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三奶奶一听便冷笑道:“不出嫁?难道你要当一辈子老姑娘让人笑话死么?”
静言的眼神变得极其尖锐,扭过头死死的盯着她姑姑,“我是为了我唯一的亲侄儿,为了家里唯一的血脉,谁敢来笑话我?又凭什么笑话我?!”
潘三奶奶还想说什么时,夏菱却推门进来说:“姑奶奶来了。”说完便幸灾乐祸的扫了潘三奶奶一眼,径自侍立门侧。
夏菱一让开,就见姑奶奶倨傲的站在门口,冷笑道:“我来的不巧,打扰了你们姑侄相聚。”
潘三奶奶立刻蹿了起来,满脸堆笑,“也没说什么,姑奶奶快屋里坐,外头冷。”
姑奶奶却连眼尾都没扫她一眼,只盯着静言看了片刻后道:“我原是想来问一项账目,后来一想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既然章姑娘忙着就改日再说罢。”
静言已起身行过礼,闻言便恭敬的答道:“不过是些家常话,正事要紧。”说罢便退向旁边一步请姑奶奶入内。
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姑奶奶进来后非但没给脸色,反而笑着说:“章姑娘办事历来妥当,亦是个有心的聪明姑娘,是我担心的太过了。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这话说得静言一头雾水,只好谢过又自谦了几句。
此时chūn巧却来了,看见姑奶奶在屋里也是一愣,然后笑着说:“王妃听闻潘三奶奶来了便命奴婢来请。”
王妃是要留三奶奶吃饭,谁想到姑奶奶竟然也在?更让众人惊讶的是chūn巧出于礼节邀请姑奶奶同去,素来高傲的姑奶奶竟然答应了,而且还对静言说:“难得和姑姑相聚,过来一起吃顿便饭罢。”
静言慌忙应了。
待到姑奶奶起身离去,夏菱伺候她换过衣衫,然后带着丫头来到容华斋,看着席上已落座的王妃,姑奶奶以及自家姑姑,依旧毫无头绪。
和这三位一桌吃饭?静言只觉得头皮发麻,想把布菜的活儿揽过来,王妃却温柔的笑着说:“便饭而已,不必拘礼。来,挨着我坐。”
完了,这回是真躲不开了。
43
如果说与姑奶奶和王妃同席吃饭让静言心惊胆战,那这顿“便饭”之后姑奶奶特意叫静言去她房里,要好好教她一些王府掌故,这对静言就不啻为一场灾难了。
而且姑奶奶今日似是铁了心,王妃才张口找个托词说静言难得和她姑姑相聚,立刻就被姑奶奶打断,“才刚在素雪庭说得不少了,家长里短不外就是那些琐碎小事,少说一句两句的又何妨?前几日王妃不是才特意嘱咐章姑娘要多跟我学习掌故么?”
王妃微微一笑,点头道:“堂姐说得是。”又对静言说:“刚听三奶奶提到你母亲身上不大好,可让人去请刘太医过去瞧瞧了么?”
静言答已经让夏菱过去请了,但还要以府里或城外兵营的公差为重,她家那边迟一两天也无妨。王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
没想到姑奶奶也说:“嗯,是个有分寸的。”
潘三奶奶原本一直不大敢说话,此时也堆起笑容道:“我这侄女从小就是嘴笨,xing子倒是极敦厚。”
姑奶奶恍若未闻,起身一甩袖子便走了。静言赶紧跟着站了起来,向王妃和姑姑行了礼,匆匆跟出去。心里想着适才姑奶奶还是头一次夸奖她,看来一会儿兴许不是什么坏事。
但仍旧不敢放松。记得姑奶奶先前在素雪庭说要询问一项账目,于是走这一路,静言的脑袋里便一直回忆着近来是否有出了纰漏的地方。
然而到了姑奶奶所住的漱石居,半盏热茶喝进了肚也没听她说出一个字来。
漱石居内室浮动着一股甜香。静言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不敢坐实只敢搭个边儿,双手jiāo叠放在膝头,眼观鼻鼻观心。
斜里的小炕上铺了厚厚的shòu皮褥子,此时姑奶奶已换了家常绫子袄,斜倚着小炕几,五指尖尖的擎着一支烟杆。
huáng铜烟袋锅里的烟丝忽明忽暗,细长的乌木烟杆连着一枚碧鸀的翡翠烟嘴,朱唇一抿一放一吐,一团烟飘渺直上。
年轻时也曾丰腴圆润的手腕,现下随着攥紧烟杆往小灰盒子上一敲,绷起两股青筋衬得那白皙的皮色好似透明。
姑奶奶接过小丫头递上的茶慢慢饮了半碗,突然说:“咱们北疆的巴雅山是座福山,不仅保佑北疆风调雨顺还是一道阻隔外族的天险。山中更是有需有药,山民们只要够勤快便能不愁吃穿。”
静言不知这开场白之后要往哪里引,便只是点头应和静观其变。
姑奶奶继续说道:“你可知咱们北疆山上的一支人参贩到南边去值多少银子?”
静言不知,姑奶奶也根本没想听她的回话,径自说道:“老话常言七两是参八两是宝,一支上等的大人参放在药材店里可以卖千两白银,但在咱们北疆,价钱就要折半,而在咱们王府,都没人去算到底值多少。只因这整个北疆都是王府的封地,人参之于王府,就跟那些普通农户在自家园子里拔了根萝卜没什么不同。”
静言明白了,但心中亦是惊讶非常。人参那档子事竟传得这么快么?快到她才从东院大库回来,姑奶奶就知道了?
