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抵着他的胸口,一遍一遍轻唤着:“相公,相公,相公……”他没有挑明,自然是不想与我决裂,那么我是否也该顺着他的意思将日子过下去?汹涌的暗流就这样生生被他压下,可我知道,再怎样也回不到从前了,那种亲密无间,那种如胶似漆,仿佛已成了不可追忆的过往,每每想起,自有一种悲凉从心底蔓延开来。
压抑太久的爱一旦爆发了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像一只刚被释放的困shòu,疯狂地占有我。夜风微冷,明明才刚入秋,满树的桐叶便已委落成泥,薄云流散,冷月孤寒,这一夜不尽的chūnqíng,更显窗外夜色苍凉,清冷风chuī,卷起枯huáng落叶,好似那短暂的美好终有一日也会被永远遗落在身后。
纵是他只字不提,我的心qíng也一日比一日沉重,勉qiáng在人前维持和美的假象,独处时,却相顾无言,他可以整日整日地看书,恍若身边没有我这个人,我也宁可躲在高高的枝桠间,望天高歌几句,才能一舒心间的苦闷。他的冷漠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消融,一次比一次更激狂的欢爱,每每我讨饶了,他依然不肯停下,我知道他在发泄满腔的怒火,也明白他心中有着无限的愁苦,可当汹涌的qíngcháo一次次袭来,他眼中的悲楚如水般流泻,我死死闭了眼,听着自己婉约的呻吟仿佛是一曲缠绵而无尽的哀歌。
每当我愁肠百结、困顿无助的时候,那种恍如陷在泥沼中的恐惧常常bī得我无法喘息,混沌一般的梦境里总会浮现寒的身影,仿佛他就是暗夜里指引我的那盏明灯,仿佛只有他才能给我慰藉和依靠。
可是他呢,虽然白日里淡漠如路人,可每每夜来惊醒,他总会拢我在怀,明明听见了我的梦呓,却依然给我温暖的怀抱,天渐冷,他每晚给我暖热了手脚才拥着我入眠,虽然再没有甜蜜的qíng话,可我明白他待我一如既往的好。
冰雪的消亡,也许要长久的等待,也许只是短短一瞬,我终是承受不住那无形的压力开始头疼发热,迷蒙中似有清泉冷玉拢在身侧。我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却总能听见声声长叹,有一个声音带着无法言语的忧伤划过我平静的心湖:“不瞒你说,我如今才明白,姑娘对我好,并不一定是因为她心里有我,也有可能是觉得对我有愧。”
不是不是,一定不是这样,你莫要如此伤悲。我想要摇头,可惜身子沉重得怎么也动不了。
那个声音忽而又道:“丫头,你说人的心都是这样吗?寒冷如冰,怎么暖也暖不热。”
你要暖谁的心,她是铁石心肠吗,又怎会暖不热呢?
“是我太贪心了吗?得到了人不够,还妄想要她的心,甚至还盼着她一辈子只惦念我一人。”这一次,似乎还带了几分自嘲。
不,一点也不贪心,你喜欢她,自然会想要得到所有。我周身酸软无力不能动弹,只能在心底默念着。
他忽然又软下了嗓子:“我喜欢她,一直,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全部,只不过,她的心却不在我这一边。做了那么多,换来的只是欺骗只是利用,可偏偏我还要暗自庆幸,如果不是这样的利用,我根本不可能与她结为百年之好。你说我是不是可悲又可叹呢?”
我想要流泪,可紧闭的双眼gān涩如枯井,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别再那么伤心了呢?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觉他的声音低婉而又凄凉,火烫的额头似也沾染上了他言语中的悲楚,渐渐清凉下来。
终于,我费力地睁开眼,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刹那间光彩四溢,我微微一动,发觉他光luǒ着上身,两臂紧拥着我。躲开了他的眼,我吃下些东西才觉恢复了些许体力,他绞了湿巾擦去我额角的薄汗,依然将我环在胸前,他的身子沁着丝丝凉意,我满足地哼哼:“你原谅我了么?”
他似玩笑一般说道:“要我原谅你很简单,只要你在梦中唤一声我的名字,只要一声,我便不计前嫌。”
我默然:难道我又唤了寒吗?
见我不答,他笑着叹道:“你看,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可你依然做不到,若是让我唤你的名字,一晚上喊个百八十次应该没问题。”
我惶惶抬头,他嘴边的qiáng笑是如此僵硬,黯淡的眸光揪得人心疼yù碎,我轻轻吻上他微凉的脸颊:“现在唤你行不行?尘……”
他的指尖在我背上一寸一寸地摩挲,末了猛一收紧:“千江汇流,我竟真的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吗?”
我有着说不出的喜悦,因为他的宽容,因为他的释怀,可我知道这只会是暂时暝灭的火苗,终有一日会成燎原之势。
我与他之间气氛渐缓,而他似乎陡然忙起来,常常整日地外出,即便不出门,也和四大执事在书房密谈,我从不打听什么,只偷着派人了解外头的qíng形,我知晓了景亲王的百般刁难,也得知他暗中的对峙,这个样子,怎不由我担心呢。
那一日,他问:“是否愿意和我过下去。”
我没有回答,他凝望良久,嘴角一挑似满不在意:“不答?那我便当你是愿意了,可我要告诉你,我脾气再好也终有一日会忍无可忍,小桐,我并非圣人宠rǔ不惊,我有我的底线,也有我的傲气!”
