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很久,猛地转身朝溪边奔去,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水,晶莹的水珠自指fèng滴滴而落,我亮开嗓子唱道:“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唱了一遍,他没有出声,我又唱一遍,他依然静默无语,我反反复复唱了很久,眼中的泪将yù滴落,他终于轻唤了声:“姑娘。”
我拿袖子抹了抹眼,转身将长发拂至肩后:“公子唤我所谓何事?”
他凝眸在我脸上,一字一句说道:“在下想知晓危山的所在,望姑娘指点一二。”
我应得急切:“你若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立刻将上山之路相告。”
他眸光一闪,展颜轻笑道:“姑娘有何条件,但说无妨。”
我qiáng压着内心的激动,歪着脑袋问道:“我要你最宝贵的东西!”
这一次,我又等了很久,等他眼底那缓缓漾开的笑意,等他那低柔而动人的嗓音,我的心隐隐颤抖着:他会怎么回答呢,他到底会怎么回答?
终于,那静谧的湖心有什么轻轻划过,他抿着唇浅淡一笑:“我最宝贵的东西从没属于过我,叫我怎么给你呢?”
我盯着他,高扬起右手,薄薄的衣袖滑落至臂弯,腕上那jīng致的镂金玉镯正闪着bī人的光华:“你上次给了我这个,如今你最宝贵的又是什么?”
“我挚爱的珍宝是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我缓缓放下手,他敛了眉淡言道,“如今我所爱的都在你的手上,还不满意吗?还要我给你什么?”
我在他脸上凝望许久,仓促笑道:“什么都不要了。”
说罢大步朝天氲阁走去,身后传来他幽幽的低叹:“缘起涟溪,难道这里也成了我们缘尽的地方?”
我没有回答,施展轻功一路急奔,在后院那棵香樟树下,我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父!”我眼眶微湿,奔上前扑进她怀里。
她似乎毫不惊讶,只拍着我的背爱怜道:“小桐,你还知道回来看师父啊。”
我抽着鼻子道:“师父说什么哪,小桐天天惦念着您呢!在圣山上哪里有天氲阁自在啊,我巴不得早早回到师父身边!”
“好,好,师父当然信你了,小桐说什么师父都信!”她轻轻笑道,“只不过还有杨盟主在啊,你这样哭鼻子多难看哪。”
我扭着身子道:“怕什么,我什么样子他没见过啊!”我知道他远远立在廊下,所以才敢如此胡言乱语。
师父打趣道:“哦?什么时候这样亲密了?你们还真的……”
她忽然顿住,我疑惑地抬眼,她瞧着我喟叹道:“其实,我早就看出他对你有心了,原本指望他能带你走出yīn霾,却不想屡有波折,此刻你们还能在一起,我很是欣慰啊。他这样的男人不可多得,你可要知道珍惜呀!”
我迷蒙着眼微微摇头:“师父,不可能的,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不可能了。”
“为什么,难道你还是纠结于过往?”
我双目迷离,眼前仿佛是望不尽的渺渺穹天,那辽阔青暝之上,纵是高远豁然,也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仙乡云梦
我在迷雾之中穿行,眼前漆黑一片,心中亦惶惶不安,喊了很久,哭了很久,没有人,真的没有人!难道我果真十恶不赦,这世上再没有人会疼惜我了吗,难道我果真犯下滔天大罪,所有的人都离我远去了?
我jīng疲力竭,昏昏睡去,这一觉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再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个年逾三十的中年妇人,她说是我的师父,她说我生了一场大病,很可能失去所有的记忆。
我费力地撑起身子,环视一周:这小屋虽是简朴,可处处透着细腻jīng致,一看就是间姑娘家的闺房:“这是我的屋子?”
她含笑说道:“是啊,你在这儿住了好些年呢。”
我眯眼细细瞧着,看得久了也觉出一丝的熟悉,可自己呢?这个“我”又是谁?我伸手至眼前,纤纤细指、肌肤娇柔,这真是我的手吗?看来也是个小姐命呢。我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是谁,又从何处而来。想到这儿我心中微动:“我的父母亲人呢?”
她摇头,我又问:“那我可有同门的姐妹?”
她还是摇头,我轻叹口气:“就是说,在这世上我只有师父您一人了,对吗?”
她捋了捋我的额发:“你从小便跟着我,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早已如母女般亲近了。”
我只觉对她有依恋之qíng,便抬起眼巴巴瞧着她:“师父,我平日里乖不乖,会不会惹您生气呢?”
她似乎哽咽了一下:“小桐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孩子,师父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会生气呢?”
