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开阳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封淳说完,对殷静点点头就离开了。武开阳对殷静道:“师父既说避着人,我们便从山背上去,你万万跟好我,山yīn处壁立千仞,机关极多,你伤还行么?”
“和人jiāo手不行,跟着你爬山没问题。”殷静起身,“放心,走罢!”
武开阳带着殷静绕到了山yīn背处,殷静抬头而望,只见山崖绝峭岌危,崖顶千仞之上,正是巍峨俯瞰的白虎正堂。足下一片绝糙哀木,怪石嶙峋,武开阳与殷静并排而立,他提气一跃:“跟好了。”殷静跟在后面,答了一声:“诶。”两人都是绝顶高手,不一会儿便攀援而上,来到了正堂门前。
“师父是叫你一个人来的。”武开阳道:“你进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殷静上前一步,看了一眼武开阳,点了点头,便进入了室内。
武开阳等了许久,殷静才步出门来。武开阳便仍带着他从山yīn背处回了山腰房舍。
“师父他看起来怎么样?”武开阳一阖上了门,便问道。
殷静并不知其中曲折,道:“你不要太担心了,我看见老堂主思路清晰,眼睛也有神,说话有条有理,虽不知老人家中的什么毒,但是看样子,或许不日就会好了。”
武开阳深吸一口气,在chuáng榻前坐下了,他用大手抹了一下脸……殷静不知,他却知道,这怕是夺魂针已完全被心脉吸收,只余最后的回光返照了。武开阳愣了好一会儿,他不明白他这‘神志清醒’的师父,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他来——哪怕镇北天当面打他,骂他,他都受得住,可他怕镇北天恼了他,再不见他了。
“正之,你怎么了?”
武开阳回过神:“对了,师父和你说了什么?”
“我把信给了老堂主以后,老堂主很快看完了,然后问我了两件事,他说我答了这两件事,他才能给五王爷写回信。老堂主问我的第一件事,是神机卫甲的图纸,现在是不是在五王爷手里,我平日里呆在书房中,便说有一些火器火pào的图纸,但不知是不是属于神机卫甲。然后老堂主又问了我第二件事,说五王爷近年,是不是在军中囤积了很多攻城的牛油弹,我说是。然后老堂主就写了封信,已经jiāo给我了,让我转jiāo给五王爷。”
武开阳颔首:“我明白了。”
殷静看着武开阳,他走上前来,伸臂抚上武开阳的肩膀,带着一丝留恋:“正之,既然拿到了信,我明早就得走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的?”
“路上小心。”武开阳抬起头。
“就这一句?”殷静问。
“有伤在身,别再着了凉。”
“好。”
这天夜里,两人如前几日一般,分别在分开的两榻上睡了。其中一是榻武开阳房里原本就有的,另一个是殷静来了以后,武开阳给殷静临时搭的。两张chuáng离得很近,空隙也不过咫尺。月上中天,武开阳灭了蜡烛,房间里一时间只剩窗棱间漏下的月光。
今天,是殷静留在千仞山上的最后一天了。
武开阳想着镇北天的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对面chuáng铺的殷静也是一样。
“正之……”听见呼唤的武开阳睁开眼,只见殷静用被褥将自己裹着如一只蝉:“我这边被子薄,有些冷,我过你那边去一起睡好不好?”
武开阳看了殷静一会儿,只见殷静咬住了嘴唇,屏住了呼吸。
“我真的有点冷。”殷静说。
武开阳心下叹了口气,殷静在他内心最冷硬,最黑暗,最荒凉的时候,用他自己的方式,给了他这样一种温暖。武开阳把被子拉开一条fèng:“过来吧。”
殷静曲着身子钻进来的时候,武开阳才发现他只穿了一条亵裤,身子光溜溜的。一时间,光滑的皮肤就这么滑进了怀里。武开阳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柔qíng,他伸臂将殷静的身子一揽,将自己的热度送了上去:“衣裳也不搭一件,难怪冷。”
“其实我冷的是心,”殷静在他怀里抬起眼,漆黑的眼眸好像幼弱的动物:“你能给我暖暖么?”
武开阳叹了一口气,把殷静拥紧了一些:“还冷么?”
“好些了。”殷静的声音很轻。
殷静靠在武开阳的怀里,过了一会儿,他开始伸手解武开阳的亵衣。武开阳抓住了那不安分的手。
“别胡闹。”
“给我一句话。”
“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武开阳搂着殷静,就这么睡到了第二日天光发亮。雄jī方啼鸣数声,怀中一动,武开阳睁开眼,只见殷静已经坐起了身来,正一件一件地穿衣服。
武开阳也支起身子,朝窗外一望,天际边刚泛了鱼肚白,还带着隐隐的青色。
“这就要下山了?”武开阳哑声问。
“不早了。”殷静低着头系腰带,道。
武开阳叹口气:“不再躺一会儿?”
“一晚上连一句话都也没等来,再躺一会儿又能有什么用?”殷静笑了一声。
武开阳下了chuáng拿自己的衣服,回头这才看见殷静的眸子,厚厚的黑眼圈,眼中泛出淡淡血丝,仿若一夜未眠。
武开阳披了一件外服:“我送你下山吧。”
“行。”
两人一道走到山下,殷静牵了马,那是一匹毛色十分漂亮的青骢马,和殷静身上浅淡靛色的骑装,腰间的暖玉牌,正相配。只有那疲倦的面容,落沓的背影,与这身jīng致打扮不匹。
武开阳开口叫住了殷静:“云卿。”
殷静翻身上马,一拉辔头:“你说。”
“以后,你把我当哥吧。”武开阳道。
殷静闻言笑了一下,薄唇微微勾起:“好,哥,那我能问一句,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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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我有什么不好?”
