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发现得意之下说漏了嘴,不由偷瞟了杨严尘一眼,他嘴角弯弯似有笑意,虽是眼睑低垂,可我依然能感到那温柔的目光在我身上兜兜转转。烟花三月,烟花三月,那小屋中的点滴似又浮现在我脑海之中,我仿佛迷了心智一般痴痴瞧着他,只觉那唇畔笑影渐深,忽听霄平说道:“烟花三月下扬州,如此美名,那这毒也必定特别的很。”我慌忙收回目光,顺手扯下chuáng边纱帐,细品他方才的话,那语气平淡,似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浮生悠然笑道:“你可说对了,烟花三月怕是我所知最为厉害的毒香了,非但毒xing大,而且死状也甚为妖异可怖。”他似不经意地瞄向杨严尘,我的手心渐渐起了薄汗。“只是……”他话锋一转,“音音,你可知,十多日前,司徒檀死在扩云山下的香樟林中,一同殒命的还有鹰山左轻卫!”我手下一颤,猛地站起身来:“他死不死的与我有何gān系?”慕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我:“与你也并非毫无关系,司徒檀算是我等的好友吧。”
我蹙眉道:“你们的好友,我却并不认识,为何……”忽然我脑中jīng光闪过:难道……番邦屡次进犯中原,这些个江湖人士一直找杨严尘的麻烦不就是为谋大事么?既然他们与司徒檀颇有jiāoqíng,那会不会也在打着鬼主意?如此一来,他岂非危险得很?一时间我慌乱不已,急着朝他望去,只见他眼眸晶亮似无所畏惧:死人,恐怕死到临头也不会露出惶恐的表qíng!我咬了咬下唇,转眸瞧着浮生说道:“司徒檀是我毒死的,我在他面前使出了魔域的武功,他竟也没有瞧在你们的面子上饶过我,那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浮生眸光一闪,似有疑惑,而霄平掠到我身边急声问道:“他怎会如此为难你?音音,你可伤到了?”我微一摇头,抓了他的手说道:“宏锦哥哥,他只夸我罗音剑法使得好,却还是要取我xing命,我哪里知道他是你们的好友啊。”如此说只为让他们信我的话,可仔细想想,司徒檀确是没有丝毫伤我的意思,可现如今也不得不说谎了,否则他们追究到杨严尘的头上,这扩云山他八成是下不去了。
霄平将我的小手捏得紧紧的:“无妨,总是你的安危要紧啊,你爹爹他自然不会责怪你的。”
我眨了眨眼,装作怯怯的模样瞧向浮生,他只微笑道:“司徒檀是你杀的,那鹰山左轻卫呢,足有七十二人之多,且各个不是等闲之辈。”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杨严尘道:“左轻卫是杨某下的手,与叶姑娘无关,众位宫主无需再责怪她,一切都是在下的错!”死人,真是个死人!这个时候逞什么能啊?我恨不得猛揍他几下出气,却见那三人对望了几眼,各个高深莫测的模样。我努力定下心神,走到杨严尘面前说道:“我有些事想要麻烦你,可否先去殿外等我?”他正要拒绝,我狠狠瞪过去,他默然看了我许久还是点头答应了,瞥见那眼中丝缕的不舍与担忧,我心头也是微微一dàng:他眼中暗含的深意我竟都看得这般清楚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竟如此注意他的qíng绪变化,往往一个眼神,我便知晓他想说什么,这难道真是心有灵犀吗?
