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清瑶在门口站了会儿,这才往门里走去。
来之前,没有打发来知会一声。可刚才递了贴子,正房也该知道了。可现在门里沈盈盈的冷笑喝斥,却没半分遮掩,显然是没想避开她。
既然如此,她若再矫qíng回避,反倒着相了。
迈进门来,就看到田氏身边的四锦跪在沈盈盈面前。求的求,哭的哭,锦惠更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而沈盈盈端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文竹和另一个一等丫头。却只是冷笑:“何必哭成这样呢?被打发出去的又不是只有你们?如今家里是个什么qíng形,你们也是知道的。从前家大业大,也就不说了可现在这样的qíng形,又如何有闲米养你们这群手不能担,肩不能扛的娇小姐?”
听到脚步声,沈盈盈扭头看来,看着于清瑶,笑着起身:“二妹回来了且先坐坐,等我处置完了就招呼你。”
于清瑶淡淡一笑,并不多说别的,只笑道:“三嫂忙着就是,我……看看母亲……”目光一转,她已知田氏大概是住在正房厅里头的内室中。只是,虽然隐约听到内室有声音,却没有听到田氏的声音。
沈盈盈笑笑,也不让人带路,自让于清瑶往里去了。
拐过去,于清瑶仍能听到外头沈盈盈在冷笑:“现在家里的开销可都是我的私房钱。一早我就说了,这院子里谁要多留人侍候,还要自己拿钱出来养丫鬟才好……”
皱了皱眉,于清瑶走进内室。只是内室昏暗,她一时间看不清楚,只听得隐约有哽咽之声。目光微瞬,她站在门口,缓了缓心神,才看清哭着的人是跪在地上的墨书和白棋。这两个,是大房一等丫头中最受重用的。可这会儿跪在地上,却仍哭得没了个模样。
“夫人,奴婢不求别的,只求能陪在夫人身边就好……您还是不要赶我们走了……”墨书哽咽着低语,白棋也跟着她苦苦哀求。
可帐中,过了很久,才传来一声低叹:“你们还是去吧若跟在我身边,说不得要承着流放至南蛮之地,反不如现在自寻个去处来得好……”却是孟慧娘沙哑的声音。
于清瑶心中微动,没有立刻招呼,就那样顿足而立……
第五十三章 休提从前事
适应了光线,看清房中的qíng形,于清瑶心底压不下那涌上的黯然。跪在地上哀求着的两个丫鬟固然可怜,可却比不上那张隐在纱帐后面若隐若现的脸让她来得震惊。
那,还是孟慧娘吗?那个总是喜欢扬着头,脸上噙着看似温善,实则嘲弄的笑容的贵妇吗?
前世里,孟慧娘也是憔悴,可是那模糊的记忆,却没有现在亲眼所见更让人震撼。不过才月余未见,孟慧娘原本丰润的面颊就瘦塌了一块,颧骨高高耸起,在yīn暗的室内更显骇人。
又gān又瘦,面色蜡huáng,外表的变化固然惊人,可真正让于清瑶震惊的却还是孟慧娘jīng神上的变化。当日那个傲慢的贵妇,说话时总是那样jīng神饱满的样子,而且语速不急不缓,总是透着那股子得意。可如今,说一句话却像是半天都喘不上气来一样,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叹了几次的气。而且声音里带出的尽是沮丧与一种近似放弃了所有的绝望……
或许,随着安乐侯府的败落,这个一生都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的女人也突然间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的骄傲吧?
“墨书,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其他的,我没办法护着,可是你们两个,是我最宠信的。总不能看着你们也被那样糊里糊涂地被卖到不知是什么地方去……唉……这卖身契,你们拿去。只当我积些yīn德,让你们自去寻条生路……”
捧开纱帘,孟慧娘走出来。一身旧衫,因为料子好,倒也还没什么。可是头上却只cha了只银簪,说有多简朴就有多简朴。
纱帘飘忽,于清瑶一眼瞥见里头的架子chuáng上卧着一人。只是被子裹得太紧,一时看不清楚脸,想来应该是田氏。看来,果然是真的病了……要不然,怎么会任由沈盈盈那样嚣张却一声不吱呢?
于清瑶正在心里 想着,跪着的两个丫鬟也有了动静。白棋仰起头,看着孟慧娘,似乎是有些迟疑,可最终却还是跪行上前,接过一张契书。
仆倒在地,她重重给孟慧娘磕了个头。涩声道:“夫人,奴婢本该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可……奴婢会一辈子感激夫人的大恩大德……”说完话,又重重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就往外走。
于清瑶不曾回避。那白棋在门口撞见于清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qíng,却到底不曾说话。只匆匆行了个礼,就拔脚往外走去。虽然有些难过,却也难掩欢喜之意。一院子要被卖出的丫鬟,她却得了卖身契得回自由身。又怎么能不开心呢?
目送着白棋的背影,孟慧娘也看到了于清瑶。可是却没有招呼,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神qíng有些复杂。她从前对这个小姑子并不喜欢,可是现在,她落到这样田地,可于清瑶却仍是一身光鲜。只看她头上那只珠钗,比拇指还大些的珠子莹光四she,想来价值不菲吧?能戴着这样的珠钗,想来她那个夫君待她甚善——只是这样的好,又能持续多久呢?
