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半夜还在,后来我看天色不早,就劝他回去歇息了。”
“是吗?”
“是。”许双婉不想在这时候与他说道太多,“我们回去罢。”
宣仲安一回到了沁园的卧室,他就倒在了chuáng上,他闭着眼,由着她拿帕子擦她的脸,问她道:“孩儿呢?”
“送出去了,应该正跟他小叔在一块。”
宣仲安很久都没出声,等她给他擦脚的时候他才道:“小五会照顾好他们的,先别忙着接他们回来。”
“是。”
“婉姬?”
“诶。”
宣仲安睁开了眼,看着chuáng顶道:“京中要起血腥了,你关好门。”
“好。”
宣仲安又闭上了眼,等脚进了被子,他朝她伸手,“你过来一下。”
等她握着了他的手,宣仲安别过脸,把脸埋在了她的腹中,过了很长的一会,他呜呜哭着的声音越来越大。
“别这样,”许双婉抬起头,忍着眼里的泪,抚着他的头发道:“别哭,长公子,你哭我心里难受。”
她真是见不得他哭。
宣仲安没有说话,他在妻子的怀里睡了过去,许双婉等他睡了,也没怎么动,抱着他闭了会眼,听到虞娘过来叫她,这才把他放到了chuáng上。
她走时,他突然睁开了眼,抓住了他的手。
许双婉低头,伸手合住他的眼睛,“家中还有事,我去处置一下。”
宣仲安没有动。
许双婉把手覆住了他的手上。
良久,他松开了手,疲倦万分地道:“去罢。”
是他对不住她。
一早,他就对不住了。
**
婆母昨晚半夜啼哭不休,发了烧,许双婉一直坐在前堂等着随时可能会到的噩耗,也就没过去,就让前来的公爹回去了。
这厢婆母醒来闹着非要见她,许双婉只能过去一趟。
听轩堂前面的血腥已经洗gān净了,明亮的阳光下,见不到丝毫昨夜凶恶博杀的痕迹。
她进了门,宣宏道见到她,如获大赦道:“你快进去安慰下你母亲,就说没事了,我们不会有事,你不会丢下她。”
许双婉朝他福了下腰,进去后,就见她眼睛已哭肿的婆母朝她探出了手,哭道:“双婉,你总算来了?你怎么才来啊……”
许双婉走过去拍拍她的手,道:“有事去了,事qíng忙完了就来了。”
“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跟你父亲了走了,吓死我了……”宣姜氏一见到她,这心才放下来,又是哭又是笑的,一会就又睡了过去。
等许双婉出去,宣宏道已经不在听轩堂了,他去了沁园。
长子在里头睡着,宣宏道没进去,在外面的小亭子里坐着,许双婉进去探过人后,端了茶水过来去了公爹坐的亭子。
“辛苦你了。”宣宏道喝了她一口递上来的茶,道。
许双婉浅浅一笑,看着园中茂盛的树木与糙木,过了一会,她转过头来与归德侯道:“父亲,我是自许家来,但我会死在宣家,陪着您的长子仲安一直走到我无法活下去的那天……”
她又转过了头,抬头看着归德侯府绘着飞鸟走shòu的屋檐,“这里是祖宗的地方,是您的家,也是他的家,也是我要住一辈子的地方,我想,如若可以,我想好好守一辈子,您看,行吗?”
第90章
宣宏道良久无声,好一会,他艰难地道:“她……你们母亲她不是那个意思,你莫要寒了心。”
许双婉轻轻一颔首。
她懂,是无心,所以没怎么介意,也不能介意。
只是该说的要说道清楚。
这一次是没有出事,但下一次,她不想她在前面拦着刀山火海,后面却有人在哭她为什么不管她。
那时候,饶是她就是身高十丈,以身替侯府撑起那张脸,侯府到死,连道身影都不能留下,又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让她怎么忍心面对为这个家已经费尽心机,殚jīng竭虑的丈夫。
儿媳妇掉头看着大门静默不语,宣宏道长叹了口气,问她:“他如何了?”
“您随我去看一看罢?”
“可能?”
“您随我来。”
许双婉这厢回了屋,叫了下人去请胡大夫,方才坐到chuáng上,拿起他那只伤口狰狞的手道:“刚才他睡下,我就去您和母亲那了,也没来得及帮他包扎。”
“你怎么……”宣宏道责怪的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他们刚才催的有多急。
“儿媳已瞧过,上了点药,晚一点也无碍。”许双婉垂眼,这厢睡梦中的人感觉到动静,眼睛张了张,她伸手拦上,与他轻声道:“是我,我回来了,你接着睡。”
宣仲安又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他在外面出了何事,等他睡来再问罢,现眼下就怕他发烧……”许双婉拦着他的手没放开,伸出另一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回头朝宣宏道轻言说:“父亲,他已尽力。”
他已经竭尽他所能了,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家里只能靠他们在家的这些人,不能让他在外面拼命厮杀着,家里的人却问他在哪。
谁能做到哪都在呢?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那躺在chuáng上睡着的人也很安静,他躺在那静悄悄的,那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看着虚弱到近乎软弱,而他的妻子低着头看着他,半佝楼着腰轻抚着他的头的样子,看起来也很温柔,那种温柔就像柔水一样密布在他们当中,包围着他们。
他们那一幅静谧无声,彼此相依为命的样子,看得宣宏道鼻间酸楚,一时之间,竟不能再看他们,他别过脸,两道老泪无声无息地掉了出来。
他知道世事艰难,心道自己太苦,也知长子从小不容易,却不知,原来他已经艰难至此……
等胡大夫来了,也是没出许双婉意料,胡大夫朝少夫人摇了摇头,“是有发烧的征兆,等长公子醒来再说罢,有些药得他醒来老朽才敢用。”
“等他醒来再说不迟罢?”
