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承德细细将名字咀嚼一番,笑道,“苏兄好名字。”
苏倾池丝毫不掩饰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弄得商承德三分尴尬七分莫名。
“你找我便是说这一句?”苏倾池悠悠喝了茶,放下青花瓷的茶杯。
商承德含蓄一笑,赶紧说明来意,苏倾池不动声色地听着,待听完商承德所言,苏倾池已换了一副笑脸,方才的冷淡生陌已不见一毫。
他拿了茶盘里的杯子为商承德斟了杯茶,口中已由“你”变成了“商兄”。
“若是如此,商兄真该早些说出来。”苏倾池将茶放至商承德面前。
“多谢。”商承德入座,视线在对方手上停了片刻。
若说女子,商承德见得也不少,如今想来,无论是他家中那些文墨丫鬟,还是富家官宦小姐,双手也没有面前这人这般细白如缎。
“商兄。”苏倾池人还未回座,已将一块碧翠的玉佩递至商承德跟前。
商承德收了心思,也未在意他这一路寻来,还没喝上半口水,放下茶杯便接过那玉佩接。
细细一摩挲,商承德心下已明白陈掌柜之前对他所说的那番话的意思。
那玉玉质成色均尚可,虽说不得上称,却也比一般的玉石来得碧透,然细看之下会发现,那玉玉壁之上的雕琢力度不够,jīng细不足,实难称得无暇美玉。
然而商承德却道,“苏兄此玉确实是块好玉,不知苏兄想当个什么价?”
“三十两。”苏倾池伸出三根细白纤指。
商承德温婉一笑,从随身的钱袋里拿出两锭银子,“这样,此玉我喜欢得紧,如果苏兄愿意,我出四十两,苏兄将此玉卖与我,如何?”
苏倾池细眉一弯,嘴边噙着一抹笑意,端的艳若桃李,顾盼生辉之间隐约可见流光闪动,一时之间媚意横生,便是商承德这样彬彬之君子,心下也不由一dàng。
“此玉乃我苏家祖传之物,如若不是为了给舍弟请先生,我是万万舍不得拿去当的。”
苏倾池一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商承德定了定神,又放了一锭上去,“五十两,还请苏兄割爱。”
苏倾池收了银子,口中却说,“若是平日里,送与商兄也不打紧,实在是……”
苏倾池勾着眼一笑,“既如此,这银子我便收下了。”
银子到手,苏倾池又陪着商承德说了些话,待到壶凉茶尽,苏倾池起身,“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就告辞了。”
商承德看了眼窗外,外边果然日已西斜,便道,“也好。”
“告辞。”苏倾池言毕撩袍子下了楼。
商承德口中话还未出口,人已经没了身影。
无奈一笑,商承德又在茶楼坐了一会才走,他刚起身,就有茶楼小厮跑过来,“客官,您的茶钱……”
此时苏倾池已回到戏班儿,刚上楼就见茶坊头老佘头蹬蹬蹬跟上楼来。
苏倾池旋身在房门前停住,掸了掸衣袖,“有事?”
老佘头仔细观察了一下苏倾池脸色,见他面色红润,嘴角还带着笑,便知他心qíng不错,这才故作犹豫地开口,“苏老板,道台大人请您去他府上唱堂会,您看……”
苏倾池笑意冻结在唇边,“不是都说了近日身子不适了么?”
“这个……”老佘头摸了把汗,两手抄在袖子里,弓着背,独眼儿咕噜噜地转,“苏老板,要我说,您这样三番五次地推搪还不如去给道台大人唱上一出,您要再推脱,班主也不好向道台大人jiāo代啊。”
见苏倾池脸色冰寒,老佘头立马又说,“道台大人已经命人给您送了顶水晶头面儿,哎哟,我瞧着那头面儿可好看体面得紧,那上头的珍珠,一个个手指头那么大。”
老佘头掐着手指头,说得口水四溅,那热乎劲儿活似得了大元宝。
“哎呦,那可当真好看。”苏倾池忽然眉开眼笑。
老佘头腆着脸,赶紧接着说,“可不是,戴着就跟天仙似的。”
苏倾池忽而一声冷哼,“好看你戴去啊。”
说罢,砰地一声摔了门。
老佘头撞了一鼻子的灰,“这,这。”
隔了半天才拍了一下大腿,狠狠叹了口气走了。
“反了他。”一个身穿着白色大褂,把黑辫子盘在头顶上的男人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老佘头惴惴,“刘爷,您看这事儿……”
“哼,还能怎么办,就是捆也得给我把人捆去,道台大人也是我们开罪得起的?”
刘庆德想想,气不过,端起桌上的大碗茶咕隆咕隆两口喝gān,把茶碗往桌上一顿,“刚有些名头,这尾巴就翘上天了,我拿银子当佛爷似的把他供着,他反倒不把我这个班主放眼里了。”
“刘爷,您消消气儿。”老佘头给刘庆德倒了碗茶,叹了口气,“这说起来,也怪不得苏老板,那吴道台的名声也确实不太好听,家里三妻四妾塞得满满不说,这外头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也到处沾惹着,前些日子把那相姑馆的小相公险些弄死在chuáng榻之上,这也,也太没个人伦了。”
刘庆德此时也消了一半儿的气,端着茶碗,“即是这样,我们又能怎样,吃梨园这口饭,还想端着清高?给谁看呐?”