“音音你要说什么,此刻该无禁忌了吧。”浮生悠悠然望着我,仿佛很是惬意。
我深吸口气道:“你欠我那么多,如今总该还了吧,我求你保他xing命,于你应不算太难的事。司徒檀拿我的命要挟他,他拼死才杀了左轻卫,难道我不该报恩吗?他一路对我照拂有加、关怀备至,况且前番麒麟水阁的人夺了峨眉至宝,他也只是取回宝物并未伤人。一直以来他都对我魔域以礼相待,如今人家上山为客,你们又怎能叫江湖上看笑话呢!如此以众欺寡,胜之不武,又岂是我魔域之人该做的!”浮生神色未变,慕遐却朗声大笑起来:“我们何曾说要他死了?对于杨大盟主,我等一直都只有敬佩二字!”“哦?何处能得你们敬佩?”我疑惑不已。“他身受重伤敢独自一人上扩云山,其一也,轻云中毒他能亲自前来致歉,其二也,而以你之言,他舍命相救又这般维护我魔域之人,如此高风亮节又侠肝义胆,我们还会有二话么?来我扩云山的必是客,音音你放心,我们虽与司徒檀jiāo好,可并不与他同流合污,我魔域难道不是中原武林的一份子吗?”一听这话,我顿然舒了口气,他们倒各个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这样我便放心了。刚想转身离开,却听轻鸾唤道:“音音,我有话跟你说,能不能,能不能过会儿再走?”她定是要说寒的事,但此刻我却不想听,便生生拒绝了,飞快地奔出屋去,一眼便瞧见那落寞的身影立在雪中,仿佛轻烟化尘,飘渺得不似凡间之人。我蹑手蹑脚走至他身边,他回眸望我,唇边漾开浅浅笑容,我忽地想起早上那番恶言,必定又伤了他的心了,便隐隐有些后悔:人家毕竟是好意,再说学剑于我来说无半点坏处,难得他那样尽心尽力。只是他如此做法,难保别人没有什么想法啊,咳,今日在他们面前那一出,怕更是有的传了,也罢也罢,待到他下山,所有传言都会化为乌有,现下,就随它去吧。我款款上前笑着说道:“我还没吃早膳呢,陪我吃点吧?”他眼中立刻迸发出欣喜之色,低低应了声,我一笑当先走在前面,进了卿叶楼,吩咐月痕樊落取了些小点心来,便与他围了火盆坐下,窗外飘雪渐轻渐弱,却也扬扬洒洒飞舞不止。
正在出神,他轻柔地握上我的手:“方才,你为何要护我?”我望进那一弯碧波之中:“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我的半个师父,我能不护么?”
他似不满意道:“你不是说我们俩救来救去的早就扯平了么,那么这第一条便不算数,我早说只授剑法却并不是你的师父,所以这第二条也不能算,我要听别的理由!”我失笑道:“你还真是耍赖啊,再这样我便像一早那般狠下脸对你了!”
话刚一出口,他眼中神采顿然黯淡下来,我知道失言了,急忙说道:“我当你是朋友啊,你要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死了,我心里说不过去的。”他略微一笑,却依旧脸色淡然,我只得叉开话题:“轻鸾虽说久病未愈,可容貌清丽,更显楚楚动人,此刻没有面纱遮颜,盟主大人可有多看两眼?”他在我手心啄了口,眸心的慕恋是如此显而易见:“你明知道我眼里只有你,旁的女子再美也难及你分毫啊。”说不感动那必定是假的,我抬手轻抚上他的脸颊:“如今你花言巧语的功夫见长啊!”
