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写意似是叹了口气:"我知道。"
聂子夜愣了愣,点头道:"对,你知道,至亲王眼线广布整个大雍,出了这么大的事qíng,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可是,"聂子夜摇着他手臂,怒视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纪元哥哥书生意气,在这世上只肯听你的劝。他犯的可是死罪,韩家失势,太子恨他入骨,八皇子九皇子只会作壁上观,放眼天下能救他的只有你。难不成你已打算为他收尸了么?!
顾写意任由着他摇晃自己的胳膊,口气不起丝毫涟漪道:"……长途跋涉,想必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顾写意!"聂子夜猛然低吼,将旁边的将领幕僚们都吓了一跳。
"在你心里,纪元算什么?那些真心爱你甘愿付出的人算什么?"聂子夜略显茫然的大眼睛蒙上一层水雾:"顾写意,顾写意,你究竟有没有心啊!为你付出的再多,再怎么去爱你,也不能叫你感动吗?即使是为你而死,也得不到任何回报吗?顾写意,你qíng何以堪?!"
顾写意面上似有一瞬间的qíng绪波动,转瞬即逝,表现如常道:"我自有分寸。来人,带他下去。"说着就去拂聂子夜紧抓着他的手。
似乎是被顾写意的动作激怒,聂子夜突发了狂xing,双手揪住顾写意的衣领,厉声道:"顾写意,你冷血无qíng,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这一连串的怒骂出口,吓的周围诸人胆战心惊。第一个反应不是喝止聂子夜,而是战战兢兢去看顾写意的反应。从不敢想像,天下间谁敢对着顾写意这个枭雄霸主破口大骂!
顾写意将聂子夜的头按在胸口,一下一下仿佛安抚受伤动物那样抚摸他的头发。聂子夜渐渐放松紧绷的身体,伸出双臂环抱住顾写意,号啕大哭。十年前,也许是更早以前就压抑在心底的种种qíng绪喷薄而出。他也是个人,冷漠坚硬不过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可这自己构建出的盔甲早已被切割的支离破碎,再难承重。
怀里的这个人,是天下间最无qíng最冷血最会说谎的……却也同样是最让人想依靠的人。永远坚定,从不迷惑,在他眼里不知何为迷茫无措,不知何为委曲求全。
顾写意自始至终神色平静,他笔直的站立着,呼吸平和,抚摸子夜头发的手因弯弓she箭而变得沉稳有力。顾写意本身似乎就有qiáng大的安定的作用,不用多费言语,他的气势,他骨子里流露出的自信可以轻易折服身边的人。手慢慢按在聂子夜后脑的风府xué上,号哭的人瘫软在他怀里。
看着侍卫带走昏迷的聂子夜。顾写意慢慢走到营帐中央,负手扫视,眸光清冷如冰,澄澈如水。视线所过之处,无人敢对其锋芒。
"传令周成、侯安泰。"顾写意金石玉响般的嗓音,染上了浓厚的金戈杀伐之气:"十五日内拿不下谷城,爷拧掉他们的脑袋!"
第二日清晨,探子来报,再有两日顾慧中与顾正凛就会到达边洲城。
西北,常年战火,举目荒凉。
放眼望去,没有树没有水,一望无垠的戈壁土堆被风化的千疮百孔。风卷起沙子打在脸上,跟被石子扔中似的生痛。中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刮起大风,沙尘铺天盖地,人在此地显得是如此渺小软弱。然,西北仍是美丽的,独特,苍凉,大气,震撼人心。难以想象,在这huáng沙漫天之地,天空竟是如此蔚蓝,湖水竟是如此清澈
起初,顾正凛瞪大了双眼,新奇地左顾右看。连续看了几日,某天吐出一嘴沙石后,极其郁闷的对顾慧中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上次对五哥说,羡慕他能脱离京城来西北时,五哥用那种怪眼神瞪我了。"顾正凛开始耍无赖,扯着顾慧中衣袖装可怜:"啊啊啊,老子想碧波湖美景佳肴,想状元楼的热闹,想飘香街上的姐儿……想……我连我那住了七八年的破宅子都想啊~不行,回京后你那紫烟壶得给我。"
顾慧中哭笑不得,摔开他的手道:"好你个老六,说到底原来是惦记我府上的东西啊!"不过被顾正凛这么一闹,顾慧中心底qiáng压的yīn郁稍稍驱散。离边洲愈近,顾慧中的心愈恐慌。似乎顾写意那双似笑非笑,总含着一丝yīn鸷的凤眼正打量着他。
顾正凛眺望远方,感慨道:"当年五哥被父皇派遣来边洲时,真不知他心中作何感想。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吧!"
顾慧中点点头,并未答话。
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的皇子,猛然间被扔到这举目无亲,荒芜的大西北。进入最严酷的军队,身边只跟了个小太监,父皇当年此举摆明了是驱逐,任他在边疆自生自灭。可谁也没料到,这个无依无靠年仅十三岁的孩子,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仍能平地崛起,呼风唤雨。
吃苦?那是肯定的。可顾写意从未抱怨过一个字。不是他记xing差或是天xing善良,正相反,顾写意记忆超群秉xingyīn狠,他将他受过的罪吃过的苦都一一记在心底。他不说,不代表他不恼恨。
他只是太清醒太聪慧,明白无谓的怨天尤人不过徒增惹人笑话,再多的挫折只会坚定变qiáng的信念。因为,总有一天,他会一一再报复回来!
顾慧中打了个寒战,暗中握紧了拳头。事已至此,只有拼个鱼死网破了!
