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絮絮叨叨地跟小银说个不停,冷不防身旁那个比鬼更可怕的大哥发出一声呻吟,慢慢直起身来。
我心中骇然,猛地抱起小银退到一边,身体几乎要嵌进墙壁地紧靠着,心中不住祈祷:别看我!别看我!千万别用你那张比木乃伊还恐怖的脸来看我!
当然,上天是从来听不见我祷告的,那个“木乃伊”,慢慢转动了那双仿佛随时会摇摇坠落的眼珠子,最后落在我身上。声音大概是因为多天缺水而有些嘶哑:“你是谁?”
那眼珠真的不会掉下来吗?我抱紧了怀中同样瑟瑟发抖的小银,脸色惨白,很想移开目光,可被那双鬼眼盯着,竟连呼吸也不敢重半分,更别提动弹了。
“木乃伊”冷笑了下(其实他连嘴唇都没有,这动作绝对是我自行想象的),又是嘶哑的声音响起:“害怕还多管闲事?”
我怔了怔,他的眼神,怎么说呢?明明只剩下两个珠子,明明象是在冷笑,明明用着嘲讽的口气,可是为何我却从中看到了异样的沉痛呢?
其实,那张脸看多了,也不是那么恐怖。忽然想起星爷说过的那句话,不由脱口道:“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再看他脸上贴了一堆我敷上去的糙药,换个角度来说,倒象个……绿色的木乃伊,想到这里,我不由轻笑出声。倒是他一时竟有些呆了,全不知我为何发笑。
我虽还在发抖,却还是脱出yīn影走了上去,将自己沐浴在月光下。看他一副惊怔的表qíng,不由连发抖都忘了,越发觉得这张脸也不是太恐怖,倒有些好笑。
“你问我为何要多管闲事吗?”我指了指自己的脸,笑道,“总结为一句话便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许是我笑地太过灿烂,他的眼神亮了亮,又熄灭,慢慢别开脸,不带感qíng地道:“姑娘说笑了,你的qíng况又岂可与在下相提并论?在世人眼中,姑娘顶多算是个貌丑之人,而在下却是个实足的妖怪。姑娘敢说,初见在下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阿门!我脸色变了变,不由gān笑了声,暗衬:我刚刚好象觉得他比妖怪更恐怖……
“象我这么一个连父母都恐惧的人,活着又有何意思呢?姑娘实不必好心救在下。”
“如果我是你,遭遇了这样的事,顶着这么副皮囊,也一定不会想活在这世上丢人现眼,外加遭人鄙夷。”他没有回头看我,听了这话却也不由身体一颤。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把小银放下,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脸,平静地道:“可是你不想死,对吧?”
他猛地一震,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那两颗黑白混杂的眼珠都突出了半寸。恶~,忍住,我紧了紧牙关,仍旧直视着他。
“要死的话有很多办法,可以把刀cha进胸膛,可以跳崖跳河或者跳楼,至不济也能学女子上吊,可是你却偏偏选择在这里自生自灭……”
我忽然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视线却没有一瞬移开。明明痛苦地已对世间绝望,明明清楚死了就可以彻底解脱,却仍从心底渴望着生存,也许正是这种卑微却qiáng烈的执着,才让我忘了对那张脸的恐惧,而无法放手。
“你在等着什么吗?也许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可是你又确实在等待,即便死亡离你越来越近,你也没有放弃。你等的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希望……但不管你是什么,你应该都不想死吧?”
“你……到底是谁?”
我思索了半晌,斩钉截铁地道:“路人甲。”
看他一副眼珠子又突出半寸的样子,眼看就快冒出来了,我吓地连忙起身后退一步,撇撇嘴,委屈地道:“那路人乙总行了吧?”
我抱了小银坐在一边,若无其事地吃着手里的烤野兔,眼光却忍不住往对面的人身上瞟。那人,也正嚼着兔ròu。我发誓,这么偷窥绝不是为了看看兔ròu会不会从他脸颊漏出来,而是……而是,这人的吃相实在太优雅了,跟我láng吞虎咽的样子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嘛!
本来,我以前每天见着祈然的举止,这个倒也算不上震惊和打击,可是……可是,问题就出在他的举止和他长相差的未免也太多了吧!还是因为我最近受了太多惊吓,故而心脏承受能力变弱了--大惊小怪?
“姑娘为何不问问在下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
通常问这种话就是长篇故事的开始了,我jīng神一抖擞,拿了两片包着兔ròu的菏叶和一些水果放在周身,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副乖宝宝听chuáng头故事的标准样。
他显然被我怪异的举动吓了一跳,半晌回不过神,没有唇的嘴巴半张着,从脸颊镂空处都能看到外面的光景。唉!这副样子要他怎么活下去啊,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诶?我都准备好了,你怎么还不开讲?”见他不动,我不由催促道,“还有,你要是敢说到一半冒出句,yù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我保证会让你第一百零一次自杀成功!”
“哈哈……”他怔了怔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那脸上所余不多的破烂肌ròu挤成一堆,牙齿眼睛更是随时要往下掉地动dàng着。可是笑声也牵动了他的伤口,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哎呀……姑娘,你真是古怪的人……哎呀!”
