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前世在他脑海中留下的始终只有一句话。
曾经有人跟他说,“苏阳,我喜欢你。”这也许算是那人对他说过最ròu麻的一句话。
却也是最后一句话。
他依稀记得两人同居过的小屋,简陋不堪,下雨的时候需要在地上chuáng上摆满脸盆,没有脸盆就摆水桶,甚至漏得厉害的时候,连吃饭的碗都能用上。
他记得,女房东很凶,总穿着大花的睡裙,露出肩膀上两根内衣带,脚上趿拉着拖鞋,脚趾甲涂着斑斑驳驳的大红指甲油,一张脸扑满白粉,话说不到两句就扯着嗓门咋呼,非扰得所有人都睡不着觉,她才慡快。
她晾晒在外边的内衣丢了,就会说是他们偷的,还说他们是变态,在外头打工多少年没碰女人,所以变态了,偷了她的内衣回去穿。
这些他们都没有计较,毕竟在那一片,她收的房租是最便宜的,虽然房子也是最简陋的。
那时候他最开心的事,大约就是领了工钱,jiāo了房租,然后用剩下的钱,两人一起去外边小吃铺点一盘花生,一小盘猪头ròu,一瓶啤酒,然后好好地吃一顿,之后在小吃铺旁边的影吧租两张盗版光碟,晚上挤在一起看上一晚。
那人对他说过,“以后赚了钱,咱么天天这么吃,非把这小店吃穷咯。”
然后他就跟着笑,很用力地点头。
“从没见你笑得这样开心,想到什么了?”
旁边忽而有人握住他的手。
苏倾池身形一顿。眼前还是一片茫茫青山,哪里还有别的。
敛下眼眸,拢里眼睛里的一切qíng绪,他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刚才分明是想到前些天吃的那只肥jī了。”花景昭在他鼻尖一点,随后大大咧咧地揽住他的肩膀,“没事儿,四条腿的人不好找,两只脚的jī可遍地都是,师哥明儿就买上个十七八个来,红烧现烤炖汤,随你喜欢。”
“你馋了才是真。”苏倾池斜他一眼。
“哈哈哈。”花景昭摇着扇子,“走,带上小宝儿,咱们去醉香楼吃烤jī去。”
走出老远,苏倾池忍不住又缓缓转回了头。
身后,方才站过的地方,依旧连绵青山,空旷寂远。
第20章 受伤~
回去的路上,花景昭当真带他们去了醉香楼,如此再出来,已是下午了。
马车颠簸,缓慢地驶进了胡同,远远地就瞧见院墙门外蹲坐着一个蓝袍子的男子,苏宝儿探出头对他招手,“商大哥。”
苏倾池闻言往帘外一瞥,待瞧见对方此时的模样,身形微顿。
这呆子某非在他门口等了一上午?
商承德确实在苏倾池家门口蹲了大半天,天刚亮他就来了,只可惜,等他到这里的时候,院子的门已经落了锁。
苏倾池下了马车,走到商承德跟前,什么话都没说,只示意苏宝儿开锁。
苏宝儿利落地开了锁,推开垂花门。
“几时来的?”
“……才来没多久,刚坐下你就回来了。”
苏倾池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下他的手,冰冰凉。
眉毛细微地皱了下,低骂,“呆子。”
商承德面露喜色,正要握紧苏倾池的手,对方却抽了回去。
商承德未介意,笑着跟进院子。
这院子的每一块青石砖,竹架上藤萝的每一根枝蔓,他都熟悉无比。庭院中间,丹桂正旺,翠绿的叶片下,藏着细小的花瓣,团团相簇,点点红如朱砂,风一chuī,阵阵馨香,清淡飘渺。
“一进这院子,就扑鼻儿香,改日我也在我屋前栽一棵。”商承德一边跟着苏倾池进了屋,一边道。
屋子里自有另一股清雅的幽香,味道比院子里的桂香淡上许多,却别有一番旖旎。
两人坐定,因为先前出门,此时屋内并没有现成的热水,苏倾池生了炉子,煮了一小壶水。他与商承德早已熟识,相处之间自然没有那许多规矩,便是此时商承德在他门前等了他大半日,等得身子僵冷,他没有一杯热茶招待,也没有丝毫愧疚神色。
自然,商承德知晓他的xing子,也从未与他计较过这些琐事。
一句话还未说上,便见苏宝儿进来了,手中还拿着几串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灯笼,模样看着喜人,商承德忍不住道,“哪里来的灯笼?”
苏倾池张了口,话还没说,苏宝儿便抢道,“花大哥做的。”
然后狡黠地对苏倾池眨了一下眼睛,“为了讨我哥欢心。”
商承德的面色明显地变了变。
“多嘴。”苏倾池瞪了苏宝儿一眼,言语中却未见丝毫怒气,“他人呢?”
