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还记得,元鼎元年那次,以李蔡侵卖园陵道儒地为开端的风波中,身为张汤长子的张贺,却是行事稳健,没有一点慌乱,颇具大将之风。那一年,当赵王刘彭祖所上的表奏送到朝中时,几乎没有人将它当成一回事。状告当朝三公之一的张汤与下面一个已死属吏鲁谒居关系亲密,疑似有大yīn谋?这个罪名怎么看怎么可笑,然而就是这个极其可笑的罪名,却差点变成压死张汤这个屹立本朝数十年的巨人的最后一根稻糙。
那一年,霍光才十五岁,担任着奉车都尉这个为皇帝掌管车驾的职位,这个表奏被送上后,在经过了许多更加可笑的转机后,竟然最终导致了张汤下狱,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鲁谒居的弟弟竟然会将能够救他脱出牢狱的张汤供出,而且供的不是别的,而是鲁谒居和张汤曾经合谋杀死了另外一名官吏李文。而之后,极为凑巧地,竟然发生了孝文帝陵墓的下葬钱被盗案,身为丞相的张汤自然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就顺理成章地下狱了。
更凑巧的是,以丞相之尊下狱的张汤,竟然还在狱中寻死。若非当时凑巧刘葭正好在长安城中,陈娇得了消息后,勒令她出手相救,只怕大汉朝要就此失去一大栋梁之才了。事后,刘葭回报说,张汤并非寻死,只是胸痹之症偶然病发,陷入假死而已。那次之后,广玉公主刘葭有起死回生之妙手的传言便在朝廷内外传扬了开去。
而霍光也私下从刘葭处知道,胸痹之症的诱因有二,一是心qíng起伏过大,二是人为用药引导。若说,经历了本朝无数风雨,经手了陈后被废案,淮南谋反案的张汤,会因为这一点点小罪名而导致惊慌失措,诱发胸痹之症,怕是不能令人信服吧。那么张汤的
症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对他下药,才导致发。若当时张汤死于狱中,朝廷便是在一年之内连失二相,这仿佛就是某些人为了捧自己所看重之人登临丞相之位而刻意制造事端一般。
而在那场风波中,身在bào风中心的张贺,竟然能够照旧出入郎官公署,照旧出入博望苑学习,照旧与太子唱和,对家族所面临的风波似乎毫无所觉。那次之后,霍光便对张贺这个太子跟班上了心,终于发现,他终究是张汤的儿子,不可能只是那么一个众人眼中的纨绔子弟。
“子孟,这是往哪儿去呢?”张贺看着霍光,笑道,“若是去找广玉公主的话,似乎不是往这条路哦。”
霍光胡思乱想间,张贺已经和他靠得很近了。他猛然一惊,说道:“谁说来内宫,便是来找广玉公主的。你来这儿,又是做什么?”
张贺笑吟吟地看着霍光,说道:“我自然和子孟你不同。我若非得了太子诏令,哪敢在这内宫随意行走。”
霍光听到这句话,心中感到一阵不舒服。他撇过头,说道:“我亦是去寻太子。”
“这么说,我们倒是可以同路?”张贺惊讶道,“自从离开博望苑,你可是许久不与太子叙旧了。今日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不过,据我所知,殿下他现在是在椒房殿侯着我们,你去他寝宫怕是遇不上。还是随我来吧。”
霍光听到椒房殿三字,眼神变了变,最终点了点头,应道,“好,还劳伯均你带路了。”
两人把话说定后,便一起行去,转过几个曲曲折折的回廊,终于来到了椒房殿。如今的椒房殿,早不复六宫正殿的气派,长年冷落的门庭,即使在阳光下仍然有一种莫名的凄凉之感。
霍光与张贺走到时,远远地就看到太子刘据扶着皇后在殿廊下散步。霍光看着卫皇后,心中扫过一丝悲凉的感觉。曾几何时,这也是一位能够令皇帝为其破除金屋藏娇之约的绝代佳人,而今却只能将余生埋葬在这徒有辉煌之名的宫殿里。平心而论,卫子夫与陈娇都是难得的美人,陈娇之美在于她眼中总有一种不入俗流的傲气,而卫子夫身上的点睛之笔则在于,她身上那种无处不在的温柔气质。两人的气质是一收一放,宛如水与火的区别。
“母后,是伯均和子孟来了。”刘据看到他们二人,低声在卫子夫耳边说道。
卫子夫撇过头,扫了一眼霍光和张贺,复又在霍光身上停了一下,只淡淡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皇儿,招他们过来母后跟前应对吧。”刘据对自己的母亲极为尊敬,只要在卫子夫跟前便会事事请教。
卫子夫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自己决定便是。只是……”她顿了顿,说道,“只是霍光此人,不可轻信,知道吗?”
