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会儿,里里外外的人,却没有一个敢乱说乱动、乱动心思。耳边回dàng着李妈妈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叫,眼里看着一个在府里也算有过些体面的妈妈,是如何被打得屁股开花,血ròu模糊,就是再大胆的,也要心存顾忌,肝胆俱寒了。
这是在敲山震虎,这是杀jī给猴看,这是在赤?祼祼地削她的面子。怕是在这之后,合府上下,更没有哪个把她这个二小姐放在眼里的了。可是,于清瑶又能怎样?
捧着茶盏的手在抖着,紧抿的唇在抖着,瞪大的眼睛睫毛也在止不住地轻颤,此刻的于清瑶,好像一个被吓坏的孩子,只差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失声痛哭出来。
没有人知道,在她的心底却是平静得近似冷漠。那么重的板子,打在皮ròu上,一定是很痛的吧?可是,想来她的痛仍不如梦中的雪儿。那样痛得咬破了嘴唇,咬烂了舌头,磕破了额头,发不出声音,好似从河里刚被捞上来一样,周身湿透的除了冷汗,还有血……
她还记得她的心也痛得如同刀割,待她从晕厥中醒来,可怜的雪儿已经活生生地被打死在她眼前……
她知道李妈妈贪财,知道她手脚不gān净,可是从前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她,帮着她遮掩过去。直到,她再也遮不住;直到,李妈妈为了掩饰自己的罪,投靠了叶吟霜;直到,她们害死了雪儿……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让那一场惨剧,在眼前重现。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心软……
目光微凛,她转过眼去看立在亭外的丫鬟们。在那些神qíng紧张而惶惑的丫鬟里,站着雪儿。虽然刚和李妈妈吵过架,可却仍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白了脸,有些手足无措。哪怕是刚才被罚了两个月的月钱,也没见她吓成这个样子。
雪儿总是这般善良,哪怕有时候嘴上厉害些,可是却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样的雪儿,真好……她宁愿她永远都是这样,不用像那个梦里时时刻刻都警惕着,好像是一只护雏的母jī,随时都会张开羽翼,亮出尖爪和喙来。
这一次,她会护着雪儿,要她一直一直都只像现在这样既甜美又善良还带着些小天真与糊涂……
她自己已再也回不去从前,有一个仍一直如从前一样的人,也好。
眼中有了泪意,于清瑶没有去擦,任由泪水滚滚而下。
旁人只道她是为李妈妈伤心,又有谁知,她只是在缅怀自己再也寻不回的那些懵懂与天真。
在花亭外,有一双眼睛,不像其他的丫鬟一样,有些发直地看着二门那头,满是惊惧不安。柳絮站在人群里,眼睛一直是在望着花亭里的。
孟慧娘好似全未听到任何声音的冷淡,她看在眼里。于清瑶的又惊又惧,珊然泪下,她也看在眼里。
因为于清瑶看似正常的反应,她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猜到的是不是都是错的。更或许,小姐是想逐出李妈妈的,可却没有想到她会受到这样重的责罚,现在也有些后悔了。
心里胡思乱想着,却又有些拿不准,直到跟着于清瑶回了秋雨轩,她仍有些糊涂。
似乎是真地吓到了,于清瑶回到秋雨轩,就坐在梳妆台前发怔。过了好一会会,才叫雪儿取了她的钱匣子,捡了些碎银,用荷包包了,吩咐柳絮道:“我去前面守着,趁没人时,你就把这荷包jiāo给李妈妈,等人牙子来领人时,我就不去送她了。只望她以后能好好的……这点钱也就是让她有个伴身钱,以备不时之需。”说着话,又抬手擦了擦眼睛,这才挥手叫柳絮下去。
柳絮掂着手里的荷包,总也有三、四两重,再想想刚才看到小姐的钱匣里也不过还剩了和这个差不多的银了。不由得叹了一声。二小姐每月的例钱统共也不过五两,虽说别的用度都是公中出的,可到底总还另有别的地儿要花钱的。想来,二小姐对李妈妈真的是不错了!总还是李妈妈自己不醒事,竟然犯了这样的错处。
这样一想,她心里便宽松了许多,之前那兔死狐悲之感也便淡了些。虽然跟着的主子要能gān才好,可是如果主子是个铁石心肠,全无半分qíng义的,那她们这些奴婢也没什么好处。
不提柳絮出去办差,只说于清瑶看着柳絮去得远了,便立刻擦了脸颊的泪,隔着窗棂往外看了看,见院里一片寂静,那些丫鬟仆妇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便叫雪儿把门关上。
返身走进内室,她坐在chuáng上,抬眼看看仍有些魂游天外的雪儿,不由得一声低叹。唤过雪儿,拉着她的手低声问道:“你可还觉得怕?雪儿啊,李妈妈这个样子,我也是不想的。可是你想想,如果这样她没有因为这落了罪,日后只怕偷得更多,到那时候,有可能不只她一个人受罪,说不定连咱们也被她的贪心害了。”
雪儿静默着,想想,就点了点头:“奴婢也知道,只是心里总好像有些慌……小姐,日后要是奴婢也……”
“不会的!”还没等她说完,于清瑶已经打断她的话:“我说过,会护你周全,如果有人想伤你,除非我死!”
