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眸心一闪,缓缓漾开的是抹不开的哀伤:“我不过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我猛地攥紧拳头喝道:“你还真是犯贱!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不喜欢你!我这辈子只嫁我爱的人,所以绝不会勉qiáng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他双臂猛地一收:“够了,够了……”我紧贴在他身上,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一种痛楚渐渐自心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忽然他垂下头,在我耳边低喃:“若我就这样抱着你回梅鸿楼呢?”“那我会恨你一辈子的!”他也不恼,只轻声道:“为何要如此决绝,为何不给我留条活路?”“你我之间又不是在搏命,什么留不留活路的!”他似笑了笑,忽然退开身,双眸死死闭着:“还能是朋友么?”终于放弃了么?为什么我没有喜悦,只觉有股寒意自心底漫开:“只要你愿意,我们自然可做朋友的。但你若qiáng迫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他侧过身略略点头道:“那好,等轻鸾君大好了,我就下山,在此之前,我想要天天见你,可以吗?”这样的要求,我又怎能拒绝,可若是放弃了,又为何要日日相见?我不由多问了句:“真的只是朋友了?”他高仰了头长叹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你小嘴一张,我的下半辈子就此注定了……”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忽然他大笑几声道:“也罢,既然多说无益,我也无需多言,否则你可要看轻我了!”说罢转身大步离开,那清雅的白衣划出柔美的弧线,就这样渐飘渐远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泪水霎时盈满了眼眶,我蹲下身子垂首膝间,胸中酸酸胀胀难受得很:他果然洒脱,呵,这不正是我要的从容与潇洒么?为何我却做不到,难道女子终究难以忘qíng么?我与他仅有肌肤之亲,虽无关qíng爱,却还是隐有不舍,我,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抹去颊边的泪水,缓缓立起身来:不管怎样,我和他终成了陌路,等他下了山,天高水远的,便不会再有瓜葛了。这世上能伴我终生的,也只有寒了。雪不知何时已停,林间漫起氤氲雾气,我兀自呆立良久,待到天色渐暗才回了倾音阁,不顾樊落焦急的询问,我匆匆关上门,此刻只想寻个温暖的角落,一个能够让我热起来的地方。
我几步跳上chuáng,用被子裹了全身,咬紧牙关体味那由心及身的寒意:明明点了火盆的,却还是这样的冷,我活着,竟这般凄苦,这般无奈,那么当初,她又为何要生下我!让我受这样的苦!
我想到她写下的小札,便益发恨她恨得入骨:你以为烧了那些东西就没人知道了么?想不到竟也留下了只言片语,浮生不知道的,我却明白得很!你以为讨了他的欢心便可让他承认你们的感qíng了?可我呢,你想过我吗?我那么小,便要承载这样的重负,我怎么能受得了!你们谁都不放过我,各有各的心机,只有寒,他才是一心一意对我好!可谁又知道,他纵是坐上圣君之位,难道真能娶我?苍云之间,多少好男儿,难道我只能嫁给坐在那个宝座上的人?无论他是垂垂老者,或是痴傻癫狂,我都必须嫁,抑或是……选择孤老终生?我知道我没的选择,什么时候该嫁了,便嫁去吧……
我摸出枕下的云迟剑死死环在胸前,幽然而笑:苦,没有尽头,痛,亦是无涯,不论怎样,还有寒呢,他总会暖着我的,仿佛漫漫长夜里的那一点烛光,只要想着他,便是温暖,便是幸福……
朦朦睡去的那一刻,我脑中忽地闪过什么:是了,还有那清澄的目光,那样宁静的笑颜,偶尔也会在心间落下点滴印痕,尽管我不会承认,可他竟像是不死的蔓藤,又像是野火也烧不尽的小糙,那样寥寥而长,又默默蔓延开来……他既然要日日见我,我便每日一大早唤他来倾音阁,也不多言,往往他取了书来读,我弹琴奏曲,或是临些小帖,或是引针刺绣,到了晚间再让樊落送他回去。一日下来,我与他也不过三五句话,我不曾仔细瞧过他一眼,也再未觉出那灼热的目光在我周身流连。偶尔扫过他的脸,看那模样倒也冷淡疏离,果真忘得这样快么?不过第三日,我正凝神望着窗外,盘算着他还要再呆几日,许是时间久了些,我回眸的那一刻,他眼中的qíng绪尚来不及掩饰,就这样直直撞入了我的眼帘。我盯着他,看那qíng愫丝缕消散,才觉安心,随手倒了杯茶递过去,感觉他的手轻颤了一下。我淡淡扫过他的脸,不着痕迹地说道:“你这样,以后岂非更加难受?”