他低低一笑:“你能如此和颜悦色与我说话,我便觉得无比幸福了……”
我也轻笑出声:要我和颜悦色也很容易啊,只要你别再总惦着我,别再想娶我的事,我们便可以一直一直这样下去的。可是,我知道不能,那么,那一天终会来到的。我盯着盆中跳跃的火光,心思渐飘渐远,只听他迟疑道:“你,和霄平君,好像特别亲近。”
我愣了愣神:“哦,除了轻鸾,他和我年纪最为接近,未下山的时候我常去他的霄平宫嬉戏,他那儿有条罗月河,水清且浅,月色下波光粼粼、柔美动人,实在妙不可言。”罗月河,那里有我与寒多少甜蜜的过往啊,可斯人已去,那风光再美怕也入不了我的眼了。他微微点头,捏着我的手轻轻摩挲,我略一挣:“好了,我的手已经不冷了。”
他怔了怔却没放手,猛地将我拉近,我险些跌进他怀里,正要责怪几句,忽听他低声道:“你还戴着它?”我一瞧,衣袖滑落,腕上的玉镯便显了出来,我嘟了嘴道:“你不想瞧的话,那我这就取下来!”谁知他紧紧捏住我的手腕急切道:“别!我要你时时刻刻戴在身上,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我一呆,没想到他那么大的反应,无奈小手被捏得生疼,只得点点头勉qiáng应下了。他仿佛欣喜若狂,在我手背上印下无数个轻吻,我好笑地贴近,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了句:“好啦,要给我洗手么?”他忽然定睛看着我,脸颊微微泛红,我挑了挑眉:又怎么了?只听他说:“这衣裳虽是华美,可,可领口开得那样大,怕是不太好吧。”我垂首瞧了瞧,胸前chūn光无限,他离我那样近,必是尽收眼底了,我又如何向他解释这是苍国的宫廷服饰呢,只得故意媚笑道:“怎么,不好看么?你不是一直想瞧的么,如今有了机会竟不愿意了?”他侧脸望向窗外,似吸了几口气才道:“我说过想要正大光明地看,却不是这样所谓的机会!你穿成这般模样,山上男子哪一个都能瞧见,我,我不愿意!”我扭过他的脸:“又吃味啦?这衣裳远看哪里瞧得见了,只有像你这样近的才能看清,平日里能近我身的也就他们几个,你又吃的哪门子醋啊!”他终于抬眼看我,那眸中的纯净清宁一如小儿般无邪,我不由呆呆而望:我,我真是爱死他这双眸子了!只见他眼儿一弯又说:“那凤钗,你说过上了山便戴给我看的,如今不会连丢在哪里都忘了吧。”我怔住了,当时只不过是一时的应付,他却还记得如此清楚,我已收下玉镯,这凤钗是绝对不能戴的,一来与我惯常的衣装不配,二来戴在头上之物如此显眼,不像镯子还可拢在袖下,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真与他有什么呢。一念及此,我缓缓冷下脸,起身踱至窗前:“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呢。”他飞身过来一把环住我的腰:“小桐,我又说错了什么吗?在山上见你一面如此之难,我不想就这么……”我猛地打断他的话:“我看雪也差不多停了,让樊落陪你到处逛一逛,圣山上美景众多,你可慢慢欣赏!”他身子一僵,好半天才松开手:“那好,你忙你的,我不来打扰就是了。”
说罢转身匆匆离开,我唤过樊落让她跟去,便坐到桌边思量起解毒之法。
时间过得很快,晚膳后,暮色渐起,我披了风氅步出小楼,仰首望去,天幕上,星月冷冽明亮,照耀天地静美如幻,我长叹一声,心头顿生愁绪:美景如斯,为何无人与我同赏?
脚下似不由自主,我一拢衣衫,踏月而行,风槐阁畔绿竹林边,那消瘦颀长的身影依旧挺立,我不知怎的心头隐有喜悦:“还不睡么?”他却并未回首看我:“月华柔美,我实在是有些贪看月色了。”我微微笑道:“雪后的月光确实特别美。”他似瞧不够一般凝神望月,良久才幽幽说道:“我心中的佳人,她便像这一轮璧月般澄澈清亮,纯美不可方物!君不闻: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沉璧。我愿夜夜沐浴在她的清辉之下,看她秀雅如兰的笑靥儿,看她玉软花柔的俏模样!”我望着他,刻意无所谓道:“她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么?这样美好的人儿,怕是只有仙境里才有的吧,便是世上真有这样的可人儿,又怎会属于你?”他眉目舒朗,那丝淡笑也益发轻浅了:“我也知自己未必有那样的福气,我,我只愿守住心中那一轮皎皎明月,愿化星光为她照亮一片夜空;我只想抹去她眉眼间的寂寞愁苦,让她此生唯qíng唯爱,再不懂仇恨二字;我只盼她能忘却过去,从此安乐一生,哪怕伴着她的人不是我,只要她幸福,便已足够……”我不知是怎么回的卿叶楼,只记得他眸中一波一波的柔qíng几yù将我淹没,耳边他低沉的嗓音似回dàng不息:“小桐,他到底是谁,他到底在哪里……”他是我此生最爱的人,他就在这风华园中……
52书库推荐浏览: 绯寒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