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gān粗汉,一个个红了黑脸,大约是觉得这么大的人了,还同小孩子一样,抢糕点,脸上实在过不去,便纷纷拍着胸脯,说日后做牛做马,苏倾池哭笑不得,摆摆手。
次日便又是连续几日的枯燥和要命的训练,大约有了经验,第二次竟没第一次那么难熬,一个个咬牙倒也挺过来了。
半月之后,若不是葛冰大呼小叫说商承恩回来了,苏倾池早忘了还有商承恩这么个人。
苏倾池并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毕竟当初他同商承恩离开京城之时,便已定了约定,不管原先是否相看两生厌,一旦进了军营,便不再有任何瓜葛,他的生死皆由自己负责,绝不牵连他商承恩分毫,两人只当不认识彼此。
然而苏倾池这样想,上天却有意与他作对一般。
商承恩回来之时受了伤,当马匹驮着他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趴在马背上,背上cha着三根箭,若不是回到营地,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任务顺利完成”,众人都当他已经死了。
整个军营,只有苏倾池略懂医术,而鉴于商承恩伤势过重,总兵大人思量前后,下令让苏倾池住进商承恩的营帐,贴身照料,直到伤好为止,不得有丝毫闪失,否则军法处置。
当日,苏倾池替商承恩简单止了血后回到营帐拿药材,便发现自己的chuáng铺早被别人占了,而自己的东西包括被褥,竟也被送到商承恩的营帐之中了。
第65章 疗伤
金川正式转守为攻。
混战之中,阿桂临危不乱,故得全师而退,虽如此,清军人数伤亡亦近半,于是奏请朝廷又从各省抽调了绿营兵一万二千余名,满洲劲旅一万名。乾隆帝亦派出了京城的健锐营和火器营,可谓下了血本。
朝廷征调绿营军的方式是为抽调,每次不过在各营抽取若gān人数,凑成需要的兵数,并非全营征调,苏倾池所在的川北镇标左营共计一千余名绿营兵,朝廷此番增兵大金川,将整个营中抽去了三分之一的兵力,除却守路防汛的汛兵,其余的马兵步兵守兵加起来还不足七百。
营帐外,左营的士兵已整装待发,葛总兵正举着大碗,盛上烈酒,一一为他们践行。
苏倾池在营帐之内,听得外头,众人饮完将陶琬在地上重重砸碎的碎裂声响,gān脆,果断,豪慡,亦不乏此经一去不复返的无奈和辛酸。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是一群铁铮铮的硬汉,为疆土抛头颅洒热血的勇士,若有一日,自己也能这般血洒疆场,举刀与敌寇大gān一番,将自己一腔热血挥洒在这片土地上,怕也知足了。
苏倾池听着营帐外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心中一番惆怅难自已。
商承恩luǒ着上身,盘腿坐在chuáng榻之上,额上细汗密布。
金川番兵所用的弓箭,箭头设计得刁钻,细长尖锐,周围又有无数倒刺,若是这般也罢了,将箭拔出之后,竟还会有一截留在体内,非得用利刃挖出来,否则便要生浓,稍有耽搁,整个背部便会烂得不留一寸完肤。
原先苏倾池替商承恩止血之时,未料及这三支箭另有玄机,故而此番一耽搁,商承恩的背上便生出三个脓包,这箭上怕是淬了毒。
思及此,苏倾池不免抬头瞪了一眼商承恩。
若是旁人,背上生了这样三个拳头大的脓包,也早知道喊疼了,偏这人半声也不吭,问他,只会顶着一张冷脸说无碍。
苏倾池真想就着手中的刀一刀扎在他肩上,问他疼是不疼。可终究只是一想,看着这人背上的狰狞的伤口,苏倾池轻轻叹了口气,将chuáng铺上的布袋子展开,从中取出一柄细如柳叶的轻薄小刀片,将其淬了药在火上消毒烤过,便单手扶着商承恩的左肩,低声道,“忍着。”
商承恩几不可觉地点了下头,额上的汗水顺着线条刚毅的脸颊一路滑至喉结,又沿着喉结滚下胸膛。
“唔……”商承恩眉毛骤然紧蹙,死死地咬着牙,双拳紧攥。
苏倾池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人的身体在瞬间僵硬如铁石,虽如此,他手下的动作也未有丝毫停顿。
浓汁沿着刀片流出来,刀尖果断刺入肌肤,黑血流出之时,刀尖未顿,触及埋入皮ròu中的箭头,苏倾池手上用了力,刀刃又入一分。
商承恩浑身的肌ròu绷紧,身上层层汗水泛出,却不听一丝动响。
“放松。”苏倾池淡淡道。
那人方有一丝松懈,苏倾池手下一狠,只见对方身体瞬间一僵,一枚铁质的箭头滚落到地上。
苏倾池神色一片清淡,将手中的小刀片擦净,换了一柄刀,没有丝毫停歇,“还有两枚。”
商承恩铁青的脸,如今已是一片煞白。
待另外两枚箭头取出,苏倾池额间也是细汗密布,他吐出一口气,将东西收拾尽,替商承恩将背后的污血浓汁擦洗gān净。
“我自己……来。”商承恩闭眼片刻,神色已恢复大半,虽然面色依旧苍白。
苏倾池没反对,直接将帕子递给他,自己转身收拾药箱,抬头透着营帐的窗子看了眼外头,已是吃饭的时间,正想着,帐帘被人掀起,一个士兵端着饭菜进来了,竟是葛冰。
