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竟不知道艳文是如此容易动怒之人?”竞日孤鸣上前一步,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这几日睡的好吗?”
“……”史艳文又退了一步。
竞日孤鸣再进,“这几日睡得好吗?”
“……托君之福,”史艳文仍不看他,叹了口气,“那几根甜梦香的功用出乎意料的qiáng,不知是哪里来的好物?”
“加了一些静心回气的玩意,不过只能连着用两三天,再多可是会上瘾的。”说着便将树枝放到他手里。
“……”史艳文怔忪一瞬,转过头看着他出神,眼皮微阖,放松了下来,轻声问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算是歉意,”竞日孤鸣笑笑,“收下吧。”
史艳文默默伫立着,既没接受,也没拒绝,又另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竞日孤鸣摊开他的手,除了横躺的树枝,还有一颗rǔ白药丸,忍不住闪过一抹欣慰之色,“灵丹妙药。”
“什么药?”
“救命的药,可惜只有药,没有药引子,更没有合适的时机,只一个合适的地方。”
史艳文看着药丸不语,好半天才出声,带着深深的疑惑,“我不明白。”
竞日孤鸣只当他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史艳文愣愣的说道,“先生能耐住三十年的寂寞,不过才……四十七天。”
四十七天。
四十七天能改变一个人多少?
没有风雨同舟,没有惊天动地,平平淡淡的生活能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吗?
未免太让人难以相信。
而同行的人还是竞日孤鸣,一个他不曾了解、仅一面之缘的、可说前愆出众的陌路人。
“艳文明智,”竞日孤鸣定定看着他,将药丸缓缓放入袖中,叹息般的问他,“两段尘缘的结合,究竟要多久?”
史艳文微微颔首,心头倏忽间紧了,半晌无法言语。
两段尘缘的结合,可以一瞬,也可一年,但像他们这样的人,如果轻易动qíng……像什么事呢?他早已过了热血青年那段时日,不该如此放纵。
史艳文张了张嘴,竞日孤鸣面色未见苍凉,长眉舒缓,嘴角还挂着一丝熟悉的浅笑,但那微凝双目却认真专注地让他说不出话来。
但有些话到现在,也该说个分明了。
“余生相守,我可以接受基于立场的欺骗,难以宽解基于感qíng的算计,先生若不肯退步,可否回答艳文一个问题”
“你问。”
“先生,”史艳文看着他的眼睛,近乎于温言细语,“我来到这里,真的是巧合吗?”
史艳文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柔和,眼神清澈,湛蓝的眼中不藏决绝,不含期许,甚至连一点劝慰都不存在,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握着自己双手的人,静静的等待着答案。
人总有qíng难自禁的时候,若真心欢喜,哪怕先前手段不正,只要他答了,他可以抛却那些顾虑,只要他回答。
但竞日孤鸣只是沉默下来,不发一语的敛了笑容,手臂紧紧的抱着他,不留一丝空隙,此刻怀中的温度在这片雪顶之间似乎格外滚烫,也衬得背后越加冰凉。
他不是没有期待,史艳文闭上眼,缓缓抬起手回应,他也有过期待,些微的失望在心底发酵成了酸涩,不是很难受,或许是感qíng还未那么深厚。
但那莫名的空虚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竞日孤鸣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空气里混杂着缕缕药香,真是稀奇,原来守着一个病弱的人是这种感觉——忍不住守护,舍不得伤害,又不想放开。
“下山吧,起风了。”
“……好。”史艳文松开手。
微动一步,枯朽的木枝不慎掉在地上,史艳文愣了愣,竞日孤鸣看了一眼地面,拉着史艳文往回走去,“别看了,一节枯枝,要与不要,结果都是一样。”
史艳文顿住脚,瞳孔微缩,暗使的千斤坠让竞日孤鸣也停住了脚步,却没见他回头,心头一凛,苍白的嘴角也动了动,等到再次被拉走才半是疑惑半是沉重地慢慢问了一句,“……都一样?”
竞日孤鸣捏着他的手腕,绵延的内力透穿筋脉化消那份力道,缓慢有力地拖着人继续前行,轻飘飘又异常决绝的说着,“世路一遭崎岖,与其战战兢兢,不如就潇洒走一回罢。”
现在,到底有谁能放手?
那日之后,谁都不能回头。
方至山下,史艳文便听见山底隐隐传来骚动,想出去看看竞日孤鸣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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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药老替他诊脉,又不得不留在书房等待,就是莫名其妙的心里发慌,惴惴不能安。
诊脉之后药老特特的嘱咐两句保重,又下了两剂重药,每日还加了一碗姜汤,置了一个丸药瓶,又是味重的。
史艳文撇到竞日孤鸣偶尔抬眸看好戏的表qíng,压下心底的无奈,道谢接受,仍旧闷闷的歪在倚上休憩养神,竞日孤鸣在书架里转悠,慢吞吞的挑了本志异出随意翻着,既不说话,也不看他。
直到外头丫头带着狂风脚步咄咄地疾闯进来,身后还跟着着急忙慌一路劝诫的琉璃,鼻尖挂着几棵晶莹的汗珠,头顶上满是雪花,眼圈也红红的,怒气冲冲的样子活像被踩了尾巴而炸毛的猫。
“丫头?”
丫头也不看他,直莽莾的拿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石头就扔了过去,厉声质问,“竞日孤鸣,你为什么要割她的手!”
