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卿尘怕莫不平在谢卫面前喊出自己身份,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先一揖道:“宁文清见过莫先生。”
莫不平目光如电,在她脸上一停,接着露出会心笑意,眼角皱纹都多了几分,陪着卿尘演戏道:“文清多礼,来青云阁看犒军?”
卿尘点头,为谢卫和莫不平相互介绍。谢卫一听这老者是监天司莫不平,顿时肃然起敬,言语之中甚是佩服。卿尘暗中嘀咕,不想莫不平这老头名气还挺大。
为避免给别人知道自己是女儿身,落座之后卿尘听多说少,莫不平偶尔随口相问几句,她也是避重就轻淡淡做答。反而谢卫和莫不平一老一少jiāo谈甚欢。
西征大军在城外整装待命,四十万战士不能同时进京,是以四皇子只带七千铁骑神武门面圣。
自神武门至西华门,京中出动了数千京畿卫清出开阔大道,沿途明huáng华盖,宝扇羽幡,尽显皇家威仪。甲胄鲜明的御林军林立犒军高台两旁,护卫着至尊的皇权。
卿尘望着窗口正出神,想像一会儿大军入城不知是什么壮观场面,忽听远远一声金鼓擂动,鼓声威严而有节奏沉沉雷鸣。战鼓声中,一道低沉肃远的号角声仿佛自天边响起,西华门缓缓开启。
一时间满城的喧闹像是突然被抹掉,整个京都刹那间陷入一种肃穆中。
众人听到耳边响起威沉的铁蹄声,城门处几乎给人一种错觉,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玄色铁cháo,使这深秋高远的天地瞬间变得肃杀,仿佛骤然凝聚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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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金色大旗跃然高擎,上面一条黑色蟠龙出神入化,猎猎于长风之中。
当先两骑银盔红缨,端坐马上,七千铁骑,人人玄甲玄袍,兵戈锋锐,成七个方阵依序而列,随他二人缓缓入城。
军容肃整,军威严穆,众人能清晰听到整齐划一的步伐落地,响彻神武门内外。
卿尘不由得起身站到窗前,想看清领军的两位大将。相隔较远,两人又盔甲在身,只依稀能看到眉眼,但已足够。
“十一!”卿尘握着窗棱的手一紧,身子向前倾了下,低呼。左边那个银盔红缨的将军,分明是十一。可是他身旁的是另一个人,并没有那个清峻的身影。
卿尘望着远处,愣愣立在窗前。蓦的被一声巨响惊醒,那是七千铁骑不闻一丝错乱的同时立定,威严震撼。
谢卫在一旁语意感慨的说道:“治军之严,当真无人能出这四皇子之右,无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四皇子,夜天凌,卿尘凝视十一身边那个人,回头问谢卫:“那个就是他们所说四皇子?”
谢卫一笑,道:“你自己看。”
卿尘将目光重新投到那浩瀚军中,但见军中寂静,肃然无声,只闻四周招展的战旗猎猎作响。围观百姓被这军威所震,一时皆尽肃穆。
七千铁骑已经全部进入城门,号角声再次响彻九城内外。
原本成七个长方型的军阵中,最后一阵的战士同时向两旁分开,一骑白色战马裂阵而出,马上之人战甲佩剑,纵马前驰,白色披风肆nüè风中,招摇飘扬。所到之处军阵一一中分,如同一道寒光将七千铁骑一划为二。
其人在前,身后立刻有有战士策马相随,填补分裂的空隙,整个军阵随之推动,变幻成为一个完整的四方阵形。
阵前,两名领军大将双骑微分,那人勒马当中,抬手,身后七千铁骑肃整军容。
随着那人右手轻挥,卿尘在高处只看到数列玄色齐齐变动,所有战士几乎在同一瞬间翻身下马,行军礼,高呼:“吾皇万岁!”
这一声自数千铁血战士口中同时喝出,端得是震天动地,九城失色。
这是征战万里的铁马英雄,寒剑浴血的豪壮男儿。
唯有沙场之上出生入死的战士,方有这样摄人杀气,唯有勇猛无畏杀敌的军人,方得如斯豪qíng威势。
谢卫目光锁定阵前白马白袍的那人,对卿尘道:“那便是四皇子夜天凌。”
卿尘看着神武门前那个遥远却熟悉的身影,凌洌沉敛,挺拔马上,睥睨天下,风神绝世。这个人,以他的传奇一般的jīng兵铁骑,南征北战,攻城掠地,扫dàng中原疆漠万里山河。
那晚的背影似乎和马上的身影合而为一,变成千军万马中那一点孤傲的白。卿尘突然觉得眼底酸酸的,怕被旁人看出端倪,故意若无其事的低头端茶:“原来是他,久闻大名了。”
莫不平拈须微笑,看着神武门前肃杀的军阵:“好个四皇子啊!”
谢卫将茶盏把玩在手中:“天帝膝下皇子之中,带兵者十有八九,却唯独这位四皇子征战多年竟从未吃过败仗,当真叫人差矣!”
