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年的惘然
第一章
夜深了,静了。街上都没有什么人了。更夫的更声尤其的显着空dòng,凄凉。
街民们早早的睡下了,今天是正月十五,是chūn节过后的余兴,在农家人来说,是绝对应该隆重的节日,但京都长安可是天子脚下的地段,单街面的繁荣程度不说,连方圆百里也是不见农田的,居住在此的商贾高官虽是这个城市的一小撮,但毕竟能带动整个长安的经济,就连身处此地的老百姓都颇有些见识,这农历元宵佳节的灯会不到打更的时分就散了,连顽皮的小孩都经不住一天的淘气,睡在新铺的稻糙chuáng上进入了梦乡。
凡事都有例外,如果你够细心就会发现在一排打了烊的中药铺子中有那么一间房还点着极其灰暗的一盏油灯,在一片黑压压的背景下,灯光颤抖摇曳得那么的无助和柔弱——和这个凝视这火苗的人一样,一个女人,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张未经世事的脸,淡淡的眉眼和温和的唇,眉间凝聚一种淡淡的稚气,清纯得仿佛一潭幽泉,一望便知出生豪门,从不为家务辛劳过。
“小雁,还没睡吗?”从隔壁传来一个老妇的问语。
“我在写家信,马上睡,大娘你先睡吧。”少女很自然的说道,可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昏huáng的灯焰。
桌边放着一纸书信,上面写着:“小妹雪雁亲启:下月十五,元宵灯节后,约三更时分,我会独自来林家药铺,通知许大哥在此等候,到时我们三人一并往咸阳老家。如许大哥不能赴约,速告之圆圆,她会让我及早准备,另做打算。 三哥:雪卿。”
这时,雪雁的眼神缓缓扫过信笺,一丝莫名的怨艾和恨意浮上嘴角:“你让许哥哥等你,你又何曾知道他是否愿意,你让我和你们一起逃命,又怎知我是否愿意,你总是让所有人和你一起冒险逃命,你……”
正在她喃喃自语的同时,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个身形轻巧的走了进来,这就是雪卿,一个你觉得很难用笔墨描画的弱冠少年。
他一望上去便是男人,男人的身材,只是偏瘦,男人的眉目,只是偏艳,男人的气质,只是偏yīn,你不能说他娘娘腔,只能说他非常非常的中xing,象一座挺拔,俊秀的山峰。即使在没有表qíng的时候,也透着冷峻和深沉。
只见他见到少女后,不禁微微一笑,大而清澈的眼睛顿生妩媚,丰润的嘴唇现出迷人的曲线。
在扫视了房间后,雪卿的笑意消失了,疑云浮上白皙的脸庞。
雪雁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张脸,那是多么千变万化的一张脸呀,同是一母所出,自己就无法在容颜上胜过兄长,所以……雪雁打断自己无端的思绪,正视着三哥,报以同样的微笑:“不用惊讶,我没有通知他,你的许大哥。董雪卿!”
“你被监视了吗?还是你找不到他,或者他没有和你联系?……小妹,你?”
“要我重复一遍吗?他没有来!!我没有通知他!哈!哈!哈!”语毕,雪雁狂笑起来,一改那天高云淡的神态,笑得花枝乱颤。这时的她和雪卿感觉尤为相象。
“我的三哥,你知不知你现在的神qíng?你无法保持你那傲人的姿态了吧?你无法再冷如冰霜了吧?”
董雪卿仿佛明白了什么,马上收起了惊讶,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小妹,我明白了,你蓄意破坏我和许严的私逃。你恨我,你恨我和他的…你—也怪我,从来没有注意你的感觉,我应该想得到你一直对许严很有好感,你长大了,不是那个不经人事的小女孩了。可你知道许严的感觉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从不妄想,我只是客观的去思考,你想过没?出逃的后果?你,我,他出生贵族,我们可以忍受官兵的追捕吗?我们可以忍受饥寒jiāo迫么?”雪雁说道。
“哼,”董雪卿不禁微微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你当然不会明白,我和他为什么要冒险,只要和他在一起,我什么也愿意的。他也是!这次我们也不想把你卷入,可又怕连累你,让他知道我的亲妹躲在长安,肯定会来巡捕你,我们不想让你陷入危地。”
雪雁听后,没有丝毫的感动,反而,那一声声“我们”深深触动了她那敏感的心。
“要我感谢你吗?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不是你,我们用得着流离失所吗?你们?你凭什么老把许严挂在嘴边,如果没有你,我和许严早就成婚了,如果没有你,爹爹和娘不会赶我出家门,如果没有你,许大哥一家人不会惨招流放之罪,董雪卿,你是董严两家的罪人!”
董雪卿听到这里,开始有少许的激动,他向前微倾,扶住眼前的方桌。“小妹,我不知道你原来对我有如此深的积怨,我——”
一番嘈杂的脚步声踢沓而至,打断了董雪卿的表白,他紧张的回头看去,虽不见人,可声响却愈来愈近,“我让圆圆探问过,皇上今夜留宿栖霞宫,不会回未央的呀。怎么会被发现呢?”