老佘头此时也不再说话,只皱着眉在一旁站着。
隔了许久,刘庆德开口,“子芩呢?”
“哦,尤老板上钱大人府上了,已经有些天了……”
刘庆德脸色好看些,“嗯,还是子芩董事,也不枉我的栽培。”
刘庆德慢吞吞从躺椅上站起来,“哎呀,这外头来的人,再有本事,总不如自家的让人省心。”
老佘头知道这话是说楼上那位。
“哥,你给我找着先生了没?”苏宝儿一边剥着橘子,把橘瓣儿递给他哥。
苏倾池眯着眼一口一个,慢悠悠地吃着,“急什么?”
“我听说已经有人上秦家提亲了,我不是怕么。”苏宝儿说着,一瓣儿塞进自己嘴里。
苏倾池一个眼神扫过去,苏宝儿立刻抿着嘴,偷偷动着嗓子地把橘子咽下去,结果堵在喉咙里半上不下,憋得脸都红了。
“再敢偷吃,敲了你门牙。”苏倾池压着嗓音说。
苏宝儿捶着胸脯,使了半天的劲儿才让那橘瓣儿顺着嗓子下去,噎死他了,他噘着嘴,“我就尝一个,怪甜的。”
“哼,不甜,人家敢往宫里送?”苏倾池翻了苏宝儿一眼。
苏宝儿一听,两只眼珠子立刻睁得圆滚滚,煞是可爱,“真的呀,这橘子皇上也吃?那这可比王母娘娘那蟠桃儿还jīng贵,哥,你再给我个尝尝?”
“滚边儿去。”苏倾池一柄湘妃扇把苏宝儿的手打开。
“哥,我知道你好,你赏我一个?”苏宝儿撒娇一般耍赖。
苏倾池瞧着他这出息劲儿就来气,“你真该跑皇帝腿根子底下闻闻,那屁都是香的。”
哥俩闹腾了一会儿,苏宝儿就乖乖地低头剥起橘子来了,低眉顺眼的模样,活像小媳妇儿,只待他哥不留神,他就赶紧舔手指头尝味儿。
这才安静了没多会,外边就吵嚷起来了。
第5章 唱堂会
一顶平顶,皂幔,青纱帏幕的四人大轿在chūn沁园楼前停顿稳当,轿夫掀开帏幕,一个身着月白绸袍,杏花银线滚边的马褂的年轻男子,那男子不过二十一二模样,瘦腰窄臀,白净俊美,一双桃花眼四处流盼,竟是三分妩媚七分水xing。
轿子刚落稳,已有人一溜烟钻进chūn沁园后厢房通报去了,一口茶的功夫还没到,披着黑色短褂的刘福贵刘班头已经张开双臂走了出来。
“gān爹。”那男子语气yīn柔粘腻。
“哎呀。”刘班头摇着头,一脸的欣慰和喜悦,两手拍拍男子的肩头,“盼了多少天了,总算……哈哈,回来就好,赶紧进屋歇息歇息。”
男子顺从地点头,扭着腰肢正yù走,忽而转身,挥了下手里的巾子,“你们回去吧,替我向钱大人道声谢。”
刘庆德哦哟一声,赶紧对那四个轿夫拱了拱手,“原来几位是钱大人府上的,劳烦劳烦,我这小小心意,各位拿去吃酒。”
刘庆德给轿夫塞了些银钱。
几人进了院子,早有人赶不及地上了茶端了糕点出来。
刘庆德拉着男子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上下把男子打量了几遍,似是在看自己远游归来的亲儿,一股热乎劲自是不用细说,“子芩啊,这几日辛苦了,既已回来,便多歇几日,养养身子。”
“gān爹,我晓得的,多谢gān爹还惦记着子芩。”男子嘴角勾着笑,用丝绸巾子点点嘴角,举手投足难掩娇柔妩媚。
这chūn沁园如今能在北京城,在云云戏园子站稳脚跟,不过是靠了戏班里两大台柱。
苏倾池是其一,而另一个,便是这尤子芩。
在院子里坐定,尤子芩喝了茶正吃着点心。
略略一扫,尤子芩的眼睛就往楼上飘,待瞧见那门楣雕着翠竹的房门紧闭,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把面前的jīng致糕点推开,“不吃了不吃了。”
“子芩这是……”刘福贵不明所以。
“gān爹说盼我回来,可看看这院子里的人,怕是有人巴着我不回来。”
尤子芩忽而用巾子沾了沾眼角,“你们都当我这些日子过得舒坦,又怎知我在钱大人府里受了多少委屈,我这日夜提心吊胆,生怕惹了钱大人不悦,让chūn沁园受了牵连,我费了百般心思终于讨了钱大人欢心,让他应允为咱们chūn沁园重修一座戏园子,我在外头费了多少心,如今回来竟遭了别人如此冷落,gān爹……”
刘庆德听得钱大人要为他们修戏园子,眼睛一亮,又见自己亲手调教的徒弟如今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对苏倾池更是不满,拉着尤子芩好言安慰了好一通。
“gān爹这样帮他说好话,莫不是我离开这几日,这园子里已经轮不到我说话了?那我,那我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说罢尤子芩挣开刘福贵,扭身跺脚就要走,“罢了罢了,这chūn沁园容不下我,我尤子芩便没了去处不成。”
院子里众人一时之间慌乱一团,哄劝的,扯袖子的,指桑骂槐的,看好戏的,闹成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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