以边洲城为中心,附近十里内俨然形成了戈壁中的一个绿洲。先行部队提前到达边洲城,顾写意等人出城亲自迎接他们。
顾慧中抬眼望去,在一片金戈铁甲中,第一眼就能看到那个人。似乎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边围绕了多少人,这个人永远是被第一个认出来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王者的气势。
顾写意身着青黑色衣衫,挂在嘴角的清浅笑容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然,背脊却挺得笔直,优雅中犹带着军人独有的警觉与刚硬。面容不再是印象中jīng致到极致,细腻如画的清丽。眉梢眼角因战火而染上了风尘,但这无损他的风姿。如果说,儿时顾写意眉梢眼角带出的风qíng在女子身上也能找到,是种超乎xing别的美感。那么现在的他,更多的添加了份纯阳刚的,只有男xing才拥有的气概。
顾正凛率先跳下马,大声喊道:"五哥!"
顾写意哈哈一笑,快走几步上前,张开双臂热qíng的拥抱了一下顾正凛。松开手,眸光流转,定定看向顾慧中。那双眸子与纠缠顾慧中多时的梦魇不谋而合,似乎带着笑意,却掩不住眼底的那丝yīn鸷。
顾慧中冲顾写意微笑。顾写意熟络地拉起两人的手,一同进了边洲城。
边洲城原本就是军事重地,盖的可谓是固若金汤。顾写意接手后,又再度斥巨资修建。街道宽敞,房屋林立,商家云集,人群熙熙攘攘,与京城比也不逞多让,哪里像战火波及的前线城镇。百姓们虽然步履匆忙,却不见丝毫慌乱神态。仿佛不知道就在此地几十里外雍新两国正打得热火朝天,难解难分。
顾慧中与顾正凛被眼前一幕弄的有些不知所措,若不是确信知道战争还未结束,还当是新兴起的大型城镇呢。
顾正凛憋不住,道:"五哥,在边洲城长大的人个顶个的胆肥啊!任不远处打仗,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丝毫不见影响啊!"
顾写意淡淡笑道:"边洲人不论男女老幼皆胆量过人。再者,打仗归打仗,不能影响了百姓的生活。"
队伍经过,沿路百姓见到顾写意不管再忙,也会放下手中的活,恭恭敬敬鞠个躬,鞠完躬后该gān什么gān什么。甚至有小孩子跳着喊道:"大帅,大帅!"
顾写意听到叫声后,朝他们挥了挥手。
顾正凛瞪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结巴道:"他他们,每次见你都这样?"
顾写意可有可无的答道:"我每日忙东忙西在城里四处跑,每次见了都跪满一条街,他们不烦我也得烦。"
顾慧中自始至终没说话,到此处忍不住轻叹一声。抬眼环顾四周,边洲城秩序井然,生机勃勃。以微知著,这尚是治城,若是治国呢?
顾写意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接风宴上的饭菜,既不丰盛,也不至于寒酸,用个jīng准点的词就是简单。
简简单单一桌酒菜,简简单单几个陪客,简简单单的房间。没有奢华夸张的布置,不用qiáng打起jīng神对付应酬,无处不透着舒适,让疲于赶路的人从骨子里觉得放松。
西北的天好比是娃娃的脸,一天三变,此刻外面竟飘起零星小雪。屋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三杯酒下肚,看着琉璃窗外的雪景,浑身上下都觉得惬意。
顾正凛借着酒劲凑到顾写意身边,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
顾慧中浅尝着周边小国进贡来的红酒,又开始走神。进入边洲,愈清晰感觉到顾写意的厉害,内心的挣扎愈是厉害。两个声音纠缠一起,一个说现在就向顾写意投降表忠心,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另一个又说,别做白日梦了,顾写意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
"行了,有什么直说,凭你那点口才手腕还能把我唬住?"
说不上是嘲弄还是取笑的声调,让顾慧中猛然回过神来。寻声看去,顾写意斜倚在大椅上,懒洋洋睨着顾正凛。
顾写意所坐主座上搭盖着张极其罕见的白虎皮。他身着深色衣衫,头靠椅背上。暧昧的灯光,雪色的皮毛,将他衬得雍容华贵。顾写意生的唇红齿白,容貌俊美,皇家的富贵优雅与他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特质揉合在一起,配上此刻透露出的慵懒与藐视天下的神qíng,任谁也会怦然心动。
美好的东西人人喜欢,人人想要拥有。更何况他还拥有与外表相匹配的权利,地位,财富,智慧。
顾慧中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他的大哥,永平帝执着的原因了。
只有顾正凛如故,他一如既往表现的懵懂莽撞,反驳道:"你打小就这样,什么叫唬你?我在说真心话好不好?五哥,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换我我也觉得憋屈,明明是自己拼死拼活得来的胜利到头来送给别人。可要说你在乎那点名声、赏赐我更不相信!就算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送给你,你真会稀罕?"
顾慧中吓的心尖上一哆嗦,心道老六你耍什么混?这话也能乱说?!
顾写意微微眯起眼睛笑了,反观顾正凛竟像是真较上了真,脸红脖子粗,qíng绪失常。
顾写意别转头,看向窗外,用清冷好听的声音淡淡道:"我不过是贪图此时的自在罢了……此次回京,怕是要有多年不得自由。"
顾慧中又是一惊,最先想到的是顾写意此话是指自己安分守己的回京,永平帝会怎待他。也许就如他自己所说,怕是多年不得自由了。可心里隐隐约约总觉得这话另有隐喻。正自揣测不安时,顾写意转过脸,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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