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他本来该长成的样子。
她的小女儿以后也会长成她本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因为得不到本该有的爱,而被惶恐吞噬得惊惧不安,卑微小心。
“她可起名字了?”洵林看着安然睡着的小侄女,看着她睡得红通通的小脸,他吁了口长气。
还好,小侄女没事。
“起了,不过还没定呢,这几天就定,洵林等会可以问问长兄,让他跟你说一说。”
“可以吗?”
“当然了。”
“那我等会见着了长兄就问。”
“望康也要。”望康兴奋地大叫,叫出声来发现妹妹动了动脑袋,手“嗖”地一下就又捂住了嘴,在小叔的背上紧张地看着妹妹,见妹妹动了动小脑袋又睡了过去,没有醒来的迹象,他这才松了口气。
“望康……”洵林转过头,看着他。
“下次不了。”望康摇头小声与他道。
“乖了。”洵林的眼柔了。
“诶。”望康高兴地又抱住了他的脖子。
在父母亲之后,他最喜欢的就是小叔了,就是祖父他都没那么喜欢,就是要陪他的时候,陪他一块玩,毕竟那是祖父,望康要孝顺听话。
洵林他们在许双婉这里没留多久就被叫走了,因为姜家的老太爷进门了,洵林要带着望康过去请安。
许双婉看着他们去了,她半躺在chuáng上看着刚吃过奶,睡得香甜的小女儿,没有出言。
这一次,她打算静观其变。
她也知道这次事,很可能是绝对站在她这边的,这不仅仅是因为长公子帮着她,而是侯府如果连个女儿都容不下,那这要置喜获皇长女,如获至宝的宝络皇于何地?
这事发现在别的府上,也许可以轻易揭过,但发现在与宝络皇同进出的归德侯府身上,就未必了。
许双婉不知道她的公婆能不能看得到这一点,但她深信,当了一辈子官的姜府老太爷,绝对要比谁都知道这一点后面带来的麻烦。
如许双婉所想,被抬到归德侯府的姜老太爷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而他想的,不止是这一点,而是更漫长的以后。
他要是走了,他女儿还是这个样的话,老太爷也知道到最后她可能就是死了,都没个人为她哭。
连洵林都知道,母亲不是真正挂怀于他。
见到父亲,宣姜氏是骇怕的,她父亲是她心中的大山,一直用他的大名保护着她,也是因父亲的名声在外,她才进了归德侯府,成了侯夫人,此后更是因着父亲,她在侯府数十年如一日被丈夫敬爱娇宠,她知道她有个好父母,但比起母亲,她其实更害怕这个只要见到她就会斥责她的父亲。
这些年,她都不太敢见父亲,见了也是小心说话,她喜欢见的是她那两个会好好跟她说话的兄长。
遂她无可奈何,被侯爷叫着一走到父亲面前,整个人都怯怯了起来。
“爹。”
“你们出去吧,我跟楚娘说几句。”
“哥哥?”见大哥,二哥也要走,宣姜氏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叫了他们一声。
姜大老爷和姜二老爷看了她一眼,苦笑着出了门去。
“仲安?”
“侯爷?”
他们一个个都出去了,宣姜氏惶惶然地朝她父亲看去,“爹……”
她跪了下来,“女儿知错了。”
“你知错了什么?”姜老太爷闭上了眼,把这些年里所有的苦楚都藏在了眼里,“你哪一次都说知错了,可你改过没有?”
她当年还在家里的时候,知书达理,温柔敦厚,遂归德侯府的老友替儿子求娶她,小儿女们也互相生了qíng愫,他就满心欢喜答应了下来,只是好景不长,等她进了侯府,一切都变了。
她养在深闺当中看不出的那些问题,也都露出了水面,老妻愧于没管教好她,腆着老脸来侯府教她管家,可她在侯府的时候还好,女儿万事听她的,可她转脚一走,他们女儿就偏听偏信,刀子捅到自家人身上来了,她也能为着别人两句好话而觉得不是别人的错。
别人夸她至善至美要她帮忙,她就真当自己如是,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帮得上;归德侯府出事了,别人对她冷眼相待,她害怕人看不起她,不喜欢她,就躲在府里不出去了。
错了二十几年,她老母亲惶惶然地死去了,她还在说她知错了。
“我是知错了。”宣姜氏努力掩下对父亲的害怕,虚心道。
她知道这次逃不过,一定要让父亲对她满意才行。
“好,你知错了,你知道你错在哪吗?”
宣姜氏害怕不已,红得发肿的眼里又有了泪水,两行泪又流了下来。
但她面前的姜老太爷没有动静,她抬起头来,见老父的眼睛是闭着的,她更慌张了起来。
她父亲比她死去的公爹难讨好多了……
“爹,你别这样,刚才夫君看我的眼睛就够让我害怕的了,”宣姜氏从刚才不安到现在,到这时,她已经绷不住了,一股脑地把脑子里的话说道了出来,“你们不是觉得我说淹死那小孩子的话错了吗?可我没错啊,她生出来有什么用,她根本就不能为侯府传宗接代开枝散叶,这有什么用?我是为了婉婉好啊,你看,我们姜府,母亲生了大哥二哥,才得了您一生对她的尊重独喜,像我,我也是生了仲安和洵林,侯爷才与我恩爱有加啊,我是为她好啊,爹,你们喜欢的都是能继承衣钵的儿孙啊,不是吗?生女儿有什么用,这话不只是我这般认为的,外面的那些……”
“你难道不是女子吗?你难道不是我的女儿吗?”姜老太爷睁开眼,脸孔因悲愤一片涨红,“我们当初也没有淹死你啊?”