“哥心里存了事,放不下人了。”
殷静目光移向别处:“你上次说过,这次我见你,你送我一把剑。可你忘了。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给我,可期待每一次都落空。我今天早上才明白,就像我等不来你的一句话一样,我也等不到你承诺的礼物。因为你没放在心上。”
“云卿,这次真的是忙,下次我送你一口好剑。”武开阳道。
“行吧,那正之下次可别再忘了。”说完,殷静一抖缰绳,调转马头,便策马扬尘离去。
武开阳一个人走回了屋,殷静的背影最后消逝在视域中的那一瞬间,武开阳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殷云卿和他的jiāoqíng,不会就这么完了吧?
思及此处,武开阳的心口便疼了一下,说不上痛彻心扉,却带着一股怅然若失,堵在胸口。武开阳摇了摇头,想驱散这股qíng绪,他对自己说,殷云卿今后前途远大,和他这样的人有jiāoqíng,怕也没什么益处。一个连命都不长久的人,终将会失去一切,唯一能留住的,不过是与武家军八万忠魂葬在一起的一抔骨灰罢了。
武开阳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用了早膳,封淳便来了,叩门道:“大师兄,师父叫你过去。”武开阳再一次站到山巅正堂的时候,日头已经升上来了。一日千年,山中千变,上一次与师父jiāo谈,白虎堂主还是一位矍铄的老人,如今,却已半截身子埋入huáng土了,白虎堂也随之风雨飘摇。武开阳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镇北天端坐在正堂中,果然如殷静说的一般,外表看不出一点儿羸弱之态。老人的目光如直直地朝武开阳she来:“你来了。开阳。”
武开阳走到镇北天面前,撩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师父!”
“近一些,让我看看你。”镇北天的声音不再严厉了,相反透出一些慈祥来。武开阳膝行到镇北天的坐榻前,老人枯老的手摸上了武开阳的头:“好孩子。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初我收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你还记不记得?”镇北天抬手比划着,面庞上露出一个寻常老者的微笑。
“师父……”武开阳一头磕在地上,眼眶一酸。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哭什么,哭什么。”镇北天抬手擦去武开阳脸上的泪水:“你不是说,武将军走的时候,你都没哭吗?”
“那时候徒儿只有恨,可是今日,却还有悔。”
“悔……”镇北天仰头哈哈地笑了两声:“开阳,不要悔,不要悔……听师父给你讲个故事,你就不悔了,好不好?”
镇北天带着一丝哄孩子的语气。
“当年,白虎堂还是杀手阁的时候,最后一任阁主,遇见了本朝太.祖爷。”镇北天悠悠地道,“太.祖爷那时候南渡江水,带着逃难的朝臣们,衣衫褴褛,辗转至于江南各大豪族中,求取他们的支持,最终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建成了南朝。可是那个时候,大家都被北人打怕了,有了江水天堑,都只想着划江而治。只有太.祖爷不一样,太.祖爷时时都想着收复故土,可那时候太.祖爷小啊,只有十五岁,大臣们,豪族们,都把他当做一个傀儡。后来,太.祖爷yīn差阳错地遇见了阁主,便求着阁主助他一臂之力。阁主为太.祖爷诚志所动,便与太.祖爷约法二十三。其中一条就是为我军壮声威,杀北将;还有一条,是不参与朝中事务。后来杀手阁变成了白虎堂,最后一任阁主,也变成了我白虎堂第一任堂主。有了白虎堂相助,太.祖爷四十岁那年,终于大权独揽。”镇北天顿了一顿,“当年,与白虎堂立约的是太.祖爷,白虎堂发誓效忠的也是太.祖爷。这一点,你当明白。”
“徒儿明白。”
“后来,白虎堂传到第三任时,堂主是一位专善暗器奇门、五行遁甲的先辈,他留下了一个后任堂主口口相传的谶语——‘白虎亡于二十三’——相传那意思是,白虎堂将在第二十三任堂主手里灭亡。”
“师父……”
“你知道,为师就是第二十三任堂主。”镇北天看着武开阳,“我刚接位时年轻,不信这个。我心想,这说是谶语,可也不过是排五行算出来的,跟街头算命的又有什么分别?便没有放在心上。可在我接任堂主之后不久,发生了一件事,倒让为师对这个谶语有几分信了。”
“是什么事?”武开阳问。
“那时候,武将军的军队,又称武家军,不受朝廷节制,皇上十分忌惮。再加上皇上当年还做王爷的时候,与武将军也有过一些私怨。为此,刖公公曾拿着白虎令,来千仞山亲自见我,要白虎堂出手,暗中除掉武将军。我没有答应,当时我说,白虎堂与太.祖爷约法二十三,不管朝中事,只除北狗,武将军这件事,是朝廷自己的事,白虎堂是不能cha手的。刖公公便灰头土脸地被我赶了回去,现在想起来,朝廷怕是那个时候,就对白虎堂不满了。这事后来过了十年,武将军才出了事。我早年沉迷武学,对天下事漠不关心,否则该早有所察觉才是。也是后来我才想明白,‘白虎亡于二十三’,或许不是说白虎堂亡于我镇北天,而是有另一层意思,那便是白虎堂可能会亡于曾经与太.祖爷的二十三章约法,因为白虎堂不愿为朝廷gān脏活,只愿为收复北地出力。总有一日,朝廷会因此容不下白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