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听到二人的对话,风平làng静的寥寥几句话,却在镇敏心中掀起了一阵狂风巨làng。
什么叫“你断腿的时候,不正是四圣攻上千仞山”?
什么叫“又遇两大高手,经脉这才断了”?
不对不对,当年救她的人是封家上山来驰援的长辈……否则封淳又怎么会有那个香袋?心下一片混乱,镇敏不知不觉已脱了guī息功的状态,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从二楼的窗户就这么朝着外面大道上一跃而下。她要去找封淳,她要问他,他们两个是从小被长辈们血与火的过命jiāoqíng拴在一起的,是不是?这根本不关大师兄什么事……对不对?
她像一个游魂一样沿着官道朝东走着,眼睛发直,腿下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刚才她从guī息状态出来的时候,武开阳仍在给殷静细水漫流地缓慢渡着内力,也仍在照看着殷静体内的状态,专心致志之间,竟没发现镇敏的动静。
镇敏一路朝东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尽头处一骑白马玉衫,淡香撩人,远远而来,正是封淳。原来此番金笺印名不副实,‘四圣’之三都潜来了云州,那个七王爷的生辰根本连四圣之一都没有出现,封淳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杀了人,gān完了活,提早回来了。这时镇敏看见封淳,连出声喊都忘了,只是一步迈到官道中央,笔挺挺地站在了那里。
“师妹?你怎么在这里?”马蹄声近,封淳看见道中人影熟悉,不禁一怔,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你身上有血,怎么回事?”
镇敏直愣愣地看着封淳,用手一指:“你身上这个香袋,是你封家的么?”
“这个?”封淳打量着镇敏,见她虽衣裙上满是血,但气息间听不出受了伤,外表也无见伤口,稍微放下心来,道:“你说这个呀,这是大师兄送给我的。”
“大师兄送给你的?”镇敏瞳仁失了焦距,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对,这个香袋并不仅仅是驱虫去毒,其实是在外办事的一个讯号。师父养了一种蜂,可以闻到这个香袋去过何处,停留了多久。我上山那年,大师兄说自己以后用不着了,就送给我了。”
镇敏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师妹,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你还没告诉我。”封淳皱起眉头,眉间郑重。
“四圣的修罗王在迎客楼,把太子掳走,往西边去了。我躲在死人身下,他们没发现我。”镇敏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封淳神色微变:“……师父知道吗?”
镇敏摇了摇头。
封淳握住镇敏的双肩,深吸一口气:“好师妹,我知道你刚才受了惊吓,现在师兄jiāo给你一件事,你要办好了。”
镇敏机械地点点头。
“你现在回千仞山,去找师父,把发生的事告诉师父。能不能做到?”
镇敏又点了点头。
封淳一把拔出了剑,捏了捏镇敏的肩膀,好像要给她勇气:“那师妹你快去吧,师兄这就去找太子。”
说着封淳运了轻功,一阵风一般地朝西面而去。站在风中镇敏回过神来,也转身急急往千仞山回赶。一路上镇敏脚速飞快,鞋底在山路上嶙峋山石间,整个都磨穿,露出一双嫩白的脚掌鲜血淋漓,可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一般。
景色飞快地倒影而去,与此同时,记忆被什么当头敲了一棍,尘封拂去,一段一段往事好像从来就在深深静处,等着她发现,等着她开启。
有残影在脑中洪水一般涌来,一点一点拼凑,一点一点浮现……那个抱着她的温暖怀抱,在漫天的血色里,用一双厚而大的手,挡住她的眼睛,粗糙的指茧磨着她的眼睑……仿佛以为这样,她就看不到四处的断壁残垣,散落的人肢腥血。
“小师妹不用怕,师兄在呢。”
那双带着厚茧的手,一下一下大力地摸着她的后脑勺。透过那双手看天,只见天空一片的愁云惨淡,一点辉色也没有,高悬的太阳是血红的一轮……到处都是惨叫和杀声……可是,她是怎么会在大师兄怀抱里呢?她不是被藏进了一个小房间里吗?对了……师叔们一个一个地倒下,守着她所在小小瓦舍的老人是三师叔祖,比父亲还要高一辈,在她眼前被五指的血窟窿掏出一颗活蹦乱跳的心,就这么啪的一声捏碎了,血溅在她的脸上,还是温热的。她被人从后颈处拎起来,像拎一个破碎的布娃娃一样。
“病猫堂的老衰头,你女儿在老子手里!”
镇北天的声音是那样冷酷,她从未听过,却如此清晰地闪烁在脑海。
“一个小女娃子罢了,死了老子还能再生一个,你倒试试看?!”
“孽徒!你gān什么!”
“我要救师妹!”
我要救师妹……
我要救师妹……
“哟,女儿不在乎,开山的大徒弟总不能不在乎罢?”
“那小子的足在王帐的时候就被打伤了,老三,断他腿!”
“小师妹不用怕,师兄在呢。”少年的武开阳没有药气的脸上,有神的浓眉大眼,朝气蓬勃。满脸的血,却一点也掩不住属于那个年纪的狂傲自负。少年伸臂将她护在了怀里,那怀抱是那么温暖,身周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怎么就忘了呢?
她怎么就没记起来呢?
她为什么迷恋封淳?只因为她太怀念那个怀抱……因为那个怀抱,在她那样恐惧的时候,那样坚qiáng地给她倚靠。
多少年了?