“她能跟我比吗?”宣姜氏想也不想,话冲口而出。
姜老太爷举起了手。
宣姜氏骇怕得当下就闭起了眼,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哭喊道:“爹,我是为侯府,为死去的老侯爷,为我夫君着想啊,为了他们,就是你打死我,女儿也不要背叛他们。我是为了整个侯府,我何错之有?”
宣姜氏真不觉得她有错,她哪来的错?她完全是为了他们着想啊,他们想要儿子,只要有了儿子,他们的香火才能继承,有了儿子才有以后,像她,有了仲安,侯府不就撑起来了吗?是她生的仲安啊……
他们怎么就不能明白她呢?
怎么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明白她呢?
她是为他们好啊。
第135章
姜老太爷的手,颓然地垂了下去。
“是我错了。”姜老太爷摇摇头,终归是他错了,他不该把女儿嫁进归德侯府,当一门宗妇。
她担不起宗妇这个身份。
见耳光没有落到脸上,宣姜氏悄悄睁开了眼,见老父沮丧地垂着头,她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又隐隐地高兴了起来。
她是没错的,她就知道,只要是她真心为着他们着想,他们就会怜惜她,宠爱她。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所做的,都是以他们为天,他们又如何能不喜欢她?
宣姜氏这厢柔弱顺从地道:“爹,您没错,是女儿错了,您要怪就责怪女儿罢。”
姜老太爷看着她恭顺柔弱的姿态,惨笑了起来。
他以前还想他跟老妻从小珍爱女儿,只教她温良恭俭让,却未教她太多人间险恶,让她过于柔弱是不是错了,想想,他身为她的亲父,还是料错她了,怎么好好地存活下去,她早已无师自通了,只是通的不是他们想要教她的那条道。
他也罢,她的兄长也罢,还是死去的老侯爷,她现在的丈夫,她都有应对他们的一套办法,也许可以说这不是她想出来的办法,而是她的本能……
这要是换到了一般人家,谁不想要这么个为着家里着想的儿媳妇呢?一般的人家,哪怕许多的宗门世族,也是毫不避讳让人知道他们都以生子为喜,只是不像她一样愚蠢,把话说出来当作人的把柄,做的这般难看,他们就是不喜欢,也会把人生下来养着。
她蠢就蠢在,在归德侯府无所顾忌地把这话说出来了。而归德侯府这样的人家,连个女儿都容不下,说出去,就是所有的人心里都觉得她的话对,也会耻笑一品侯府,连个女儿都养不起;一品侯府,意指生了女儿的皇后生了个没用的东西。
她更蠢的就是蠢在,她这话,是针对替她把侯府撑起来的儿媳妇说的。
她身为宗妇,做出了这等事来,这是把归德侯府架在火上烤,姜老太爷知道女儿是想不清楚的,就是跟她道明了,她也不会懂。
她是聪明啊,可惜,聪明的太有限了,也聪明得太自以为是了。
“不,你没错。”错的是他们老夫妻,把她嫁了出来。
“爹。”宣姜氏忍不住欢喜地笑了出来。
“儿啊,”姜老太爷看着她欢喜的笑,老脸一片惨然,“为父只能护着你走到这一程了,以后你好自为之。”
“爹?”宣姜氏不明白,她又慌张了起来,“爹,爹,你不是已经病好了?毒不是已经解了吗?”
“大儿,二儿,进来!”姜老太爷敲了敲拐仗。
姜大老爷和姜二老爷听从父令走了进来。
“爹!”
姜老太爷没再看她,他在儿子们的扶持下走了出去,碰到了门边惨淡的女婿,他停下了脚,跟他道:“为了侯府的以后,为了你的儿孙们,关起来罢。”
“是。”宣宏道恭身拱手,热泪在眼中翻滚而下。
“你们以后,就当没了这个妹妹,”姜老太爷说到这,整个背都驼了下来,他躬着腰,难掩心中那如被刀子搅的揪痛,老泪纵横,“就是往后我不在了,她走的时候,送她一程罢,别让她走得太孤单了。”
是他们老夫妻俩对不住她,带着她来到了这个人世间,却没有好好教导她走上正道。
“爹!”姜大老爷紧紧地扶住他,“不至于……”
“不,你们不能再帮着她了。”姜老太爷勉qiáng地站起了身,他侧过了身,看向女婿,头又往后看,看到了身后流着泪,极其惶恐无助看着他的女儿,他叹道:“姜楚啊,你四十岁了,该轮到你自己承担自己的命运了,我们帮不了你什么了。”
“大哥,二哥?”宣姜氏快步向他们走来,“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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