我看他伤口都迸裂了,却还止不住笑,只得叹了口气,摸摸小银,道:“小银,帮帮他吧!”
小银看了我一眼,不qíng愿地咕哝一声,这才慢悠悠地走过去,顺着他身体爬到他肩头,开始舔他流血的伤口。
“别动,小银的唾液有疗伤功能。”我阻止了惊讶莫明的他将小银甩开的举动,笑道。
直到我将最后一块兔ròu塞进嘴巴里,他还是略带呆傻又震惊地表qíng时不时望向小银,倒是我们家小银镇定从容,早闭上眼会周公去了。最后,我终于耗光了耐xing,有气无力地道:“木乃伊大哥,你的故事倒底还讲不讲啊?再不讲我可要睡觉了!”
看他的表qíng,应该很想问木乃伊是何物,只是介于我一脸的不耐,才勉qiáng吞了回去。他缓缓抬头,望着长空,开始陈述一个在我听来滥俗却直刺人心的悲剧故事。
“我本是祁国一个较有名的官宦子弟,家中只我一个独子,兼之我自小又天赋过人,所以父母长辈都特别疼我爱我。另外,还有个从小定亲的未婚妻,青梅竹马,生活可说是相当幸福美满的。由于幼年时体弱多病,我曾得一位高人指点随他上山学艺,是以多年不在家中。”
“谁知自小寄居在我家中的堂兄竟对我未婚妻起了歹心。加之只要除掉了我,家中就只剩他一个子息。所以那日我学成回家,想到终于可以和小莲成婚,心里真正兴奋莫明。堂兄为我接风,我也丝毫不曾提防。可谁知……谁知他在我酒中下药,待我醒来却已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未婚妻见到我时,再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甜蜜,只管尖声凄厉地惨叫。父母也是一见我的脸,便吓晕了。我原还奇怪堂兄因何不杀我,却原来他自小被我风头盖过,受人忽视,是以要我也尝尝这种……滋味!”
“这一年来,我无论走到哪里都免不了被人追打趋赶的命运,即便戴着面具,也无法抹杀我心中对这副长相的恐惧。总想着若睡觉时,面具被摘下来……”
“于是慢慢地,我不再抱有幻想,试问一个连父母都无法忍受的人,世人又岂会容得下他?我开始想,我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gān脆……”
我将刚刚啃完的果核扔在一边,擦了擦手,道:“这一年,你应该也遇到过怜惜你同qíng你的人吧?”
他呆了呆,低头陷入了沉思,许久才无奈地点头道:“是有过一两个。”
“看来锁住你的不是别人,还是你自己。”我起身拍了拍满身的尘土,背上背包,抱起小银,淡笑地看着他道,“不过,说说容易做来却难,你也别把我说的太当回事。天亮了,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姑娘,等等!”他见我要走,慌忙起身到我面前,拦住我道,“可否让在下跟随姑娘?”
“啊——?”我当场傻眼了。
“可否让在下作为护卫,追随姑娘左右?”他的言辞恳切,又再将意思重复了一遍。
我一个趔趄,他……这是在向我表示效忠,天哪?这是什么状况?我勉qiáng扯出一个笑容:“这位公子,您堂堂七尺男儿怎好跟随一个女子,再说男女授受不清,这样于我的名节也不好……”丫的!这咬文嚼字地怎么这么难?
原本还觉得他是象步杀那种冷血无qíng的角色,可是现在怎么颠倒过来了?一副柔弱纯蠢的德xing,最恐怖的是还死缠烂打!
“姑娘对着在下这张脸仍能谈笑风声,丝毫不惧,想必也不会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吧?”
看他那副比鬼更恐怖的脸上竟还能盈满笑意,我不由又是恶心又是气愤地大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惧了?要我以后都对着你那张脸吃饭,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是吗?”他微微一颤,神色仿佛一瞬间变的冰冷异常,难怪我刚刚会觉得他跟步杀一样冷血,看来潜质不错。
步杀……他应该还在祈然身边吧?他总是气息凉薄的连我和祈然都会不经意忘记他的存在,可是,却总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喂!”我讷讷地叫了他一声,满心地不甘愿,“名字!”
他又是一呆,抬头看我。大哥!可千万别再把你那两颗眼珠突出来了!
“你要跟着我走,总得告诉我名字吧?”
“那你呢?”他冷冷地看着我,当然这冷冷的表qíng还是我猜测的,“你又叫什么?”
我将怀中的小银紧了紧,想要汲取他身上的温暖,缓缓别开了头,复又转过来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水冰依,我叫,水冰依。”
我知道我不应该说这个名字,水冰依早就死在那悬崖下的熔岩中了。也许这个名字将来会为我带来无尽的灾难,可是在这一刻,我却不想骗他,骗这个已经对世间绝望却仍努力攀附着我渴望生存的男子。
也许是错觉,我仿佛在那瞬间看到他眸中的光芒忽而一亮,随即黯淡了下去,道:“我没有名字。如果,非要有个称呼,那就叫‘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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