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而立之年,方明白即使自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尊荣,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低头看着双手,对那个人,看他受伤难过时有多少次希望可以用这双手去保护他,又有多少次恨不得用这双手揉碎了他!想到那个人心口就会疼,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爱亦或是恨,或许都有吧。不论是爱还是恨,达到极至都叫人辗转难眠无法释怀。
写意,咱们俩会是怎样一种结局?
也许心底深处早有觉悟,却一直不敢去细想罢了。
"传旨,摆宴!"
顾康健登基后,待诸位天家兄弟不可谓不礼遇。一个个权柄大涨,赏赐如流水,像这般赐宴也成了常事。
顾承欢年满十二,文采武略都是顶尖的好。接人待物进退的当,处理事务果断睿智,只是身上再找不到幼时淘气到令人头疼的活泼劲。恍惚间,仿佛能在他身上依稀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顾成双瞧着承欢,拧起眉头冷哼道:"老五自己长成那怪脾气也就算了,怎么短短两年不到把承欢也教差了脾xing。"
"二哥此言差矣,"顾承欢淡淡笑道:"和我哥有何gān系,不过是承欢大了,懂规矩了。"
顾成双闻言一怔,竟不知该怎么去接话。
顾承欢笑笑,别过头浅尝面前餐点。
顾成双把玩着酒盏,沉默无语。
顾承欢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项怪癖,他称其他兄弟都是按排行来叫。唯独对顾写意,直接叫我哥。我哥怎样怎样。有次老六顾正凛听着别扭,揪过来戳着他额头道:"我哥我哥……那人还是我哥呢!"
顾承欢手捂着额头不答话,只是笑。
顾承欢确实懂规矩,他不论待谁都是合理有度,哪怕是对低阶的太监丫鬟们,也从不肆意折rǔ。在世人眼里,十皇子是谦和温善的。可独独对老八老九极看不顺眼,出言嘲讽成了家常便饭,丝毫不掩饰他的厌恶。
筵席上,顾自在刚说他在刑部如何解决了一桩大案,顾承欢立刻抚掌笑道:"凭九哥的好手段,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语气满含讥笑嘲讽。
顾自在秀长的浓眉猛然上挑,张口yù骂,顾悠然暗中拽了下他衣袖。顾自在qiáng自忍气吞声,气恼着坐回去喝闷酒。顾悠然浅笑回望,与顾承欢目光jiāo汇,隐有警告之意。
顾承欢冷然一笑,遥遥举杯向他敬酒。
顾悠然苦笑。
顾康健将酒盏放置到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顾承欢的目光寻声掠去,这两个年龄上足足相差十八岁,排行最大与最小的两个兄弟,中间似乎隔着一条永难跨越深不见底的鸿沟。
顾写意果然找借口拒绝回京,朝廷内气氛骤然紧张,顾康健一边找理由再次下诏,一边与诸亲信大臣连夜商议对策。后来顾天赐提议,尽量避免撕破脸,既然下旨易被搪塞,不如派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拿着圣旨亲自找去,bī着顾写意不得不回京。群臣附和。
万般无奈下,顾康健只得同意这点。但究竟派谁出,又成了问题。
最终敲定人选--老四顾慧中。
顾慧中始终很低调,确定人选是他后表现淡淡,不喜不悲,平静的接旨谢恩。
朝中有人也察觉到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顾正凛显然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露出少有的凝重神色,皱着眉,端详着四哥的脸。
顾慧中视而不见,做老僧入定状,散会,顾天赐走到顾慧中身边附耳低声道:"稍后来我府一叙。"言罢快步走开。
顾慧中脚下稍顿。
顾正凛唤道:"四哥。"
顾慧中转身,浅笑道:"我还有有事先走一步。今晚来我府上吃饭吧,新招了个厨子,手艺不错。"
顾正凛迟疑了下,缓缓道出一个字:"好。"
"杀了顾写意!"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敲的顾慧中脑袋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方渐渐平静下来。抬眼看看难得流露出激动qíng绪的三哥顾天赐,开口道:"事qíng怕是没这么简单,先不说暗杀他有多困难,单说西北军对他的忠诚,顾写意一死,我没有把握顺利接管部队。"
"这事说起来难也难,简单倒也简单。顾康健足足拨了三千御林军给你,还不是为了让顾写意没法找借口调军队护送。简南顺利得到了顾写意信任,再加上我手下以未明为首的众死士,里应外合定能一举成功!你真当边洲铁板一块?我想这点恐怕连顾写意自己都不相信!"顾天赐嗤笑,摇头道:"边洲现行的兵制看似是分级授权,实则是分级负责,军政大权仍牢牢掌握在顾写意手里。这小子确实深谙驭人之术,完美的平衡了各个将军间的矛盾冲突与利益。但只要是人,就摆脱不了贪嗔痴三毒。如今雍新两国的战争即将结束,顾写意这时候一死,那些在战场上杀红眼的将军们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普通士兵们对上级马首是瞻,极好糊弄。至于高级将领们,顾写意死他们也落不了好,威bī利诱下,我就不信还真有那不识时务的蠢蛋!届时自会有人暗中煽风点火,你只需以皇子身份登高一呼,挥师回京清君侧,何愁大事不成?!我自会打点好宫中一切。"
顾慧中转着手中的茶碗,低头不语。
顾天赐紧盯着他沉声道:"我劝四弟收起所有侥幸,想想荣贵妃的死吧,顾写意的孝顺有目共睹,以他睚眦必报的xing子,能放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顾慧中嗯了一声,移开视线。
顾天赐心知他不过是面上qiáng作镇定,继续下猛药:"不杀顾写意,等到他回京报复,我们难逃一死。杀了顾写意咱们的好皇上能饶了咱们?左右是个死,不如拼死一争!咱们也是父皇的孩子,论才华气度也不比他们差,凭什么要过的任人宰割?"顾天赐伸手按在顾慧中放在桌面上的手上,语气诚挚无比:"若能成事,咱们兄弟二人分江而治,不分尊卑上下。"
顾慧中觉得好笑,看见什么都觉得可笑。甫一上车就不停催促马夫快些快些再快些,风驰电掣地穿过闹市,一时三刻就回到了自己府上。
刚进门就扬声叫下人们在王府中风景最好的琉韶楼摆上酒席,府里爱拍马屁的小太监们陪着笑脸问道:"爷今天的心qíng真不错,想必是遇见了好事!"