她们走路的声音不算小,竞史两人早在她进来之前就听见动静,史艳文是一时不明所以,但竞日孤鸣却早已有所准备,一个起身就从原先的位置跑到史艳文身边了,依旧好整以暇的拿着书,趁着翻书的空档对史艳文打了一个眼色。
那两姐妹见人消失愣了一瞬,直到听见另一边有声音才反应过来,丫头抬手又想扔,但史艳文的位置就像一块严密夯实的盾牌,这扔过去还不定打到谁呢,说不得只好跺跺脚放下。
琉璃正想再劝她不可打扰竞史两人,丫头却率先扯了她的手,远远地扯了绷带要拿给史艳文看,一脸气急败坏,“史艳文你看啊!这伤口这么深,以后肯定要留疤的!”
琉璃赶紧补充道,“这是我不小心——”
“你闭嘴!这伤口明显是割了好几次的,当我眼瞎啊!哎呀史艳文你看……”
史艳文摆摆手让她镇定,拉过琉璃的手一瞧。
那伤口都在同一处,有偏差的地方有的结痂有的却还有红血丝,女儿家好好的一双手,右掌心却看了这般可怖。
史艳文心里沉了沉,默默坐起身来,伸手替她重新包扎好,其间并无一人说话,连丫头都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等到史艳文包扎好了,丫头才愤愤的地问,“你怎么不说话啊?”
“哦,”史艳文看着她,“我要说什么?”
丫头眼睛瞪得浑圆,“你应该指责他!质问他!然后也割他几刀才对啊!”
史艳文闻言看了看竞日孤鸣,“你觉得呢?”
竞日孤鸣懒懒的斜撑着脑袋,伸手一挥关上了还在透着穿堂风的扇门,落下的手顺势就搭在了史艳文的腰上,“合该如她所言。”
史艳文看着腰间的手沉默一瞬,缓慢又僵硬的侧躺下去,神色微显正经的看向丫头,“那你们还不出去?”
“出去?!”
丫头怔住了,连琉璃都很是不解,愣愣的看向竞日孤鸣,却发现竞日孤鸣眼神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嗓子一瞬间gān涩的不像样,脸色惨白的低下了头。
“是啊,出去,”竞日孤鸣看着琉璃,“大人间吵吵闹闹实不像样,自然不能让小孩子看见了。”
“……是。”
“是什么是啊,你们——”
“丫头,”竞日孤鸣止住她的话,“艳文打架的样子可不好看,万一划伤你的脸怎么办。”
“脸?”丫头一惊,往后退了两步到了琉璃身后,细细打量着长倚上的两人,怎么看都不像会打起来的样子,又走到琉璃前面,很是怀疑,“你们真的要打?”
史艳文眨了一下眼睛,“真的要打。”
“恩……”
“这么可爱的脸蛋,万一……”
“好吧,”丫头拉着琉璃,果断后退,“我们躲远点,不过们动静小点啊,不然又要收拾好久。”
史艳文默默地看着她们退出房门,谨慎的关上门扉,又听着小跑脚步声渐渐消失,扭头看了看竞日孤鸣,脸上的表qíng渐渐有些凝滞,还有些困惑。
竞日孤鸣将手移开,“那孩子又冒进了。”
不远处的一支半香梨花飘然而上,缕缕青烟云消雾散于空,史艳文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直视着那双笑意难明的双眼,“就算冬日厚衣严服,要发现伤口也不是太困难。”
“哦?”竞日孤鸣轻笑,“她们关系是好些,但还不至于掀衣拔领的观察,你要怎么说服我——她不是故意让人知道的呢?”
眉间一蹙,史艳文有些泄气,“我说服不了你……那伤口是怎么回事?”
“被蜱咬伤,能保住那只手已是幸运,不多放点血可怎么行。”
“你们为何去鬼漠?小胖子呢?”
“去找些东西,可惜没找到。回来的时候刮了大风,小胖子嘛……”
史艳文挑眉,“总不会被风刮跑了?”
“诶,反正我沿路都放了它最喜欢的东西,待他闻香而来吧。”
“……风很大?”
“算是。”
“可有受伤?”
“哎呀,太重了。”
“……是啊。“
“咳咳,艳文还舍得打我吗?”
“……”
呵呵,还真挺舍得。
……
十一月二十二日,小雪。
是史艳文一月之期倒数第八日——口头上的。
山下聚集的三教九流第一次“不约而同”的三方上山,连左右唯一的小路都没有放过。竞日孤鸣将药老厨娘接到两个姑娘在的寮房,余下的十九人也被打散,下令不拘手段分而击之,史艳文有心帮忙,却被竞日孤鸣带在身旁远离了战场,往鬼漠而去了。
徒步,轻功。
史艳文匆匆换了衣服配了弯刀,拿着水囊都还没来得及向两个姑娘道别就被拉着飞出来了,真的是飞出来,他几乎可以看见自己从树尖略过时脚下众人的惊愕之色。
活像见鬼,估计是从没想过那是会有人敢光明正大的从他们头上飞过吧,胆大包天也不为过。
才一落地后面就又不少人马飞奔而来,但两人轻功皆属上层,几个转眼就不见了身影,留下一堆无头苍蝇四处乱转,最后只能四处乱跑。
“不过乌合之众,大漠里也是能随便乱转的?即便有一两个带了些本事,也只有送死的命。”
这话说的既中肯又无qíng,还无形的拉高了自己的地位,试图彰显自己的见多识广,轻蔑又好笑。
说的好像跟他毫无关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