收回目光,孟慧娘的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看着仍跪在那儿的墨书,她低声问道:“墨书,你怎么不过来拿契书?难道你不怕此时不走,就要跟着我往南荒蛮地受苦了吗?”
墨书垂下头,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奴婢自入府以来,一直都是跟着夫人。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心里,一直是把夫人看作亲娘的……奴婢愿随夫人一起往南蛮之地。哪怕是再苦,只要能跟着夫人,奴婢也觉得甘之如饴。”
目光微闪,孟慧娘看着墨书,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笑起来。信手把刚才的契书揣进袖袋,她对着墨书伸出手来:“起来吧过来我身边……”
墨书爬起身,快步赶到孟慧娘身边,扶住她的一边手臂,神qíng动作一如既往地恭敬。
瞥着她,孟慧娘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几分。“墨书,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绝口不提之前契书的问题,孟慧娘看看于清瑶,静了片刻,才道:“母亲还没有醒,二妹且先坐坐吧”
于清瑶点头,笑着走进房中。可是她还没说话,后面突然有人挤过雪儿,抢在她前面,一头扑在地上。
于清瑶骇了一跳,凝神一看,却是刚才跑出去的白棋。这会儿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竟似乎被吓坏了般。“夫人,您、您刚才给我的契书——是不是弄错了啊?”
孟慧娘冷眼看着白棋,淡淡道:“什么契书?我怎么不知道呢?”抿唇浅笑,原本就瘦得吓人的脸上不显温善,反倒更显yīn沉:“白棋,你还是回去收拾收拾包袱吧一会儿田妈妈唤你时,就来不及再收拾了……”
白棋骇得脸色发白,爬到孟慧娘跟前,抱住她的腿尖声叫道:“夫人,求求你,不要卖我我、我陪着您去南边,哪怕是一辈子做粗使丫鬟也是使得的……”
孟慧娘不理,只是淡淡地笑着,又低唤一声:“墨书……”
慌忙应声,墨书看着白棋,眼神很是复杂,可最后却还是揪着白棋的胳膊,使劲拽她。“白棋,你不要怪夫人,这都是你自己不好,谁让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棋已经手一挥,把墨书推开。瞪着墨书,她恨声叫道:“你知道的一早就知道的……”
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墨书狠狠地扑上去,拖着白棋往外面用力地拉扯。任是白棋如何挣扎,都不曾放手。
听到不到白棋的声音,只听到外面传来“唔唔”的声音,显然是被堵上了嘴的。
于清瑶默默看着不动声色的孟慧娘,忽然间就笑了起来:“原本还觉得大嫂已经变了,可是现在看来,还是和从前一样……显然,哪怕是迁至南边,也会活得很好……”
眯起眼,孟慧娘的眼中现出一抹厉色:“你在讽刺我?清瑶,你别以为现在已经嫁了出去,就不是于家的人了我告诉你,不管你嫁到哪里,嫁了多久,终究还是于家的人不管于家有什么事,你都一样要一起承担的。别说是你,就连清琼也没什么不同”
微微笑着,于清瑶淡淡道:“大嫂说的不错,娘家受难,便是出嫁女也要受影响的。只是,再怎样,也比大嫂这做媳妇的好上许多……大嫂,辛苦你了”
脸色发白,孟慧娘瞪着于清瑶,心中又气又恨:“果然,小人得志便张狂得忘形。”
于清瑶闻言大笑,却没有反驳。若说她是小人,也不错从前种种委屈,她一直都记在心里。如今,虽然不会落井下石,可是除了感慨之外,她真的没有半分同qíng之心。
“孟氏在两河一带也算是名门望族,这次大哥的事,想来大嫂在娘家那边也承担了不少责难。实在是委屈了……”于清瑶轻声说着,看似安抚,可孟慧娘发青的脸色却无遗让她更添几分快慰。
冷眼睨着于清瑶,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可孟慧娘却还是没办法再装下去。如果说这突来的灾祸对于家众人来说都似晴天霹雳,那对她不亚于是一道直接劈在头顶上的闪电。
夫君爵位被削,而且是以那样令人羞愤的罪名。就连她的娘家兄嫂也写信来责问此事,说此事令家中蒙羞。而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查封宅院时,她名下的财产很多都被当作是夫产查封了。而且在搬至祠堂后,又因为之前大量变卖祭田一事,而被夺了主持中馈的权力。生生让沈盈盈那个商贾之女夺了权去……
早知如此,当初……
胸口发闷,孟慧娘想要大叫,却到底又qiáng压下那勃发的怒意。
“清瑶,何苦呢?你我也算姑嫂一场,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十几年啊我是亲眼看着你从一个小姑娘长成现在这样的……就算之前有再多的误会,可那份亲qíng却是真的……”
孟慧娘突来的温和,让于清瑶不由怔住。孟慧娘从来不是个让人的,这些年来,就是在田氏面前也是和沈盈盈明争暗斗惯了的。怎么现在,居然对她服了软?
难道,真是因为近来受挫折太多……
不会,就凭刚才她对自己亲近的丫鬟也要玩那种把戏,骨子里就仍然还是从前那个喜欢掌控人的孟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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