苏宝儿耸耸肩,“他说吃饱喝足,得逍遥逍遥。”
商承德一愣,转头看了眼苏倾池,见对方脸上没有丝毫恼怒,神色依旧清淡如初。
“他回来让他把那边的屋顶修修。”苏倾池翻了外边一眼,“练戏还能把屋顶练出个窟窿来。”
“哎。”苏宝儿应声下去了。
恰巧此时茶壶里的水开了,苏倾池提了茶壶,给商承德倒了杯水。
商承德低着头,眉毛纠结在一起,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以致苏倾池都将茶推到他跟前,他也没反应过来。
“想什么?”苏倾池轻声询问。
“啊?”商承德猛地抬起头,察觉自己方才走神,神色有些尴尬,“咳,没什么。”
两人聊了没多久,商承德望了眼外边的天色。
他本想约苏倾池去陶然亭,一边小酌,一边畅谈,这个时候便是约了苏倾池出去,怕也不能玩得尽兴。
心里虽然遗憾,却也无奈,只好转开话题,“对了,你怕还不知道吧,我前些日子添了小侄子,前天刚满月,呵呵,长得ròu墩墩的,我爹我娘喜欢得不得了。”
提到自己的小侄子,商承德面上露出喜悦神色,他喝了口茶,“哪日带来,让你也瞧瞧。”
苏倾池随意点了下头,没说他最讨厌的便是小孩。
就拿当初苏宝儿来说,他除了把他从尸堆里捡来,从未对他亲近过。
当初黑汉宝贝苏宝儿,戏班里的孩子们也成日围着他转,有喊他小疙瘩的,有喊他小ròuròu的,一直到最后,喊他小宝儿的反而居多,于是黑汉就给他起名叫王宝儿。
许是小孩天生便有灵xing,苏宝儿只会在地上乱爬的时候就喜欢往他身边靠,被他踢开一次又一次,还义无反顾地爬过去,抱着他的腿,睡得口水直流。
后来能记事了,更是撒着脚丫,鼻涕虫一样粘着他,尽管每次去寻他总会被学戏的别的孩子欺负得满脸污糟,他也挥着肥嘟嘟的小拳头打回去,然后突破层层障碍,跑去抱他的大腿,然后躲在他身后对那些坏孩子说,“你们来啊,我哥打你。”
明明被欺负得惨兮兮,气焰还那样嚣张。
那方商承德还意犹未尽,“前些天还请高僧做了场法事,我爹祈了块长命锁,如今正戴在钧儿脖子上,哦,我爹起的名,叫霆钧,我娘说钧儿跟承恩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呵呵。”
才月把大的奶娃,能瞧出鼻子眼就怪了。
苏倾池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语气淡淡,“羡慕?”
商承德笑着,却没有否认。
“既羡慕,早些成亲,明年这个时候你也能有儿子。”
苏倾池说这话之时浅浅地斜过眼角,瞥了眼商承德。
商承德先是一顿,随即脸上的笑意敛了个gān净,低下头摩挲着手里的杯子。
“怕是……没有那一天了。”
苏倾池眼神微微闪了一瞬,他低头抿了口茶,“为何?”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苏倾池抬起头来。
商承德嘴角带着一丝别有意味的笑容,“为何,你当真不知?”
院子里很gān净,只有不久前才飘落下来的叶子,在天边成片橘色夕阳映照下,显得清慡敞阔。
花景昭回来得比往日晚上一些,且身上换了一套衣裳,一进院子,并没有瞧见人,怕是已经在屋里吃饭了吧。
原先几人一日三餐都是在院中搭起的凉棚里吃,前些日子天气透着凉慡,在凉棚里倒也能凑合,如今凉意渐浓,却是有些受不住,于是拆了凉棚,三餐改在屋里解决。
苏宝儿正出来添饭,瞧见蹑手蹑脚正要进屋的花景昭,立刻大嗓门炸开了,“花大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我当你不回来了,都没给你留饭,不过好在今天煮得多,还你够吃。”
花景昭咳嗽一声,对他摆摆手打哈哈,“吃酒吃多了,今天就不吃饭了。”
继而伸了个懒腰,也不知怎的,动作有些别扭,“我进屋先睡了,别喊我了啊。”
“哎,我哥让你把屋顶修……”苏宝儿话还未说完,已经不见了人。
“回来了?”
“嗯。”苏宝儿把手里的饭递给苏倾池,“说是酒吃多了,不吃饭了。”
苏倾池未语,夹了一根炒得油嫩的青菜进碗里。
苏宝儿入座,又道,“我瞧着他有些奇怪。”
“怕是伤着腰了。”苏倾池语气淡淡,也瞧不出个什么qíng绪来。
苏宝儿挠头,明显不太明白。
苏倾池瞧他一眼,“日后你成了男人,就会懂了。”
“我本来就是男人。”苏宝儿嘀咕。
“是个屁,成日就晓得混在野小子堆里胡闹,姑娘的手都没碰过。”苏倾池翻他一眼。
苏宝儿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哥,你不是说给我寻个武学先生么。”
苏倾池嘴角一撇,“要能寻得到,还用你说?”
一旁的商承德一笑,“倾池,我上次同你说的事……”
“不许。”苏倾池斩钉截铁,语气咄咄,“哼,他瞧我都那副活死人模样,恨不得一刀把我劈成两截,小宝儿若跟了他,没几日怕是就把小命丢了,我就这一个弟弟,若是被他整出个三长两短来,我……说什么我也不同意。”
苏宝儿几时听他哥说过这般露骨的话,一时眼睛都热了。
商承德却不知苏倾池与他二弟之间的芥蒂如此之大,见苏倾池不肯,他便也不再提了。
饭后,商承德帮着苏宝儿收拾碗筷,苏倾池盛了碗饭夹了些菜给花景昭送去。
52书库推荐浏览: 唐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