我心头酸酸的:“师父别难过,等我身子痊愈就能好好孝敬您了。”
她微微颔首,又说了些旁的事,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却没有多问,一个连自己都不记得的人,又如何质疑别人的话呢。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又怡然自得,可我总觉得缺了什么,是记忆吗?急着问师父,她却说过往没有什么,记不记得都无足挂齿,不如开始新的生活。我一直被禁足在那个小院,这副身子似乎是卧chuáng过久的缘故,有些虚软无力,直到我吃得下半碗饭了,师父才允我出门。
后院有一株巨大的香樟树,枝繁叶茂欣欣向荣,都已是深秋了依然绿意盎然,我站在树荫之下仰望了很久:在那上头看月亮一定很美吧。我脑中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身子一动竟然立在了枝桠间:原来我还会武功啊,看来忘得还不彻底。
“小桐!”我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缓缓回眸,是个妖娆妩媚的女子,我轻轻跃下地:“好漂亮的姐姐!”
她怔了怔,旋即笑嗔道:“你原来可不会这样夸人啊!”
我一步上前:“我们原先就认识?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看来是真的不记得了。”我侧目,与她并肩而立的是个瘦削而冷峻的男子,我不由击掌道:“真是一对璧人呢!”
他俩略一对视,竟双双叹了口气,我心下了然,便拉过那女子问道:“姐姐真的认识我?”
她点了点头,捏着我的手说了很久,从她那儿我知道她是我们魔域的第一美人,而她的夫君,也就是那个男子,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我不知道他们有不有名,我只知温馨甜蜜,他们之间有qíng有爱,光看着他温柔地替她理顺一头秀发,我的心就被扯得生疼。
习惯xing地摸上右手腕,那里空空如也,我扣着腕上的肌肤,直到五个血红的月牙深深印刻:“姐姐,我有过喜欢的人吗?一个,像云岚哥哥这么好的人?”
不知为何,我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平日里师父不提,我不敢多问,而此刻面对她,我却有满心的疑虑。我曾在菱花镜里瞧过自己的容貌,也算是个清丽的佳人,而我的那个他呢,是否也曾有过这样一个他?
可她的迟疑让我心中焦虑不安,我拉着她的手哀求道:“姐姐,姐姐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
“寒,你还记得吗?”她试探道,我蹙起眉头仔细地想,却摇了摇头:没有,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这个名字。
她蛾眉微拧,看不出喜怒:“忘了也好,忘了也好啊。”
“为什么?”我拉着她的衣袖难掩心中的急迫,“难道是因为他不喜欢我,不愿意娶我?”像我这样的年纪,似乎也该嫁人了吧,难道真是所爱的另娶他人?
她侧过头不愿再说:“我知道的不多,你还是去问你师父吧。”
于是我又跑去问师父,她只爱怜地摸着我的头:“小桐,你们有缘无分,别再想着他了。”
听她语气似乎不愿告诉我太多,可从穆姐姐嘴里也了解不到什么,一时间我很有些苦闷:果真是我一厢qíng愿吗,他不肯与我在一起,甚至还娶了别的女子,我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所以才一病不起的?又或者是我病得很厉害,他等不了多久就见异思迁了?如果真是如此,那这样的男人忘了就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真的都是不好的回忆吗,有时我坐在香樟树上翘首望天,微阖上眼,总觉有醉人的甜蜜dàng漾心间:或许,也曾有过一段美好吧,可既然是负心之人,我又何必惦念呢?我的记忆中没有他,他的生活里也不会再有我,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我现在的日子也过得不可谓不好。
如此这般过了月余,一日穆姐姐焦急地跑来:“小桐,你救救云郎吧,你师父下山去了,我知道你的医术还在的,求你救救他吧!”
我愣愣地由她拉扯着,云岚哥哥卧于chuáng榻,痉挛不止,我脑中闪过什么,飞快地奔回屋子,枕下的金针,我终于打开了它,几针下去,他果然再不抽搐。我呆立良久,看她含泪的眼,看她哑着嗓子喊着:“都是我不好!”
不知怎的,我有心瞒着师父开始一本一本翻看书房里的医书,每一页都那样熟悉,我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准确地背下。半月之后,我知道我已将这一切了然于心,如果我以前医术了得,那么此刻也恢复了十之八九了吧。云岚哥哥的毒可解,只有一味药得之不易,我没有告诉师父,却原原本本说给穆姐姐听,她听后只低叹道:“小桐,那药你已经取到了,就在我的手上。”
我有些愕然地望着她,她苦笑着说:“你生病以前就已经诊出了云郎所中的毒,也列出了所需的药。现在你的药方和以前一模一样,可见你的医术果真又回来了。”
她秀丽的眉紧紧拧着,一双秋瞳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知道她此刻与我想的一般无二:既然我的医术恢复了,那么自己的身子又怎会不清楚呢。我不动声色地问道:“姐姐与我果真很熟么?”
她看了我很久,才吐出两个字:“不熟。”
我点点头也不bī问:既然他们不想让我知道,那么多说无益,只是师父每日睡前递来的汤药我再没有喝过。
穆姐姐也像是与我有了默契,瞒着师父我偷偷炼药,可她依旧守口如瓶,我却不再计较:既然知道了怎么回事,那么失去的东西也总有一天会回来。
又一个十五,却已是时近年关,我倚在香樟树上仰望夜空,天上繁星点点,银月如盘,如斯美好,它可知道地上人的心碎和无奈?相思是苦,可没有可想可念的似乎更痛苦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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