他勾了勾嘴角,倒也笑得云淡风轻:“我不这样认为,下半辈子如此漫长,留点念想难道不好吗?”我硬生生地说道:“我倒觉得忘了一切该忘的才是幸事!”那一汪死水终于又起了涟漪,他放下茶盏,朝我走近几步:“我离开还不够么?还要我忘却,还要我做个无心之人!你,你实在是个狠心的姑娘!”我侧过身,故作不屑道:“别说我狠心,这都是为了你好,如此牵挂别人,还不如惦念惦念你自己!既然知道下半辈子漫长得很,那还打算独身一人度过?”我不要你为我蹉跎一生,不要你为我负了大好年华,你要明白人生在世,只应为自己而活,别像我这般无望,犹如待宰羔羊,什么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他没有回答我,只看了一下午的书,可那书页零零总总也仅翻过了一页而已。
翌日清晨,霄平派人来邀我,我心qíng略有好转便仔细打扮了,正要奔出门去,忽然记起他来,便将他唤来同去。罗清园内植了大片的梧桐,昨夜一场急雨,此刻林间云霭袅袅升腾,别有一番滋味,我抚了抚粗壮的树gān,幽幽叹道:“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他却说:“姑娘可知,梧桐木,除了悲秋伤怀,还有别的意思。”“什么?”我故作不懂。他认真盯了我,一字一顿道:“梧桐引得凤凰来,是象征恩爱长久的树木。”
我一个闪神,旋即咯咯笑道:“对我而言,却不是如此!”再不理会他,我朝另一头的梅林奔去,此刻腊梅正盛,我立在林中左瞧右望,仔细端详哪枝花香袭人,哪枝娉婷可爱,无论我转到何处,后头的那个人总是如影随形。我呼了口气,看眼前升起朦朦雾烟,顺手折了枝腊梅婷婷旋身,几个舞步之后,我靠在他的胸前,抬眼望去,此时的我,眼波流转,羽睫轻扇,定是妩媚动人的。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仿佛入定般久久不舍移开,我轻启朱唇,幽幽念道:“这花送你,谦谦君子风骨高洁、冰清玉润,正如这雪中腊梅一身傲骨,在百花凋零之际沁了满园的香。”他盯了我的眼睛,良久才道:“好,我收下,多谢姑娘相赠之qíng。”他伸手接过拢在胸前,我不由催促道:“快闻闻,看香不香!”他举至眼前,深深一吸:“佳人手中花,自然香气袭人。”“那,我要你cha在瓶中,每日看着它,可好?”他眼中波澜不惊,只微微颔首,我来不及多想,便已听到霄平的呼唤:“音音,这么快就来了啊!”他似惊讶我怎么将杨严尘也带来了,寒暄了几句便说:“在下与音音有些体己话要说,可否请盟主自便?这园内梅香宜人,可随处逛逛。”他未看我一眼,只拱了拱手便大步离去。我朝霄平挤挤眼,便越过他跑到了前头,惹得他在后头大叫:“音音你个小丫头,论轻功哪比得上我啊!”我大笑道:“所以我没想跟你比轻功,咱们只论谁跑得快!”可惜才刚跑到罗月河边,他就抓住了我,一把将我抱起:“看你往哪儿跑!”
我揽着他的脖子笑得喘不过气来,这几日的yīn郁似都瞬间消散,眼下我的心qíng实在好得很!我笑累了,趴在他肩头扯着他的头发玩,忽听他贴了我的耳朵轻声说道:“音音,我真不想放开你,若能这样一直抱着你该多好!”我嘻嘻一笑:“你不嫌我重得慌?”他深吸口气道:“你现在苗条得很哪,是个大姑娘了,却像个狐狸jīng一样会勾人。你知道我对你的感qíng,若是,若是想成亲了,就考虑考虑我好么?”我微微一愣,将脸紧贴在他的面颊上,甜甜笑道:“那自然,我要是打算成亲,宏锦哥哥自然是第一个考虑的对象了!”“真的?”他欣喜地望着我,忽然像小时候一样转起圈来,我咯咯笑开了:“当然是真的了,好哥哥快放我下来,我头都快晕了!”闻言他立时停下脚步,紧紧拥我在怀:“当初你和轻寒一起的时候,我嫉妒得要命,可看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样子,我再傻也明白他才是与你真正相配的人,只可惜他走得早,便留给我一个机会,可这机会也似乎渺茫得很,不过,只要是机会便好,我,我就还有一丝希望……”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也隐隐疼起来:那时我满心满眼都是寒,哪里对别人旁顾过一眼,只隐约知道云姐喜欢他,可他似乎并不理会,当时还在奇怪,云姐有模样有地位,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如今看来,竟是因了我的缘故,唉……只听他又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可看你对轻云芥蒂甚深便也不想让你知晓,如今都过去三年多了,你长大了,也懂事了许多,这些事不应再瞒着你的。”“当初你爹爹竭力让轻寒苦练武功,参选宫主之位,是想他能护你一辈子的,你知道轻云对这事也很积极,可她并不是只为了你们,还有,还有其他的原因……”望见我眼中的疑惑,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口:“那个时候苍国还没有现在这般羸弱,我们都以为能将你永远留在扩云山。她,她是想让轻寒有地位有能力娶你,那我便会死心,便只能选她了,可她不知,我这辈子只喜欢音音你一人,纵是娶不到你,也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成亲的!”
“音音,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让你恨她,只因我们都是得不到爱的苦命人,你应该能理解的。她虽有些自私,可也并不为过,若换了是我,我也定会去争取一切的可能留住你!所以从今以后,你能否放下过往,与她像以前那般亲近?她依然是你的云姐,那个关心你爱护你的云姐啊!”
我松开他的脖子默默点头:“我知道,其实我早就明白害了寒的不是轻鸾不是浮生,而是我啊!若我不是什么该死的公主,能自己选择所爱的人,那也不会徒生伤悲了。”“音音,你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无理取闹了呢!”他眼中闪着欣喜。
我故意撅了嘴:“难道我以前很娇蛮吗?那你还喜欢?”他抚了抚我的头,凑到我耳边轻言慢语:“你是娇蛮,不过是我爱的娇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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