“几时当起火头军了?”苏倾池神色间露出些疲惫之态。
葛冰咧着嘴笑,“嘿嘿,热菜热饭,赵大哥,承恩大哥,赶紧吃吧。”
苏倾池将手洗净,“不急。”
“还没弄完?”葛冰将饭菜碗筷布好。
苏倾池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葛冰不明所以,走过去,苏倾池指着商承恩,对他道,“你替我把他后背那三处伤口残留的毒血吸出来,不然没法上药。”
“啊——?”葛冰一张嘴能塞下一个jī蛋,僵着脖子看了看商承恩,又硬着脖子看看还没碰过的饭菜,今天难得可以蹭一顿红烧ròu……
“赵大哥……”葛冰哭丧着脸。
商承恩亦窒了一下,随即摆手道,“不碍……事。”
苏倾池不耐烦地瞪着商承恩,商承恩面无表qíng地看着葛冰,葛冰眨着眼狂点头看向苏倾池。
三人僵持。
苏倾池眉头越皱越紧,葛冰见势不妙,顺手捞了两块红烧ròu叼嘴里,赶紧溜之大吉。
看着苏倾池冷着脸向自己走来,商承恩伸手取了自己的衣服穿上,动作因为伤势原因微微有些迟缓,“不碍事,吃饭。”
“发了炎症,受军法的又不是你。”苏倾池走过去将他的衣衫扯下来丢到一边,翻了商承恩一眼,语气冷冷。
“我自会同总……”后头几个字还没出来,商承恩的脊背就穆的僵硬如铁。
苏倾池压着商承恩的肩膀,俯身将唇覆上对方的脊背,细细吮吸着伤口的毒血,一边用唾液替伤口消毒。
商承恩有一瞬的呆滞,脊背自始至终一直僵着,只清晰地觉察到对方两片微凉的唇瓣在自己背上吮吸,伤口处微微刺痛,泛着一丝凉意。
商承恩素来律己,从不眠花宿柳,更别说宿娼狎jì,这一生对于男女欢爱也只停留在与府中自己房中的妾室那一次,便是那一次,也没有多少印象,自小到大,他从未与一个外人这般亲近过,此番只觉心头生起一丝异样感觉,微微缠绕着,叫他纠缠不清。
苏倾池的手亦透着凉意,像一块上好的玉石,沁凉却不冰人。
商承恩皱眉抿着嘴唇,瞧不出面上表qíng。
苏倾池几次来回,吐出几口血,也没顾嘴角残留的血渍,替商承恩上了药,裹了纱布,便转身掀帐帘出去了。
商承恩着上衣衫,看了眼桌上还未动过的饭菜,那饭菜早已冷了,便让人撤了下去。
帐外听到葛冰大呼小叫,“赵大哥,你去哪儿啊?”
不见回答,帐帘一掀,葛冰已经钻进来了,转头瞧见商承恩穿好了衣裳,不由问,“赵大哥怎么了?我瞧他面色不大好。”
商承恩没有说话,似是想起什么事来,眉间亦是一蹙。
“呕……”苏倾池匆匆跑到营地外的溪水边,胃里翻滚搅动,让他呕吐连连,掊了几捧水漱了口,依旧gān呕不断。
溪水清澈见底,此时,正映着苏倾池苍白如纸的脸颊。
反复漱口,反复往脸上泼水,弄得衣襟处湿透一片,他亦未有丝毫察觉。
一切近乎执念。
在席旁糙地坐了半日,发了半日呆,这才拍了拍身上糙屑,转身回了营帐,而此时,他神色之中已找不出一丝异常来,依旧往日那般平淡清素,柔和中透着一丝疏离的淡漠。
第66章 思绪
中饭没吃,晚饭将中午的红烧ròu热了又端上来,苏倾池依旧未动一口,低头gān吃了几口饭,便放了筷子,收拾衣裳准备洗澡了。
天气渐热,军营之中士兵洗澡不免频繁起来,军营自然不比别处,况且前方还在打仗,士兵的吃穿用度,乃至如厕洗澡皆有条件限制。
若有职位在身倒还好说,每天都有热水伺候,换作寻常兵丁,便只能跟着大部队一起去营地不远处的河里过一遍,人多河窄,经常为了一个洗澡地地儿引得几方人争吵斗殴,弄得河水污浊不堪,苏倾池便一次也没去过,不过等众人洗澡之时,自己拿了换洗的营服,绕路去稍远点儿的水潭。
那处水潭虽好,但因地势低,环境偏僻,故而潭水冷冽,苏倾池第一次去洗的时候,正值营中cao练完毕,浑身是汗,燥热难耐,便也没多作考虑,宽衣踩着潭中的鹅卵石入了潭,然,当晚他的膝盖骨便锥心地疼,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潭水激的,自那以后便再不敢贸然在潭里洗浴了,只拿巾子沾水在潭边擦洗。
如今因为商承恩的原因,苏倾池在营中各方面皆得了便(bian四声)宜,除却饭菜稍好之外,每日洗澡便不用在去山谷的潭子,隔着营帐中的羊皮地型图,便好在木桶里泡上一会儿。
商承恩低头吃饭,耳边尽是几步外地形图后头传来的淅沥水声。
那地形图不过一张羊皮,四周用麻绳穿孔绷在木支架上,故而四周孔隙不少,商承恩抬头便能瞧见那人泄在木桶之外一袭乌黑的头发,泼墨一般,还透着水气。
男子皆以辫长为美,苏倾池这一袭长发可拖至脚跟,漆黑油亮,十分好看。
一旁的架子上摆着一双白色净袜,净袜旁边放了一个小圆盒的药膏,地上亦有一双布袜,只是袜底血迹斑斑。
商承恩吃得极慢,余光瞥见那人伸出一条手臂,纤长匀称,不显丝毫柔弱,在军营中待了数月,那条手臂上染了一层细薄的蜜色,很浅,在一帮黝黑的汉子中间,依旧是突兀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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