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薄茧拇指细细抚着那人细腻肩头,折腾了一夜,耗尽了那人体力,此时此刻,那人俊美面容清淡如莲,轻薄双唇如新调胭脂,唇角微勾着浅浅弧度,安详而餍足,却叫人无端地怜惜。
外边天色又亮了一分,商承恩低头看了眼臂弯内熟睡美艳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伸手替他掖好被子,起身着装,掀帘出了营帐。
营帐之外,天已大亮,整齐洪亮练兵声喧天动地。
苏倾池蹙了蹙眉毛,睁开双眼,营帐之内只剩他一人,他恍然伸手揉了揉自己额头,却猛然发现被褥之下自己身无寸缕,震惊之下不免一愣,旋即想起昨晚之事,思及那人浑厚低沉嗓音,炽热灼烧着他体温,还有那人与他十指jiāo握温热手掌,苏倾池眼角微热,嘴边溢出一丝笑。
转头,帐中书案之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个陶罐。
[哪怕那些青梅过了时节,滋味变了,我将里边青梅倒掉,却也不会再用那个罐子去腌制别梅子,因为先前腌青梅用了我太多心思,青梅味道已经融进那个罐子了。]
[……为什么不尝试别,也许味道更好。]
[若我说,将青梅倒掉时候,我已经将罐子打碎了呢?罐子既然已经有了青梅味道,便再容不得别梅子,要它何用?不若将它同青梅一块埋了,岂不gān净?]
[……我明白了。]
手指轻轻划过陶罐外壁,那细滑陶壁之上涂着一层均匀鸦青釉,触手细腻温润,可见烧制陶罐之人所用心思。
指尖触及一处凹凸,指尖细细摩挲,陶壁上分明刻着三个翩若惊鸿字,一笔一划雕琢有力,脑海之中闪过昨夜触碰自己那双厚实手掌之上几块突兀硬痂,心中一动。
“粗手笨脚,竟也学人做这jīng细活。”
久久沉默之后,唇边淡淡扬起一抹笑。
营帐之外,朦胧天际忽而透出一片隐隐亮光,冷风chuī过,天上竟扬扬洒洒飘了一层白。
初冬第一场雪,终于落下了。
坠马
这场雪连下了数日,漫天飞舞雪片片如鹅毛,军营四周白皑皑地积满了成堆雪,于是每日除却差cao,众士兵便多了一项任务,拿着铁锹铲雪。然而那雪竟似落不完一般,刚铲gān净,回头一望,身后又是千层茫茫白霜,白得耀眼,放眼望去,整个军营银装素裹,只能瞧出几片隐约墨绿,军营之外山脉更是连绵不尽莹白,好一幅壮丽雪景。
帐外雪意正浓,一帘之隔营帐之内苏倾池却是一身轻薄衣,他方沐浴完毕,身上尚沾着几分湿气,一袭曳地乌黑长发还未gān透。怕湿了衣裳,于是一套gān净衣裳便搁在木架子上,暂时闲置了。也亏得营帐之内生了两个火盆,叫他一身单衣也不觉得多冷。
正对着火细细搓着头发,身后帘子微动,传来几声沉稳脚步声。
“天还冷,仔细冻着。”身后那人将衣衫披在他肩头,暖热掌心自然地握住他肩头。
苏倾池微微侧头:“出征名单可是定下来了?”
商承恩知道他说是此次选派去打金川将士名单,点了点头,“嗯,你我名字皆在上边,不出意外,下个月月底便会整军出发。”
苏倾池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商承恩立在他身后,两人身高相仿,他略低头鼻尖便能触到对方细腻后颈,暖暖湿气中略透着一丝香味,不似胭脂那般浓郁,却是淡淡一抹,凑近了,那抹香便消散了,稍稍将鼻尖移开半分,那阵朦胧幽香又似有若无萦绕鼻尖。
苏倾池正在想心事,还没回过心思,脖子后头便一阵湿热,他动作一顿,那人伸手抱住他腰肢将他拥在怀中,炽热唇在他脖子上一寸寸印着浅浅吻,并不会留下红色暧昧痕迹,却灼热得让人颤栗。
两人虽有过那一夜云雨欢爱,然相处之间却没有半丝亵腻,彼此亲近却又不亲昵,各守雷池一边,从不轻易跨越。
知道商承恩是qíng之所至,苏倾池便没有推拒,握住那人环在他腰间手,侧头与那人浅尝辄止地亲吻。
商承恩自制力每每此时便会受到颇大冲击,对方千军万马,qiáng弩石pào,冲车撞木,进攻一波猛似一波,冲毁着他城墙,而他手无寸铁。
营帐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竟似做贼,各自退开。
果然有人掀帘走进来,冒冒失失,冲破了营帐内暖气,抬头一看,那人竟是葛冰。
苏倾池难掩欣喜,“几时回来?原先我还去前头营帐里找你,他们说你去押粮了,我算了算时日,还道你们如今刚到巴底,怎么如此快就回来了?”