顾慧中朗声一笑,既不同意也不反驳。
饭菜上了桌也不见顾正凛来,顾慧中将所有下人支远,独坐高楼,自斟自酌。醉眼望向天边新月,浓香的酒竟尝出了高处不胜寒的凄苦。
顾慧中抓着酒杯伏在桌上,神智迷迷糊糊,似梦还醒。
眼前走马观灯似的变换着场景,仿佛又看到九岁那年宫中的新年庆宴。顾写意冷着脸,甩开所有yù与他攀谈的人,无视周围打量的目光,独自坐在位子上。荣贵妃将他表qíng学个十足,板着脸走到顾写意身边,拎耳朵使劲这么一拧!顾写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眨巴眨巴眼睛,仰起小脸神qíng无辜地抬眼看去。荣贵妃扬起下巴,挑起眉毛,貌似嚣张地斜睨着他。顾写意雪贝似的牙咬住下唇,眉梢眼底俱是暖暖笑意。
华灯下,母子二人对视的笑颜,直到现在也能清晰记起。
自己当时的心qíng是怎样的?想来是羡慕,亦是嫉妒,他顾慧中要财有财要貌有貌要权势有权势,可心底却隐隐地惧怕与嫉妒。顾写意怎能不叫人嫉恨?惊世的才华与yīn狠的xing子在一次次打压后不但未曾退缩,反而风华愈显。越是去压迫,他反弹的越是厉害。决不言败,永不退缩。这份执着这份铁骨铮铮的傲气,同身为男子怎能不羡慕?
有时也会想,如果谁也不去主动招惹他,今天是否就不必走到这一步?
后来,荣贵妃离奇的病死了,病死在她儿子顾写意的怀里。从屋里传出的,那声凄厉绝望,满含内疚与怨恨的哭嚎,任谁听了都要浑身打颤。然后呢,然后那端庄贤淑的太子妃表妹态度qiáng硬的告诉他:"表哥,确实是我与顾天赐合谋做的。"
为什么?你已经是太子妃了,只要耐心等待,迟早母仪天下登上后位!话堵在胸口却说不出一句来,只能喘息着瞪视她。
"我也不想害荣贵妃,可不这么做的话根本抓不住顾写意的把柄!"太子妃一字一句道:"顾写意láng子野心,眼见他威信日益增高,皇上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好,难不成真要坐以待毙等他夺了这皇位么?"
"表哥,你得帮我!"
一向冷静淡然的表妹居然造自己丈夫的反,全乱套了!
剩下的画面,全是关于老六的。一开始时,顾慧中压根看不起顾正凛,觉得他又蠢又笨,从头到脚没一分像顾家的人。可母妃千叮万嘱让他与顾正凛结jiāo,无所谓,全当是讨母妃欢心好了。
顾正凛xing子大大咧咧,天大的事睡一觉就忘。平日里斗jī走狗,不学无术,无所顾忌地与贩夫走卒青楼雅jì厮混在一快,连父皇都拿他没有办法。慢慢的,顾慧中倒也喜欢和他待在一起。这顾正凛,生气就是生气,高兴就是高兴,全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在那张圆脸上,让人无需费尽心思去揣摩猜度。顾正凛常会相信一些幼稚可笑事qíng,那些在顾慧中四五岁后就不再相信的天真童话。于是总被人骗,可仍旧乐呵呵的。有次顾慧中实在忍不住问他:"你真糊涂假糊涂,这种话也能信?"
顾正凛答道:"我知道是假的啊。"
顾慧中额头bào青筋:"知道假的你还这么卖力gān什么?"
"因为选择相信能让我觉得开心啊。"顾正凛答的一派理所应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只要我能从中得到快乐感觉到满足不就行了么?"
顾慧中一阵无力,觉得和这种人无法jiāo谈。
顾正凛呵呵笑道:"咱们是天皇贵胄,龙子凤孙,就是一辈子不gān正事,照旧能享受荣华富贵。比那些生在穷苦家的人不知幸福多少,所以偶尔吃个小亏啦,被人沾点便宜啦又有什么关系?自己过的开心就好嘛!"
"其实五哥那人不错的,就是防备心太重,跟只野猫似的……哈哈,你可别跟他说这话,不然我得挨打!"
"你们都是聪明人,那些烦恼我不懂,也不想懂!人活着轻松点不好吗?"
…… ……
"四哥……四哥……"
顾慧中觉得耳畔有人轻声呼唤,qiáng自睁开醉眼,就见顾正凛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俯身叫他。
顾正凛微微皱着眉,神色中带上了少有的凝重。见他醒来,站直身子笑道:"正好我也想五哥了,刚去向皇上请旨,咱们俩一块去边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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