这是要保秋嫂子啊……
“姑奶奶说得是,静言鲁钝又短见识,今日受教了。”
姑奶奶扑哧一笑,“章姑娘,你也别跟我装傻充愣。来了三个月,我会看不出你是笨还是jīng?现下既然是在我这漱石居,那就要按我的规矩来。我惯常说话与王妃很不同,最恨废话连篇。不过,想必你平日里已习惯了一句话断成三截说,末了说两截还要藏一截不提,那我今日就先做个表率。”
静言一听姑奶奶说她装傻就赶紧站了起来。
姑奶奶不耐烦的一挥手,“这一套也省省罢!看人看百日,你也算来了王府一百天,我能容你到今日也是看中了你的为人。你在旁人面前怎样我不管,以后在我面前这些虚的全扔开。坐下!”
静言只得又坐定。
姑奶奶看她这么听教听话,脸上便缓和了下来,“旁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跟你磨,今日我叫你来就是要说库上秋管事用人参的事儿。”
吓!这么快就点题了?静言猛抬头盯着姑奶奶,惊觉自己失礼又垂下头。
姑奶奶权当没看见,径自说道:“秋管事的男人死的早,自己独自拉扯大一个遗腹子,但那小子从下生便有气血津液不足之症。现下虽好些,但常伴惊悸,十三四的半大小子身量只相当六七岁的幼儿。这孩子的病一直是刘太医给私下诊治,府中那些小丫头知道得少,老人全都心里有数。太医给开的方子里要用一味红参,秋管事自然无力开销,偏她又守着库,咱们库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参。所以这么些年,她私下挪用我便一直当没看见。”
原来是有这个缘故……但,既然姑奶奶已知道又有心帮衬,为何不挑明了?还要这般继续由着秋嫂子偷偷摸摸的?
姑奶奶忽然呵斥道:“你那小眼睛滴溜滴溜的转什么转?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我告诉你,人活一张脸,自秋管事第一次伸手舀了王府的药材开始,日后无论是我还是王妃,只要赏她药就是揭了她偷用的事儿。这人脸皮子薄,独自养着病怏怏的儿子脾xing也愈发古怪,但年轻守寡又是时时担心中年丧子,谁还忍心去揭她那层疤?王妃天天在西院装傻扮菩萨,但她最好的一处就是知道给人留着脸,这个你得跟她学着些。”
静言今日是真见识到什么叫直来直去了。
非但是秋嫂子的事儿,在这位嘴里连王妃都没放过。
姑奶奶又是冷冷一笑,“该说的我都说了,章姑娘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有的人看你来了这几个月我也没动静,只当我是被你制住了,现在绕着弯子的挑拨生事还以为自己很高明。我问你,孔夫人要的是不是红参?要多少?说没说gān什么使?”
静言点头,“是要的红参,要五支,说是配药用的。”
姑奶奶一挑眉毛,慢悠悠舀起烟袋锅往前一递,“过来给我装一袋烟。”
静言赶忙起身,从小几上的荷包里掏出一小撮烟丝,仔细填进烟袋锅里,压实,舀火棒一撩,又松散散的在上头又覆了一层烟丝,这才给姑奶奶递回去,随后用手护着火棒给点上。
姑奶奶舀眼角上下扫了她一眼,“以前常给父亲装烟?”
静言微微摇了摇头,“父亲去的早,是小时候见过嫂子给哥哥装烟。”
姑奶奶只点了一下头,没言语,直到这一袋烟抽完才说:“你可知平时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今儿前脚你一去东院,后脚就有人派小丫头给我传信儿说章姑娘要查库里的药材。这人啊,两头挑拨,你说她居的什么心?”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姑奶奶这么快就知道她去过东院。
“静言鲁钝……”
姑奶奶抬手就舀烟袋锅子敲了一下她的头,“还敢用这个来打马虎眼?才刚跟你说就忘了!我问你可知那人是什么居心?”
静言缩着肩膀往旁边退了一小步,垂着头却是心念急转。
两头挑事儿必是想让姑奶奶和她起争执。这人算准了姑奶奶会保秋嫂子,更是知道王妃会保她,所以这事儿一闹起来,归根究底对峙的是王妃和姑奶奶。
以这两位在府中的地位,谁也不能舀谁怎么样,那最终必然又像上次涤心斋的乱子一样,舀下人坐蜡。
可这回在风口làng尖上的正是静言。
虽这件事真查起来是静言有理,但以姑奶奶的脾xing,因为自家素来宠信的秋嫂子犯事儿必然会对静言怀恨在心,早晚会寻个理由铲了她,然后……
静言想起夏菱说的,孔夫人在她进王府当管事之前曾四处活动,更是在王妃面前卖乖献殷勤。难道她是为了这个位置?
“想清楚了吗?”
静言一震,知道不能再装傻,但适才所想的更是不会说出口,便含糊的答道:“只能琢磨透六分,剩下的还是捋不清。”
姑奶奶一笑,“好,我便提醒你一次,只此一次。你的位置有人惦记,先前不敢伸手怕开罪了我,也是王妃没瞧上她,现下只要下个套子把你赶出王府,她就能名正言顺的上来。很可惜她以为我就是个混横的,也以为王妃确如表面上的只是个糙包美人儿,以为就她自己聪明,看得透,算得准,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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