苏倾池原先所在川北镇标左营就在他们军营南边高地上,两营之间不过几步距离,前几日他去寻过郭甲,本想将原先没有还回去东西还给那人,却不知前段时日恰逢前线粮糙短缺,郭甲和葛冰等众人都被派去押运粮糙辎重,心中正遗憾,没想到这么快葛冰就回来了。
葛冰一双手冻得通红,一张清秀脸庞微微有些发紫,正挤在火盆边搓着手脚烤火,闻言,咧嘴一笑,“我还想着去前线瞧瞧金川土兵长啥样儿呢,还有那些据说pào弹都打不穿碉楼,可惜半路就遇到土兵偷袭,于是一部分人押着粮糙继续前进,留下一部分对付突袭土兵。”
葛冰搓搓脸颊,脸上有了些血色,红扑扑,煞为喜人,“那些人着实难缠,打退一波,隔了两日又来一波。天寒地冻,四处都是悬崖峭壁,我们对地况不熟,一时很是被动。他们也不过百来人,却跟钻地鼠一样随时随地偷袭,这一折腾就过了小半个月,等那些人退了,我们也赶不上粮糙部队,于是就折了回来……我已经五天五夜没睡了。”
葛冰长长打了几个呵欠,眼睛下果然一片浓重yīn影,怕是刚回营还没来得及歇脚就赶了过来。
苏倾池有些不忍,倒了碗热水递给他,“既然回来了,那便好好歇歇。”
葛冰又一个呵欠,揉了揉眼,四处瞅了瞅,视线黏在了苏倾池chuáng榻上,“赵大哥,你chuáng借我睡睡,我chuáng铺被那些人搞乱七八糟,一股子味儿,被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苏倾池点头,将火盆往chuáng边挪了挪,“嗯,你好好睡着,有什么事我叫你。”
“你睡我。”
葛冰一愣,闻言瞧了瞧商承恩又瞧了瞧苏倾池,“哦。”
商承恩一直没出声,他早忘了营帐里还有一个人了,旋即看了眼那张chuáng铺,两条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中间只留了一道fèng隙,他不禁想,谁睡有区别么?还不是一张铺子。浓浓困意铺天盖地袭来,容不得他多想,脱了鞋子爬上去扯了被子倒头就睡了个死。
营帐里响起小小鼾声,渐渐均匀平稳,苏倾池轻轻摇了摇头,“果然累坏了。”
商承恩已拿了篦子,替苏倾池细细梳理已经gān了头发。
苏倾池微微一愣,正要回头,商承恩却扶了他肩膀让他坐下,声音沉稳中透着严肃,说出来话却是,“第一次替人梳头,手比较笨。”
苏倾池失笑,只得由他去了。
商承恩动作轻柔缓慢,每次只执着那人一缕头发,放于手心细细梳理,指尖青丝缠绵,叫他放不开手。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望着那人清俊脸庞,还有唇边轻扬浅笑,商承恩忽然想,若是当真能梳到那人白发齐眉,那该是怎样一件幸事,也许此生今世便再无他念了。
“我待会儿出去一趟。”苏倾池道,这句话不过脱口而出,说完便沉默了。
从几时起,他去哪儿,做什么,竟然都忘不了同对方言语一声。
“嗯。”商承恩点点头,“我去武场。”
“骑马……不碍事么?”苏倾池放低声音。
商承恩动作果然一顿,面容闪过一瞬僵硬,半晌方道,“……练剑。”
苏倾池面上一热,两人不再说话,营帐之内忽而变得沉静,连chuáng铺上葛冰鼾声都静了。
商承恩握着苏倾池肩膀双手微微用力,掌心温度又热了几分,气氛一下子暧昧旖旎起来。
苏倾池起身拿了虎皮纹营服穿上,笑道,“难得雪停了一日,不知几时又会接着下,昨日营帐后雪已经及膝了,若再这样下下去,估计哪天连营帐都出不了了。”他说着,紧了绑腿带,未待商承恩回答,便拿了虎帽掀帘出了营帐。
营帐外雪果然停了,残风一夜横扫,视线所及之处尽是茫茫一片霜色,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声响,冷风chuī来,凛冽刺骨,苏倾池拢紧了衣襟,迎风大步向营地南面走去。
路方行了一半,远远便见一人匆匆从那方赶来,从他身旁经过,脚步也未停下,苏倾池出声叫住他,“郭甲?”
茫茫雪地中,郭甲一愣,他正要去找苏倾池,没想到在这儿就碰上了。
这里尽是崇山高地,四周景物在厚厚积雪之下已瞧不出原先模样,今日一早虽停了雪,昨夜却是狂风大作,冷风肆意之下,漫天盖地全是白雾,丹霸这个地方本就冷僻gān燥,如此经霜雪一打,更是寒天冻地。
两人沿着被积雪掩埋了小道缓步而行,风霜自脚边卷过,扬起一片白霜。
郭甲瞧着那人露在寒风中白净面颊和双手,心中多有几分不忍,正寻思着说些什么,那人却先开了口。
“前年我去扬州找过你。”
郭甲手心一紧。
苏倾池不知他心中所想,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来,“当初没有寻到你,如今你我既在一个营中,便还了你。”
郭甲看着那块碧透玉,神色有些愣愣,qiáng自笑道:“不过一块玉佩,竟也……收不得么?”
苏倾池望着远处皑皑雪峰,嘴角含着一贯笑容,“你我相识也有些年头了,那几年你送我小玩意儿,自几文至几百两,我可推辞过?唯独这块玉……”
苏倾池将玉放到郭甲手中,“将来自有能配得上此玉人。”
郭甲望着那人清俊容颜,久久不能说话,末了苦苦一笑,将那块时隔四年依旧回到自己手中玉攥紧。那人几次三番含蓄拒绝他qíng意,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宁愿装着糊涂,当初他将这块祖传玉佩jiāo给那人,没有给那人回绝机会便逃离般离开了扬州,想着哪一日他身披铠甲风光而归,那人能回头望自己一眼,告诉自己,玉,他收下了。
两人没有言语,等郭甲觉着脖子里透出一丝凉时候,天上竟已飘起了雪。
身旁那人面如冠玉,一双细长柳眉斜飞入鬓,清冷凤眸辽望远处,不知在想什么,唇边染着一丝笑意,那人思绪他永远猜不着,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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