她把她的qíng错付了。
她把他的恩错报了。
定一定神,已经来到了镇北天白虎正堂门前。
“爹爹……”镇敏的声音有些发颤。
镇北天一身堂主服迈步而出,鹤发皱面,眸色如神。老人身后背着一口大刀,瞥一眼女儿裙间血色,与那钗横鬓乱失魂落魄的模样,老人反倒嘿嘿一笑:“怎么,四鬼来了?”
镇敏点点头。
老人眼中jīng光一现:“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太子云州之行究竟是什么来头,这朝廷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如此,嘿嘿,原来如此。殷远山真是有心了……到时候五王爷登基,他可就是拥立之功。”说着老人脸色一沉,对镇敏喝道:“丫头,找个地方躲起来,运guī息功,要是再没出息给人找着了,可没人会救你了。”
镇敏闻言眼眶一紧,便就要哭。
抬起泪眼,一片模糊视域中,镇北天已经没有了影踪。
第 12 章
镇敏离开迎客楼时没有惊动武开阳,恰因殷静道出那几句话后心绪大动,经脉又有堵塞之象,一口气没提上来,武开阳忙以细水漫流之力给殷静续上气,这么专心致志的一瞬,就把镇敏的响动给漏了去。
殷静顺着武开阳抵在脊背的手,引导着自己的内息自行运一周天,胸口终于平复,可以连贯说话了。全身经脉虽遭重创,丹田却暖洋洋得并无枯竭之感,正是外来注入的这股力量,和殷静的内力毫无阻碍地融合在一起。
殷静只感到武开阳的胸口很暖,武开阳的话也安定人心:“你的脚没事的,云卿。”说着武开阳伸手解开了殷静的靴子,将他的膝盖轻轻曲起,把殷静的光脚握在了掌心。殷静只感觉那原本灼烧般疼痛的地方好似被一股温水轻柔抚慰着,殷静靠在武开阳怀里,任由武开阳摆弄着他的身体,牵动着他的内息,一点一点用细微地力道把那足踝里的淤血丝丝赶出,又引导着血液流通起来……
“嗯……”殷静嘴里漏出一声。
“不舒服?”
殷静摇了摇头。
武开阳便又加大了注入之力,殷静只感觉脚下麻痒难耐,不禁咬住嘴唇,把脸死死地抵住了武开阳的胸口。武开阳脸上流下的汗滴在了殷静的颊边、唇边,殷静不由得想舔了舔gān燥的唇,结果唇间刚一微启,声音便不由自主泄了出来:“呜……”
“忍一下。”武开阳将最后一丝力细碎推进去,不仅接上了断筋,连旁边损伤的肌ròu都修复了。武开阳擦擦脸上的汗:“没事了,好好养着,一个月之内不要动刀枪。”
殷静点点头,望向武开阳:“可他们把太子掳走了。来的人是修罗王易龙悦,还有一个爬在墙上的,长得很瘦,背一把圆弧形的弯刀。”
“哼……”武开阳冷笑一声,“就知道是这样。”说着一指门外,“我看见尸体了,那个爬墙的,是‘地狱鬼’潘龙悔。”
“四圣竟然来了其二,他们想做什么?”殷静靠在武开阳怀里,问道。
“千仞山下掳太子,这是冲着白虎堂来的,他们要来雪耻。”武开阳双臂扶起殷静的肩膀,“坐得起来么?你找个地方歇着,我去会会他们。”
“正之……”殷静握住了武开阳的袖口。
武开阳微微一笑:“这笔账存了十二年,也该了了。”
殷静点了点头,放开手。
武开阳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殷静朝门口迎光而望,武开阳今天穿了一件新衣呢。玄色黑翼,背后以银纹暗绣,描了一头下山的白虎,张着血盆大口,在山石上睥睨俯视。两把锃亮的大斧,jiāo叉于宽厚qiáng韧的脊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殷静默默地把武开阳的背影印在了心里。
云州城的西边,地脉低垂,有一片开阔之地,曾是前朝的采石场,如今已荒废已久,倒形成了一片极为辽旷的空地。采石场天然成一个巨大的凹型,两边石壁岩岩,中间如碗底,恰似一个困shòu犹斗之所。石壁阻拦,天然能抵御军队的箭雨与冲锋。
太子原本一身亮色锦衣,如今在拖拽中磨破了边,沾湿泥土,亮色褪暗,显得落魄起来。万金之躯被关在一个采石场装运石头的铁笼子里,铁门紧闭,上扣一把大锁。此笼当年建造时,为承受巨石之重,根根栅栏铁水浇灌铸造得如手臂般粗,现下大铁门阖上,重锁一落,可谓神佛莫动。
太子在笼中望着外面景象,赫赫巍巍,一时间双腿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从前他又何曾见过这般杀气腾腾的阵势?巨大的石头围住了四周的视线,好像在莫非王土的原野上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化外之地。太子不知自己命运几何,只好一边双臂紧握着铁栅栏,以防止自己膝软跌坐,一边惊惧地盯着采石场中站着的三个人。
在采石场最上方,站着一个穿着僧袍的中年僧人,麻布袈裟,眉目慈祥,一动不动,好像一尊无yù无求的佛像,其人正是四圣之首,‘千佛手’雷龙怒。
而站在稍下一块巨石上的三十余岁男子,一身殷红凤绣武服,斜倚着自己五截刀身的‘九龙斩’,凤图战袍随风飞扬,双袖好像两翼,巨大后摆鼓起如凤尾,神色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正是‘四圣’中排行第三,人称‘修罗王’的易龙悦。
站在最下的‘地狱鬼’潘龙悔,则如一条折叠的截虫般,竟双足蹲在自己半环型大弯刀的刀尖,如跷跷板似地左右晃dàng着,脸上神色却屏气凝神,仿佛在戒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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