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抖地缩回手,用很大的劲咬牙才能阻止眼泪溢出来。这就是步杀担心他的原因吗?这个傻瓜,为什么明知自己绝不可催动内息,还要冲出来救我?我低头看他。
他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皮肤晶莹如皎洁的月光。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轻抿着,却仍是美的惊人。虽然我看不到他大部分的面容,却能感受到沉睡中的他如婴儿般纯净,如天使般圣洁。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就这样死去的!
蒙阔轻蔑地瞥了眼我和昏迷中的祈然,对上步杀时却带了几分敬佩,朗生道:“你以为带着这两个废物逃得掉吗?”
步杀不说话,全身漫布开抑制不了的杀气。我却抬头,冷冷地道:“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现在就说出来,我怕你待会没命发表。”
蒙阔眼中杀机陡盛,却不答我话,对着步杀沉声道:“‘玄武石’在哪?只要你jiāo出来,我保证你们三个可以毫发无伤地离开这里。否则……”
“你这么肯定石头在我这里?”步杀面色不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哼!谁不知道玄武石原本在‘青竹居士’谢家齐的身上,谢老前辈武功之qiáng,当世险少有人能与之匹敌,所以根本没人敢打玄武石的主意。”
“可是自从一年前,他莫名其妙地从武林中销声匿迹后,玄武石也就不知所踪了。很凑巧的,我一个朋友打听到,谢前辈失踪前的一个月,也是你接到暗杀他命令的时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你敢说不是你拿走了玄武石?”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步杀淡淡地说,眼中有某些不知名的光芒在闪动,目光仿佛穿透了蒙阔投向很遥远的地方,象在缅怀什么旧事。但手却握紧了刀把。
蒙阔眼珠一转,有意地瞥了我一眼,yīn险地笑道:“你步杀的本事我当然不怀疑,只要你想走,这世界上恐怕还没有拦得住你的人。可是她们两个呢?只要我拼着损失几个手下,先把其中一个抓起来,你还不是要乖乖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站在前排的几个人双手一抖,竟翻出一张挂满倒刺的鱼网。果真是有备而来。
步杀握刀的手松了下来。
“一个昏迷不醒的废人和一个没有武功的女人,我倒是很想看看你要先保护哪个?”
我第一次在步杀的脸上看到这种沮丧而无奈的表qíng。因为他看上去总是如此坚不可摧,仿佛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骄傲如斯的人,此时此地却不得不为了我和祈然,放下手中的刀。
“哈哈……”蒙阔大笑,“以冷血无qíng著称的步杀竟然也有为了别人放下屠刀的一天。而且还是为了一个丑八怪和一个没用的废人。”
步杀垂下了眼帘,我能看到他眼中熊熊的怒火和一触即发的杀气,还有一丝对自我的厌恶和彻底悲哀。
我不知道一直在战斗的他为什么要自厌,却能深刻感受到这样的心qíng。
如果不是我的无能,如果不是我的消极,祈然根本就不会躺在这里昏迷不醒。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卑鄙。曾经,我想尽了办法融入他们中间,说他们是我唯一的朋友。到现在,他们终于开始接受我了,我却用“不能在这里留下足迹”这样的借口,一次次冷眼旁观,一次次把自己置身事外。
“步杀!”我开口,声音冷如寒冰。
他回首看我,一时竟回不了神,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诧,看得我心中狠狠一痛。
我的手中多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正抵在祈然白皙光洁的颈上,维持着平静冷漠的声音道:“把‘玄武石’给我。”
步杀缓缓地转向我,眼底的冰冷几乎可以把我冻僵。他墨黑的发丝贴着黑衫在风中轻轻扬起,衬着他苍白的脸,赤红的眼,竟犹如来自地狱的修罗般冷酷、邪恶。
以前的他,由于祈然的温暖,一直将黑暗和冰冷深埋在心底,竟让我误以为那就是全部的他。真是可笑——
原来,直到此刻,我才真正见识到步杀的可怕。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杀手——步杀。
然而,真正让我心惊的,却是他冰眸中一抹深深的伤痛,压垮我最后一丝自我保护的意识。仿佛烈焰中的一股幽蓝之火,燃得我全身如被撕裂般生生疼痛。
他是想起了我的誓言吗?还是我那句:你们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吞下所有的苦果,将几yù喷礴而出的眼泪qiáng压回心里,匕首一抖在祈然晶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丝:“如果想要他的命,就把‘玄武石’给我!”
“你敢!”步杀猛然一吼,赤目紧盯着我似要把我灼穿,“汲血”刀横劈而下,却在到达我头顶前生生停止。
几缕断发顺着我的脸颊缓缓飘落到昏迷的祈然脸上、唇上,随着他微弱的鼻息颤动,黑白甚是分明。我用没有握刀的手将它们轻轻拨开,最后深深地望了眼这张深烙我心底的脸。
多想告诉他,善良美好如你根本不需要戴着面具生活;多想告诉他,请不要对任何人都好,却惟独忘了对自己好;多想……
我抬起头,无畏地直视那张冷然震怒的脸,嘴角却是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我很清楚,全世界你唯一赌不起的,就是祈然的命。”
步杀怔怔地望了我半晌,赤目逐渐转黑,直到恢复夜幕的暗沉。我知道,他已经将我视做如蒙阔那样陌生的仇人了,再也不是那个一起笑过、发过誓的朋友。
我忽然醒悟:真是可笑,也许,他从来也没有当过我是朋友。
我的心一阵阵绞痛,却要笑看着他缓缓地将刀收起,并从胸口拿出一块漆黑、浑圆的晶石狠狠扯下,抛给我,冷笑道:
“为了这样一块石头,竟让你不惜毁容、发毒誓,还紧跟了我们一个月,真是难为你了!”