莫不平品了口茶看着神武门,慢慢说道:“这四皇子自与他人不同。”
谢卫道:“愿闻其详。”
莫不平遥指挺立在高台上的四皇子,道:“且不说当朝治军之严,用兵之奇无人出四皇子之右,他多年领兵,沙场之上必亲临阵前,身先士卒。撤军之时则自处阵后,护卫全军。就连这京都犒军,也要先待全部士兵进城方至军前,不知道的以为是故意炫耀阵势,其实不过是他军中惯例罢了。”
谢卫看了看神武门前玄衣铁骑,夜天凌已经登上高台接受犒封御诏。
卿尘琢磨莫不平的话,而后道:“主帅身先士卒,必激起将士豪勇之气,振作军心,能收以一当十的奇效。撤军之时亲自殿后,不但可以审视全军,更能dòng察敌人先机,若军qíng有变,可化尾为首,立刻出击拒敌,也是兵法的一种。只是莫先生,身为主帅时刻置自己于险境,一旦出现意外,岂不是军心大乱不战而溃?”
莫不平摇头:“要杀四皇子,岂是轻易可为之事,不说他自己剑法韬略,就是神武门前这七千近卫铁骑,沙场之上有几人挡的住?”
卿尘再问:“撤军之时必在阵后,敌人若是dòng晓此点,岂不是可以纵兵突袭,便有很大的机会斩杀主帅?”
莫不平哈哈笑道:“兵法,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你说他在阵后,谁知他究竟在何处,说不定他已挥军在你的阵后?”
卿尘聪慧人儿,闻言了然一笑,又似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何况他身边还有十一。”一扭头,无意看到谢卫透过窗子遥望高台之上的夜天凌,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眼中那种异常的神qíng让她心中没来由的一颤,涌起一种难以名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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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纹簪头碧玉剑
犒封之后,都是朝廷的繁文缛节,卿尘懒得看下去,便向莫不平告辞出来。
云骋见了卿尘,蹭上前来,有些躁动不安的在她身边打了个转,卿尘伸手抚摸它,低笑道:“听说他的马就是风驰。你是感觉到风驰了吗?”说罢拍了拍云骋,以示安慰。云骋低声轻嘶,才任卿尘翻身上马。
卿尘勒马回头,人头攒动,已经看不到威肃的大军,唯有高台上飘飒的明huáng旗帜,若隐若现。她面向高台,依稀透过层层人群,能感觉到身着战袍的夜天凌,记忆中他的样子仿佛越来越近,那双清冷的眸子异常清晰。
卿尘不由得微微一笑,心里有种很安定的感觉,策马离去。
两骑并驰,卿尘固然神游天外,谢卫似乎也有心事,两人都极少言语,一路默默。
待到后院,两人将马jiāo给小厮,卿尘随手一摸怀中,突然呆了一下:“哎呀!”
谢卫听她惊呼,转身问:“何事?”
卿尘皱眉:“东西不见了。”
谢卫走过来:“什么东西?”
卿尘道:“刚刚赎回来的盒子。”那簪子虽然普通,卿尘却总在下意识里觉得是比较重要的东西,当时除此之外身无长物,无可奈何当掉它,现在终于赎回来,居然不翼而飞。
“哦?有没有忘在青云阁,或者,路上有什么人近身碰过你?”谢卫提醒她。
“是他。”卿尘突然想起:“从青云阁出来,有个小叫化撞了我一下,一定是他顺手牵羊。拿什么不好,偏偏拿这个!”
“是否记得模样?”谢卫问道。
卿尘想了想,细细描述了那小叫化的样子,谢卫笑道:“呵,原来是那几个小子,盒子里是什么东西,我去给你弄回来。”
卿尘大喜,问道:“是一支簪子,能找回来?”
谢卫回身解开马缰:“这几分地盘什么人混饭吃我多少还知道,也有些许jiāoqíng。你只告诉我簪子的质地花样便可。”
卿尘道:“是一支浅碧色的玉簪,簪头雕了朵浮云,其实样子很简洁,云和簪子在一起乍一看像把小巧的玉剑,玉质雕工都还不错。”
“浮云?”谢卫顿了顿问道:“可还有什么特异之处?”
卿尘见他问,便答道:“说起来这簪子倒有一样特异之处,那浮云晴天为浅碧色,雨天会变成蒙蒙的紫色,若是沾了水也会呈现若隐若现的淡紫,以此可辨其真伪。”
“什么?”谢卫突然剑眉一扬,脸上显出猝不及防的诧异之色。
卿尘不解的看他:“怎么,可有什么不妥?”
谢卫脸上的惊讶停顿在那里,随即恢复正常:“没什么,你等着,我很快回来。”
卿尘目送谢卫打马而去,觉得他今天有些怪怪的,也没多想什么,耸耸肩转身回房。
不一会,有人轻轻叩门,卿尘开门,却不是谢卫回来,是素娘。素娘年近三十,出身青楼,弹的一手好琵琶。谢经和她相识风尘颇为投机,为她赎身收为妾室,如今便在四面楼帮忙打理内外事务。
素娘进门对卿尘福了个礼,道:“宁公子,今晚有客人包了三楼雅座,想听文烟姑娘的琴,着我来问问文烟姑娘是否得空?”
卿尘随口问道:“是什么人?”
素娘答道:“差人传话的是十二皇子,说是六七位客人,点了咱们的‘青衣’和‘丝竹’这两种酒,只要准备几样jīng致小菜,但是茶要好,要清静,所以把整个三楼都包了下来。”
夜天漓?卿尘心头一跳,他怎么会来四面楼包雅座,还点明要听文烟的琴?若说去,有些担心他会认出自己,当初离开七皇子府怕他再加挽留,可谓不辞而别,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儿心存愧疚。要是让他撞见,说不定先挨上劈头一通骂。何况,若被他识破身份的话,整个四面楼都知道自己是女子了,那岂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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