他将自己关进了书房,望着那摇曳的烛光,我双手抱膝蹲在地上,身体如同漂浮在河流深处,随波载浮载沉。想告诉他真相,可又不知为何,在面对他的时候竟是鼓不起半点勇气。明知道他只会更加疼惜我保护我,可隐约升腾的恐惧亦牢牢占据了我的心房,他会为了我不惜任何代价,但我又如何能不顾他的生死?嫁给他已是大错,我恨自己当初的妥协,爹爹他们只顾将我推给他,却忽略了景亲王的狠毒。与他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事qíng到了如此地步,我恐怕真的别无选择。
流云滑过天穹,我缓缓起身仰望那一弯银月,一种怅然萦绕在心头,苦涩得叫人无从躲避。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他带着人出门去,我选了块上好的白玉,其间缀有妖娆翠色,无瑕衬青明,应是最适合他的了,我倚坐树下编上缨络,打算送他做生辰礼物。如果必须要分别,那么也该留点什么给他,衣裳已做了几套,只这玉佩,当初答应过他却一直拖到现在。我正在打量自己的手艺,樊落暧昧地笑道:“小姐和姑爷好生恩爱啊,光是鞋袜衣衫就不知道做了多少,更不用说顿顿大补的膏汤了,虽然我们不怎么看见姑爷,可想来定是chūn风满面啊!”
我随意笑了笑并不作答,她竟还不依不饶:“小姐,姑爷好吧?我早说了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你总不知足!”
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曾几何时,我也这样夸过寒,他又何尝不是待我最好的人?
“小姐现在还不承认当初说错了话吗?”月痕打断了我的思绪。
“什么话?”我有些好奇。
“此生只爱风少爷一人!”
那一刻,她的笑容在我看来是如此刺目,我似乎大叫了几声狂奔而去。寒,寒,我最不该忘的就是寒,担心他的安危,挂念他的身体,却从没想过寒的孤寂与伤感,怪不得屡屡梦见往事,怪不得陷入泥沼不可自拔,我的心守护了那么久,竟会在这样一个时候不由自己主宰。
分明是不可能实现的梦幻,分明是一段两厢痛苦的孽缘,如果倾注了所有的感qíng,如果就这样一意孤行下去,那么得到的依然会是那个痛不yù生的结果!任泪水盈满眼眶,只记得我狠下心肠冲着月痕高声喊道:“我说过的话永不后悔!我此生只爱寒一人,一生一世绝不背弃!”
枯坐良久,看窗外天光渐暗,夜风萧萧清冷如水,我穿得单薄,此刻更觉刺骨的冰寒。夜那样深,我颓然靠在chuáng头半阖着眼,他来了,用力搂上来,我挣开了一次两次,却敌不过他的气力。衣衫被扯落,双手被箍在头顶,我挣扎片刻,还是软下身子,如木偶般任他予取予求,他的爱抚虽然毫无温柔可言,我却不再感到寒冷,qíngyù的火苗点燃了彼此,我细小的呻吟也让他的掠夺由激狂热烈渐渐转为百般柔qíng。
也许是我今日的回应让他看到了些许希望,他的手悄然滑向我的小腹:“我们这样夜夜不虚度,为何至今还没有……”
我心中一惊,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的手:“没有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才道:“小桐,我想要……我们的孩子,已经想了很久了,我希望……”
我急声打断他:“有什么好想的,我可没这份闲心,你找别人生去!”
他的身子猛颤了一下,突然用力扭过我的脸:“原来……如此,是不愿怀我的孩子么?”
他盯住我的眼,眸中星光黯淡如花愁:“以前你……我无话可说,可现在,你我已成夫妻,却还要背着我吃药,这叫我qíng何以堪!”
我垂下眼狠心说道:“你以为我嫁给你就会跟你一辈子么?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还想要孩子,真是痴心妄想!”
他松开手,缓缓点了几下头,起身穿衣朝门外走去,临出门时他停住:“既如此,那房事……也可免了,我早该想到,娘子必定是满心不愿的,却应付了我这么久,我……真是多谢娘子了。”
我一咬牙大声喊道:“杨严尘,你何不休了我?”他身形一顿,又匆匆推门而出。我止不住地大笑起来:“杨严尘,你是懦夫!有种你就休了我!休了我啊,为什么不休了我?”
回答我的只有呼啸的北风,卷带着道不尽的伤痛将我生生埋葬。
接下来的几日,他像是故意躲着我,除了日日守在书房,我不知能去哪里找他,又是一夜的子时未归,我游走于枯枝败叶间,忽然听见一声低喃:“月儿,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如果不喜欢我,又为何关心我,如果不爱我,那为何又处处表现得那样……爱我?”
我屏住呼吸,努力稳了心神,看他半靠在一株桐树旁:“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至始至终不曾对我上心?我不介意我付出十分,而你只回报一分,我也不介意你心中满满的都是他,可是,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说那样绝qíng的话?”
他一遍一遍地轻抚梧桐粗壮的树gān,嗓音似已低哑得听不太真切:“小骗子,说了要好好对我的,可怎么从没见你用过心呢。我一直在努力,可你呢,你可有努力过?”
听着他的胡言乱语,泪水盈盈满眶,他本该察觉我的气息,可如今,怕是什么都顾及不到了吧。我回到书房,将带着暖热的玉佩搁在桌案上:他的生辰,我没有给他庆祝,是我食言了,只盼以后,他能找到与他共度一生的人,会替他数每年的生辰,哪一天风下霜晴,哪一天皓雪皑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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