“不用想了,”董雪雁打断她三哥的思绪,带着冷笑说道:“我没有通知许严,但我通知了刘副侍卫长,说如果皇上软禁的要犯于今夜潜逃,他不想掉脑袋,自然会来截人。”
董雪卿的脸色由诧异变为震惊:“小妹,你,怎会这样?你——”。
话音未落,董雪卿看到了事实,他的贴身侍女圆圆被两名侍卫押着,走在前面,至少五十人的御林军士兵在刘先的带领下,破门而入。
“大人,我什么也没说,我是被qiáng行带来的,你相信我呀!”圆圆被松开束缚,奔向董雪卿脚下,满脸带着惊恐的泪水。
“圆圆,我相信你,我又连累人了。”董雪卿缓缓扶起侍女,而后抬起头,冷冷的看着来人。
“董大人,皇上有急事召见,请速速回宫!”刘先哗的一声,单膝跪下,手中的宝刀也锵的一声,直立于砖地上,隐约见到刀鞘边上闪耀着的利刃光芒。
“我可以说不吗?”董雪卿淡淡的反问道,脸上的表qíng无奈中带着哀伤,雪雁见了,心中不禁萌生出一丝同qíng和悔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哥哥呀,相煎何太急?
“董大人,皇上的脾气你是很明白的,无须多说,请吧!”刘先努力的使自己的语气qiáng硬一些,虽然他是自己名义上的上司,虽然他是儿时的八拜之jiāo,虽然他的处境很让人同qíng,但大家都已长大成人,逆皇意的事qíng有几人敢为?天下有几个许严似的傻子,为了qíng人弄得家破人亡。
“小妹,你好自为之!”董雪卿放下原本紧握的衣袖,以复杂的眼神看了雪雁一眼,抬起头,走了出去。这时,十来个侍卫拥了过去,紧跟其后,象守着一只轻轻的羽毛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董小姐,皇上有令,也请你到宫中做客。”刘先而后转向雪雁,用同样不带一丝婉转的语气对她发令。
董雪卿听到此言,身形也立即停顿下来,看看雪雁,又看看刘先,仿佛想从他那严肃的脸上看出那个可怕的君王的想法,可刘先不容他们兄妹犹豫,将他俩押上了门外的一辆马车。
等马蹄声消失在清冷的天际时,中药铺的灯火便灭了,但掌柜夫妇开始低语:“发生什么事了?老头子。”
“我也不大清楚,但肯定不是好事。今夜的事和董家小姐的离开,你切记不要语与人知。”
“但董家是知道小姐躲在我家的事呀!如何向人家jiāo代?虽然小姐是逃犯,但毕竟是董家的千金,看得出来夫人老爷是希望风头过后,再接她回去的。”
“唉,刚才是御林军带走的人,不要说是我们,就是董大人也无力挽回呀。”
“董家这一年来,真是流年不利,先是董大人降职,接着董小姐窝藏钦犯,逃到这里。刚刚又……唉。雪上加霜呀!”
“别想了,我们收留了她,也算对得起当年董夫人的恩qíng了。”
……
刚过大寒,北方的天气仍然是北风呼啸,天寒地冻。深夜时分,最是滴水成冰的冷冽。比起走在露天的御林军,董雪卿和雪雁坐在车内稍稍温暖一点,但马车上的车窗不甚严实,从窗帘fèng隙里侵入的风丝像刀子一般刮着嫩嫩的脸蛋,董雪卿不禁忍不住的咳嗽了几声,脸上泛起cháo红,雪雁看着黑暗中的那双晶亮的眼眸,心中百感jiāo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颠颠浮浮的抖动中,十年前的一幕幕往事浮上心头……
第二章
那也是个雪天,长安城格外的冷,街面上几乎没有人,除了乞丐——这时他们的无家可归尤其加深了冬天的寒意。
董雪雁还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她被毛皮裹得严严实实的,脸蛋红扑扑的苹果一般,跟随着娘亲和一帮仆人来到右骑大将军许龙家中贺年。
而小小的雪雁却是知道不是过年贺岁那么简单的事,身在一个仆俾众多的大家族中,耳濡目染也会不由自主的听到,看到很多闲事和秘密。
听说,自己除了两个年长的哥哥以外,还有一个嫡亲的小哥哥,出生两岁时,抱到许家抚养,娘亲每年都要来探望十来次,因为知道此事的人很有限,所以娘亲只能利用各种节气和庆典来许家,毕竟堂堂的董家,几代呈皇恩的书香望族,为什么要将亲骨ròu扔到别人家抚养?
说穿了,肯定有隐qíng。
雪雁的小脑袋至今只探听到这些,而且对那个未曾萌面的哥哥抱有无比的好奇心,今天,看见娘亲早早起来,满面chūn风的梳妆,便死活粘了上去。许夫人思子心切,也不想在小女身上làng费时间。一口就答应了。
雪雁牵着母亲的手,有些怯怯的走入许家的大堂,环顾四周,一色的红木家设,镶金砌银的屏风,花架,瓷器比比皆是。豪华中不失jīng致。可在雪雁眼里总觉得不比自家清雅。
娘亲一入花厅,就被一帮夫人们摁到椅子上喝茶闲聊,雪雁马上不耐的走开了,反正总有奶妈跟着,许夫人也不用cao心。
不知不觉,雪雁溜到了后花园,冬天的糙木光秃秃,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雪雁刚想走开,忽而听到一声惊呼:“你小心点!”随即,啪的一声,一个身影从不远的高处跌下来。
雪雁本能的将小身体缩在一棵大树gān后,窥探动向。只见一个白衣的男孩一脸惊慌的扶住一个着青衣,身形较高的男孩。后者长得虎头虎脑,圆圆的眼里尽是一番无所谓的神气,好象额头上裂开的血口子不是自己的一般,那个白衣的男孩从侧面看,轮廓极为清俊,细细的唇线向下撇着,一幅不开心的样子,“都说不想看鸟巢了。你偏偏不听。”他抱怨着,捧着高个子男孩的额头,轻柔的舔了舔那道不长的血口子,眼眸中透着无限的媚气,连雪雁都看得呆住了,只觉得很象很象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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