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衣袂一动,飘上比武台,看着封淳笑道:“与你打一场,我的确说过这个话,不过这是我擅自约定的。我来之前,师父刖公公jiāo代我,让我来试一试镇北天老了没有。与你之约,怕是要排在师父之命之后了。”
封淳冷笑一声,拔剑出鞘:“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挑战我师父?你不知道你现在不够格么?要想与我师父比试,先过我这一关!”
“封家小子,”文清微微一笑,惨白的脸上红唇如罂,“你是不是觉得,我打你师兄那一掌也没什么稀奇,所以你也不怕我?我告诉你,你师兄还是占了便宜呢,我与他有一些旧怨,我才用旧招打他,那是为了与他共忆往昔,可是对付你,我便要用真功夫了,你可未必讨得了好去!”
语毕文清忽然扬袖,袖中竟洒出千枚绣花针,如魔天乱舞!
封淳不言,一挽剑花便朝文清攻去!
第 18 章
武开阳趁着封淳和文清说话的片刻间,朝镇北天望了一眼,使了个眼色。镇北天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武开阳的意思是‘来者不善’,不仅仅是对他本人来者不善,更重要的是,对白虎堂来者不善,也许并非只是太子一事,也并非只关乎皇家脸面,让镇北天多加小心。
比武场上两厢已打开了,武开阳一见文清的兵刃绣花针,心中便想果然如此。当年文清骨细骼窄,身上又点满红痣,武开阳便忖度文清应该最擅长调节真气,以细小暗器为兵刃。如此绣针缤纷如雨落,至少三百只,看来文清也把他的长处发挥到了极致。
其实这样的细小兵器,自己纯钢至猛的路数倒并不好对付,恰遇上封淳这般,剑招chūn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才能说是遇到了劲敌。唯一的变数,就是封淳内伤未愈,怕是剑招用老后不能持久。
场上封淳丝毫不乱,一柄长剑白光闪烁,在针雨的攻击中从容不迫地穿梭。文清也随之移动起来,身形极快。众多守台弟子只见面前白雾一起,胸口就中了一针,那针也不中要害,却刚巧扎在人檀中大xué上,不深不浅,令人昏厥。一时间只见台上白影晃dàng,守着白虎旗的弟子纷纷倒地,手中的白虎旗也坠落了,一根一根被文清用掌风劈断。
封淳本一直追在文清身后,奈何胸口有伤提不起气,脚程就比文清慢了一截。虽用剑拨开了漫天针袭,可却怎么也追不上文清,只能眼睁睁看着守卫比武台一周的师弟们,一个个被文清放倒,白虎旗一柄一柄落地。
封淳感到周身都血脉勃勃涌动,这种感觉,封淳知道,叫做愤怒。可是现在的愤怒又和出任务杀敌的愤怒不同,杀敌的愤怒可以化为万千杀机,舍身忘我。可封淳此时一来受了伤,二来到底是比试,并非以命相搏,此时他只感觉一口气都闷在了胸口经脉里:“可耻!”封淳喝道。
文清边走边笑:“是你无能。”
武开阳出声提醒:“师弟,他在激怒你!别中了计!”
文清细眉横立:“中计?正之,你也不想想,这是谁教我的?谁给我上了一课?”
封淳一咬牙,忍着伤提气便追。文清看着封淳,不紧不慢地绕着圈:“我还当封家小子你多有能耐呢!江湖上那么大的名气,说什么‘玉衣公子,清风徐来’,现下看也不过尔尔!病猫堂如今已没有人才了,难怪千佛手在北帝面前那样讥笑你们师兄弟……”
封淳原本还控制着自己的真气,可一听“病猫堂”三字,全身血液都不禁倒灌。病猫堂,是北朝走狗对白虎堂特定的称呼,封淳没料到自己gān杀人活儿时常听见的蔑语,如今却在比武台上,在一个宫里公公嘴里听见了。一时间在沙场上那几个月的金戈铁马全都窜入脑海,那样的血迹斑斑尸山骨海封淳又怎么会忘记?他挂上北将人头在帐前,后来便听见外面叫阵的喊声:“病猫堂的走狗!敢不敢光天化日一决雌雄!”
被北人骂做病猫堂是一种享受,可是被自己人称之为病猫堂却无疑是一种侮rǔ!封淳一时间感觉不到自己的伤了,他全身陷入了一种极为流畅的状态。封淳提剑招招向文清攻去,文清身法轻巧已极,总是比封淳稍微快毫厘。封淳每次觉得自己快要得手了,却又总是差那么一点,剑尖贴着文清胸前划过。
武开阳看在眼里,心下叫了一声不好。
封淳究竟是受了伤,否则又何至于屡出招而不中?只是他自己心绪波动,感觉不到罢了。
——这便是比试的难处,要说倾力一击你死我活罢?又算不上。可是人心又激而愤,头顶三尺又没有舍身的大义定住心胸,这便是最容易心浮气躁之时,连封淳也不例外。
果然封淳三百招之后,伤便显出,内力渐渐不济了,封淳脸色越来越白,而文清的出针却招招如闪,越来越快。如此胜负只是时间问题了,就在两人走到五百三十招的时候,只听“呲”的一声,封淳拨开了对准他几处身周要害的百枚绣花针,可却被一根细针正扎中了手腕。封淳体内真气原就不济,这一扎之下,真气一滞,剑便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为躲避下一波攻击,封淳下意识地往后一跃,便生生跃出了比武台。
“白虎堂的功夫,不过如此。”文清的额头上隐隐透出细汗,脸上却更一片惨白,他仰头对镇北天道:“老堂主,你两个徒儿都输了。你为何不下场一试?”
镇北天盯着文清,只问道:“真是刖公公命你来挑战老夫?”