“不迟,他心里有数。”
“诶。”
许双婉送走了公爹,陪他睡了一会,睡到一半,她被恶梦惊醒,坐起身来就找望康,但望康不在,她好一会才想起他不在,被她送走了。
这一刻,许双婉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的孩儿啊。
**
朝廷休朝,但京中很不平静,连不知qíng的百姓也是莫名浮躁,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果然,四天后,凉州,洛州两地的三十六万大兵,抵达京郊。
凉州,洛州乃军卫州,坐位于沂京东西两边,抵达京城,从行军道过来步行至多三日光景。
三十六万雄兵大临城边,全京城所有的人都震惊了,连带文武百官。
他们知道他们的圣上这些年把凉、洛两州当成了军州,囤养了不少将士,却不知这两州已有了这等规模。
宣仲安身为户部尚书,这下也是明白了为何户部每一年的粮库都要空虚大半的原因了,拔粮至军州,原来养的是这一大群大兵。
凉州与洛州只设都督府坐镇,都督府上有大长官大都督一名,副职提督两位,下有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及把总数百位,这一次,光领兵的有官衔者就来了上百位,他们穿着盔甲,骑着铁马铮铮入了京城朝拜圣上,这惊动了沿路看到者的心神,一晌之间,众人人心惶惶,不知道出什么大事了。
宣仲安在家只呆了两天,就去了衙门公部,朝廷不上朝,宫里他也进不去,他一直就呆在公部办差。
这里还离皇宫近一点。
这几天,连续有内阁阁老进出宫中,而肖宝络一直呆在宫里没有出来,宣仲安把那天他在宫中与宝络的接触、和说的话想了又想,一遍又一遍地确定了他没有露出什么不可原谅的破绽来。
他们的成败,就全系在宝络一人身上了。
这厢肖府,戈玉瑾和林八笑收到了宣仲安那边的消息,也沉得住气,没有去找宣仲安,就是两人一直在商量着要想个办法进宫才好。
“我怕宝络吓得尿chuáng。”这天说起非要进宫的理由,戈玉瑾又道了一句,他身为三人的老大,对宝络的胆子从来不敢过份高估、展望。
“唉。”林八笑白了他一眼。
宝络不是以前那个宝络了,他长大了,但林八笑还是觉得他们兄弟三人在一块的好,有福不一定要同享才行,但有难可以一块担一担,他们三人说起来是他和玉瑾帮着他,但实则是宝络一直在帮他们,像他,他不在乎自己的穷困,但没有宝络供他吃喝,带着他看眼界,他也成不了如今的林八笑。
“你叹什么气?想法子啊!”戈玉瑾拍了他的头一下。
“有银子没有?”
“打点啊?”戈玉瑾提着他领襟,“来来来,我给你银子,你去宫门前跟那些官爷打点打点,我看他们不揍死你!”
那些人一个有他们一个半高,手里长枪一刺过来,他们就一命呜呼了,还打点!见面了,磕头喊祖宗才是真的。
“行了,”林八笑拉开他的手,“我们只有一个办法,等宝络找我们,要不你还能把这皇宫当是金淮,想去哪家刨个狗dòng就钻进去啊?”
“嘁。”戈玉瑾甩开他,“那是我儿子gān的事。”
“那我问你,有狗dòng你钻不钻?”
“钻!”只要能进去,不钻就是guī孙子。
林八笑都不想搭理他了,他也没有什么说笑的心qíng,就跟老大道:“好了,我们做好准备就是,要看形势的。”
而形势如何,肖宝络先前还看不明白,只是等那百位武将带着一身的肃杀之气进宫来后,他顿时心凉得觉得屁股都是凉的。
这下不用再多想,他也明白了他义兄为何再三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要他再装下去了。
老皇帝宴请他们时,宝络看着这些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的武官,整个人都是呆的,嘴巴也是张的,还有口水从他嘴边流了下来。
凉州与洛州的两位大都督都坐在老皇帝的左右,离的很近,看着坐在老皇帝身边的私生子看他们都傻了眼,也是好笑。
凉州的那位大都督还朝这位宝贝皇子敬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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