我紧紧握住仍留有他身体余温的玄武石,收起匕首漠然道:“我劝你,与其在这里跟我废话,不如带了萧祈然快走。他……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吧?”
步杀眉头轻蹙,眼中如利刃般的杀意一闪。随即,快速走近我身边,蹲身扶起昏迷中的祈然。在他起身的瞬间,我抬头,朝他展露出一个淡淡的,却无比真诚的笑容,眼中的光芒如繁星般温和灿烂,却掩不住淡淡的悲伤。
他一楞,随即无比嘲讽,无比冷漠地扫了我一眼,那神qíng仿佛在说:你到了现在仍想骗我吗?随即,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只留给我一个无qíng而又孤独的背影。
[第一卷:第6章 回头]
我起身,朝着仍被眼前局势变化震得无法回神的蒙阔众人嫣然一笑,因着脸上那几道狰狞的刀疤赤luǒluǒ地bào露在空气中,他们着实打了个激灵。
“蒙将……大人,步杀要跑了,我们快追!”一个醒悟过来的士兵急切地提醒道。
“追什么!”蒙阔喝道,随即用带着几分激赏的眼光看着我,笑道,“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能有如此高深的心计和智谋,竟连步杀都会错信于你?真正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嘴角一瞥,皮笑ròu不笑地回应;“比起乔装改扮的蒙将军和您老的众部下,我小小的yīn谋又算得了什么?”
蒙阔虎目一敛,眼内闪过数道凶光,沉声道;“你如何会知道……”
看到我嘴角促狭的笑意,他的声音猛然一顿,气急败坏地喊:“你竟敢套我的话?!”
“咦!不是你自己非要告诉我的吗?我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啊!”
“臭丫头!”蒙阔bào跳,“识相的就快把玄武石jiāo出来,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蒙将军!”我猛喝一声。
“是!”背后一群士兵终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唉!天生军人的条件反she就是没辙,我摇头。
蒙阔狠狠地瞪了背后众人一眼,声音马上消失,真不愧为训练有素的士兵。
“蒙将军,你也看到我这张脸了。”我yīn险地笑笑,“若非你们搅局,我尽可慢慢将这石头骗到手,此刻却不得不改变这全盘大计。你认为,一个女人,如果连这个都不在乎了,还有什么生不如死可以吓唬我呢?”
我这句话当然是在误导他,让蒙阔以为脸是我为了接近步杀取得玄武石,而自己画花的。面对这样一个为求目的不折手段的人,他才不得不心生畏惧。
蒙阔扶着剧痛的手臂,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许久才眯起眼,狠狠地道:“就算不用任何手段,我只要qiáng取,你认为可以带着玄武石跑掉吗?”
我笑笑:“当然不可能。不过蒙将军,你记得离我多远的地方有条河吗?”一脸的无所谓。
蒙阔脸色一变,因为客栈的右前方,也就是离此处不远,就是一条护城河。却仍是嘴硬:“你花了那么大jīng力,才从步杀那里骗来这石头,怎么舍得如此扔掉?”
我笑容不变,反更见灿烂:“那也比拱手让人好啊!”
“说吧!”蒙阔终于自觉败下阵来,“你到底要怎样才肯jiāo出玄武石?”
我暗笑,这个一根筋通到底的军队老粗怎么跟我比诡计。也不知道那些威胁步杀的手段是谁教他的……
是谁……教他的?我的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阵恐慌,神经瞬间紧绷,连每个毛细孔都皱缩起来。我很清楚,当年杀手训练所造就的,如本能般的危机意识竟在此时启动了。
没有人能了解,我对这种意识厌恶和恐惧的程度。它的出现,是时时刻刻提醒我,那段我拼命想要遗忘,却如梦魇永远纠缠着我的过去。
我握刀的手微微渗出冷汗,胸口不断传来的“扑通扑通”声让我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狠狠的把指甲嵌进ròu里,剧烈的疼痛让我稍稍清醒过来。
我面上漫不经心地笑笑,却一阵全神戒备。
蒙阔被我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气得几乎跳脚,沾血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甚是可爱。
虽只是三月,阳光却意外的有些刺眼。
突变,陡生。
烈日下,我竟能感觉一道寒气侵体而来。jīng光闪过,我凭着本能,用手中匕首举高相抵。
然而,意料中的金属相击声并没有传来,我心叫不好。肩膀处猛然传来一阵剧痛,我却顾它不及,狠狠往后一退。
肩膀有肌肤被撕裂的疼痛,让我一阵晕眩。
我险险站稳,咬牙看着眼前笑得无比欠扁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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