她说得这样斩钉截铁,让雪儿的眼泪立刻落了下来。可是感动之余却又有些疑惑,从前她只以为小姐什么都不在乎的。不管她再如何用心,小姐也不会把她这样的小小奴婢放在心上。可是,原来她错了,小姐一直都是对她这么好的……
哽咽着,她默默抹着眼泪,嘴角却越翘越高。
眼见于清瑶返身在chuáng里头取着什么东西,她忙爬过去帮忙。“小姐,你是要……”她的声音一顿,瞪大眼睛,连半分声音都发不出。
匣子一打开,雪儿就觉眼前一亮。
外室投入的暖暖阳光里,尘埃静静地浮动着,就在这样的昏光下,匣中的各色宝石散发着耀眼的光,大有如鸽蛋,小有如指甲,虽然分不清都是些什么宝石,可光是这色彩绚丽的光芒,就让雪儿移不开眼了。
“小、小姐,这宝石……”不是已经被李妈妈偷走了吗?小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从库房里拿走的,她竟然不知。那,刚才李妈妈说自己没有偷宝石是真的啦!还有那些个东西……
抬眼看着雪儿 ,于清瑶只淡淡道:“李妈妈是没拿这些宝石,可是其他的东西却是拿了的。就是没有这匣宝石,她也逃不掉今天这个下场……其实,今天为什么母亲没有那么追究,因为她原本就不想我有这匣宝石……”
一个不起眼的庶女,也配有和她女儿一样的嫁妆?!
如果不是这匣宝石是父亲在世时赏的,怕是早就落在母亲手里了。
垂下眼帘,于清瑶苦笑着,又道:“雪儿,你哥哥不是已经托人给你传了话吗?你现在就让人捎话出去,只说‘四月初八日,相国寺’,你哥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四月初八?是佛诞日。小姐是打算……”雪儿哽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小姐,你拿了这盒宝石是想做什么?不会也是想让我哥哥拿去卖吧?这可是老侯爷留给你的。虽然年头久了些,可是这些年保管得甚好,还是很值钱的。您要是卖了,可就再也买不回来了。等您出嫁时,可怎么办才好呢?”
“真是傻丫头!宝石丢都丢了,难道我还能用它做头面吗?再说,你以为母亲真会让我在出嫁时做上这一副头面吗?怎么可能呢?”
虽然于清瑶的声音平淡,并不显半分悲切,可是雪儿还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瞧着雪儿这副模样,于清瑶不由笑着摇头道:“雪儿,我现在要你哥哥帮我把这宝石卖掉,就是在为将来做打算啊!你想想,以后不管怎样,我都是要嫁人的。可嫁的那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又会不会疼着我宠着我爱着我敬着我,都是说不清楚的。我若不现在就为将来做些打算,那日后一旦夫家的人对我不好,我要怎么办呢?”
虽然是感叹,可其实她的心里一早就已经放弃。她的命,从醒来那一刻起,便不再是取决于别人,不管是未来会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还是田氏或是她的兄嫂们……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六章 佛诞日相国寺
马车摇晃,自朱雀大街缓缓驶过。车外的喧哗声传入车里,让车里的几个年轻女子都有些心痒,却到底没有谁敢去真的揭开了窗帘去看。
于清瑶抬起头来,目光扫过难掩紧张之色的雪儿,不由牵了下嘴角。别人只以为小丫头难得出门,因兴奋而紧张,可只有于清瑶知道,雪儿这样紧张,是因为她怀里揣着的那只小荷包里,放着五块价值非凡的宝石。
那只匣子里,只有十二块宝石,而这五块,就是从匣中jīng打细选的。其中有一颗鸽蛋大小的猫眼石,又有两块指甲大小的红宝石,一颗绿宝石,一颗蓝宝石,虽然并不是匣里最值钱的,可如果真的脱出手去,少说也能卖个近千两银子。
对雪儿来说,这自然是一笔大数目,而且,这宝石之后还要jiāo到她哥哥手上,这让她更觉得紧张。从打早上出门前把荷包fèng在衣襟里侧后,她就一直没有安过心。哪怕不用手摸也能感觉到荷包仍在,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
这会儿,车上又不仅仅只是她们主仆三人,还有跟在老太太出来的chūn花,因为同柳絮jiāo好,就坐了她们的车。所以,她就想去摸也qiáng忍着。饶是如此,柳絮也不知瞧了她几次。因为柳絮的眼色,雪儿更觉紧张。这件事,小姐没和柳絮说过。这样的信任,这样的推心置腹,她要是还把这差事办砸了,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听到小姐笑着低唤了她一声,雪儿咽了下口水,又往于清瑶身边靠了下,压低了声音含糊地说了句:“小姐,我有些怕……”
看着她一笑,于清瑶握住她的手,温言道:“雪儿,我记得去年的佛诞日,你也放了一条锦鲤到放生池中,那条鱼是红白相间,额头却有块蓝斑的,只不知今年它是不是还在?”
“那自然是在的,相国寺里放生池里的鱼哪个那么大胆去抓呢!”一句话答完,雪儿的脸上不觉一红。心道小姐这样沉得住气,还来安慰她,她要是还那么静不下心来,未免辜负了小姐。
见她挺起背脊,脸上的紧张之色渐褪,于清瑶就笑着放开了手。转过头去,隔着纱窗,仍能看到外面人头簇拥的qíng景。
四月初八,是佛诞日,又叫佛浴日,大概是一年之中各大寺庙最热闹的日子了。最早还只是寺庙里的僧人和虔诚信徒们才注重的日子。可到后来,每逢佛诞日,庙前就聚集了许多小商小贩,卖东西的人一多,来逛的人也就更多了,久而久之,就成了每年必有的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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