会立时致人于死地的毒,但让人服食成瘾,终至身体羸弱,意志消沉,一旦断之,钻心噬骨,生不如死。

  没有人会比卿尘更清楚这种药的可怕,她亲眼见过因此而痛不yù生的人,那种痛苦常人根本五福想象。只要一想到这样的毒已沉淀在夜天凌的身体里,便觉无底的恐惧。

  是御医用错了药,还是有人别有所图?若是有人蓄意而为,是谁?堪堪选在她卧病静养的时候,用了这样yīn毒而不易察觉的方法?

  方才在武台殿发现此事,一切未曾声张,只是御医令huáng文尚已经御药房平时奉药的几名医正奉召入宫,立刻便被秘密羁押。

  夜天凌虽身体不适,但小公主的生日庆宴却照旧进行,仍是一片欢庆喜气。

  前思后想,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化解那阿芙蓉的毒xing,卿尘此时心中如煎似灼,全无心思在这华宴之上,竟连掌仪女官禀报小公主行试周礼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夜天凌眉间微微一动,便伸手握了她的手,低声道:“女儿等着我们了。”

  卿尘回过神来,发现元语已被人抱走,夜天凌起身,携她一起步下玉阶。

  她在袖底间牵着他的手,只觉那指尖冰凉如雪,然而他脸上笑意却前所未有的温煦,深黑眸中尽是令人安定的沉着,对她看来,淡声问道:“想让女儿抓到什么?”

  殿中早已摆好了锦席玉案,上置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胭脂水粉、彩锻花朵、官槠钱陌、女工针线并各色宝器珍玩,大家都等着看小公主会先拿哪一样,以为佳谶。过了一会儿,她自己摇摇晃晃地从锦席上站了起来,竟转身张开小手朝夜天凌清楚地喊了一声:“父皇!”接着便蹒跚着往他身上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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