“你还不信了?”文清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铁质长盒,一抛扔给镇北天:“刖公公的亲笔信就在里面,你自己看!”
镇北天接住,打开盒盖,果然里面静卧着一封烫了大内火印的信笺。镇北天撕开火印,平展了信纸,低头看后不禁笑了一声:“好……好。既然刖公公觉得老夫没有护好太子,是不中用了,还要徒儿来验一验,那老夫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镇北天一跃而入比武场,正对着文清:“文公公,请!”
武开阳和封淳同时叫道:“师父!”
这样太不合礼数了,简直就好像白虎堂堂主已失去了身份,只配和文清这样的小公公比肩了。
文清看着镇北天,蓦地和气地微笑起来,声音也放柔了:“堂主爷爷也不用兵刃么?也是呢,老祖宗也说,你若是答应比试,定然瞧不上我,不愿意使兵刃。好,那我也不使兵刃了。”说着,从文清袖口,裙底,啪啦啦落下许多绣花针来。文清兵器散落了一地,倏地空手跃起,白衣飘逸如风,抡起双掌就朝镇北天当头劈来。
镇北天连足下都没动,举起双掌就这么一对。
只听嘭的一声,文清好像一个破败的白幡般,被镇北天一股掌风掀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文清嘴里吐出鲜血,却笑出声来:“哈哈……哈哈……镇北天你也有今天……”
镇北天原本容色饱满的脸上倏地升起一团黑气,老人矍铄的身子如瞬间枯朽了一般,竟然双膝一颤,扑通一声朝前面跪了下去,武开阳和封淳忙一跃上台,一左一右架住了老人。
“夺魂针原来传给了你……”镇北天嘴角边溢出一道黑血,声音嘶哑如纸:“这么说,刖公公是属意把大内jiāo给你了,文清。”封淳握起师父镇北天的手掌一看,只见上面有一个极为细小的针孔,针孔中不断地流出黑血——原来竟是文清在对掌之时,偷偷藏了一枚毒针在指fèng之间,顺势借着镇北天一击之力,将毒素打入了镇北天掌中。
封淳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来,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鬼蜮伎俩,若用在敌人身上还能叫做兵不厌诈,可如今,这般手段,却用来对付一朝为臣的白虎堂——夺魂针一出,朝廷和白虎堂,就真正地完全撕破脸了。夺魂针是催命符,没有解药,再高明的武林宗师,最多一个月,人就要入huáng土见阎罗,神佛莫救。
封淳见文清也被镇北天一掌击得重伤,倒地不起,不禁双目赤红,‘唰’地一声拔剑便走了过去:“我现在就杀了你给师父报仇!”
“封淳!”镇北天喊道,老人苍老的声音自嘲地笑了一声,眸中的jīng光全都消弭了,只剩一片死灰槁木:“回来罢……不是他……是刖公公的意思。说不定,也是朝廷的意思。”
封淳手中拿着剑颤抖着,他如何不知,他若是就这么杀了钦差,下次来的就不是叩山的大内高手了,而是剿灭叛匪的军队。若是那样,不仅是白虎堂,连自己封家多少代的基业,也都要被连根拔起,家破人亡。文清扬起下巴看着封淳冷笑,封淳盯着那笑容,只感到自己一颗火热的心凉了,曾经那么多志气胸怀,想着日后要继承白虎堂,为国效力,好像都是一句笑话,一时间周身彻寒,满心附骨透凉。
封淳用剑指着文清,从牙fèng里迸出一声:“滚!”
文清还在笑,他带来的几个小太监却抬着文清的步辇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文清抬上了坐架,这时却还差最头前的一个抬辇人。
只见白虎堂弟子中方欣一步而出,上前说:“哥哥坐好了,弟弟来给你抬。”
封淳指着方欣大骂:“方欣你gān什么?你要欺师灭祖么?”封淳没有叫‘师弟’,而是连名带姓地唤了方欣的名字,可见愤怒已极。
方欣此时闻言,也并不作声,而是默默地站到了文清身旁。方欣经过今日一役,大开眼界,原来大师兄一招就被他这义哥哥打败了,自己敬若神明的二师兄在文清手下也不过走了半个时辰,而高山仰止的镇北天原来早就老了。
第 19 章
文清对封淳微微一笑,又恢复了那个慢条斯理的yīn柔调调,对方欣道:“别理他,杂家带你下山,去宫廷做侍卫,教你更厉害的功夫。”
方欣闻言,便伏身对镇北天拜了拜:“多谢师父多年教养之恩,徒儿这便随哥哥下山了。”
镇北天这时剧毒攻心,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能看着方欣,老眸赤红着,显出一丝心痛。
武开阳握住镇北天那只被毒针扎了的手,肌肤相贴,一提气竟把那黑血中的余毒不动声色地吸到自己掌心来。武开阳用另一只手臂正托着镇北天的身子,丝毫看不出端倪。
武开阳对方欣道:“十二师弟,你若是要下山,本派便不得不把你逐出师门了。”说着武开阳递给早已双目喷火的三师弟一个眼神,三师弟便带着执法弟子,扛着杀威棍把方欣围住了。他们拦不住朝廷钦差,但既然文清已经重伤,方欣他们还是能拦得住。
文清笑了一声:“逐出师门有什么?我看病猫堂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好弟弟,逐便逐了,你不要害怕,有哥哥给你做主。”方欣闻言,看了文清一眼,便对武开阳点了点头。
武开阳道:“既然逐出师门,那你这身武功该废去才是。”
文清轻轻一笑,咽下胸口涌出的满口腥甜:“废去?现在千仞山上还有谁有这本事?你和你师弟被我打伤了,镇北天又打伤了我,他自己也不行了。你倒找谁给他废这一身的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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