刘据面上是志得意满地笑,说道:“母后放心。霍光或许才智绝顶,但是似他这样的人,却都不免恃才傲物。孩儿敢说,他绝对过不了自己的心魔那关,我现在亲近他,也不过是想添点柴,让昭阳殿那头受些打击罢了,也不是真想用他。父皇那么宝贝的公主,若也在亲事上受了打击,我倒看他面子上如何过得去。”话说到末尾竟然已是暗含恨意。
卫子夫喟然一叹,她知道刘据对皇帝当年对他的三个姐姐的婚事安排,一直心怀不满。第一位,卫长公主算是嫁得如意,可刘据老早心中便知,曹襄从来不是刘芯心中所爱,更糟的是,这位平阳侯竟是个英年早逝的主。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的长公主,又在皇帝的勒令下,失去了再嫁的可能,只能在曹家养育唯一的独子。第二位,阳石公主,竟然没能从皇宫出嫁,婚事糙糙了解不说,嫁的竟然是公孙敬声这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只因为公孙敬声乃是卫氏一系的至亲,刘据亦不好说什么。而两年前出嫁的诸邑公主的婚事,却是真真切切反映出了刘彻对卫子夫所生三女的忽视,诸邑公主被随意嫁给了一个不学无术的江湖术士,之后,当那术士的谎言被陈娇揭穿时,刘彻又毫不留qíng地将其处死。算起来,刘据的三个姐姐里,唯一婚姻圆满的,竟只有阳石公主一人。
正文 第八十八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五)
臣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霍光和张贺躬身行▋
霍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卫子夫与刘据二人,这位卫皇后当年传闻也曾是宠冠后宫的,只可惜,经历了这许多年的禁足后,却是容颜不再。若非去年太子回宫后的请求,只怕此刻还在禁足之中呢。只是她素来拾取,虽然托了儿子福得以解除禁足令,可此后却也不曾宫中走动,也许是因为经年封闭之后,宫中已经没有了她走动的余地了吧。
“起来吧。”刘据笑着抬了抬手,说道,“难得看到你们二人同行。”
张贺拱手说道:“贺新近收集了几首民间歌谣,特来献于殿下。”
霍光听到这话,眉头一皱,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刘据听完张贺的话,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伯均了。却不知,子孟这是来?”
霍光瞬间调整好自己的心qíng,满脸笑容说道:“臣是来恭喜殿下的。”
“恭喜?”
“臣上次去大将军府,得知陈掌事与公孙大人都有意为殿下寻一门亲事,着光向陛下提出。光本寻死着,这两日就将此事说了。可又一想,这终究是殿下您自身的大事,总不好不让您知晓。”霍光斟酌着字句说道。他不知刘据对李妍的心意,到底能否为他所用。
这话一说完,刘据身侧的卫子夫明显感觉到了儿子的身体瞬间僵硬。知子莫若母,她立刻把握到了刘据心中那微妙的抵抗心理。她仰起头,看着刘据说道:“不知不觉,我儿竟然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母后。”刘据低低地应道。
卫子夫缓缓拍了拍儿子的手,说道:“母后只是感叹,据儿你长大了。以后很快就会有个女子伴你身侧,为你生儿育女,延续血脉来继承这大汉天下。”
刘据听到末句,浑身一震,深深看着卫子夫不说话,母子二人在眼神jiāo流间,已然心意相通。
“据儿,婚姻是人生大事。你两位姨丈都为你考虑到了,待你之心却是真的很。”卫子夫淡淡地说道,“霍光是吧。你是去病的弟弟,说来也不是外人。听说,陛下如今很宠着你,这事啊,你寻个恰当时机说开了,也是好的。”
霍光见卫子夫四两拨千斤地就把刘据的抗拒消于无形,不由得心底暗道了一声佩服。他立即恭敬地说道:“是,皇后娘娘。只是陛下很快便会移驾甘泉宫避暑,此事怕是不宜立时就提。”
“甘泉宫避暑?”
“正是。”
“……昨日我去谒见父皇,他并未曾提及此事,怎的忽然间就……”刘据不由得哑然道。
“广玉公主殿下,在南军发现了伤寒,故而今晨回宫恳请陛下移驾回避。”霍光知道此事定然瞒不过刘据这个太子,也便乐得做个顺水人qíng给他。
听到伤寒二字,场中三人都变了脸色。
……
元鼎四年,在刘彻御驾远去后,长安即爆发了大规模伤寒。幸而在长安辅佐太子监国的张汤丞相与李希御史都是老练之人,而防治工作又在广玉公主刘葭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展开着,倒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在张汤与李希共同的调控下,长安城东南处开辟了一个隔离区,专门作为治疗之所,区内一切具体行政事宜由霍光统一控制,而刘葭只需要负责医疗上的事qíng就好了。
刘彻离京半个月后,两人已经配合得极其熟练了,隔离区也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个宦官穿
整齐的软榻,行至刘葭的身侧,低声说道:“公主,亲贵上门,而且说要公主你亲自去治疗。”
刘葭此刻正浑身是汗,她从早上醒来便一直在巡视病区,为病人检查,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听到这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道:“不是说了嘛。任他是谁,若想保命,都乖乖来隔离病区,接受集体治疗。都这时候了,还有哪家端着这个范,下不来台啊?”这十多日,刘葭实在是累惨了,说话也不由得冲了一些。
“公主|.声道,“这一位,是平阳侯!”
刘葭听到这话,不由得身子一震。如今的平阳侯自然不是曹襄了,而是曹襄与卫长公主的儿子,平阳长公主的孙儿,是外戚之中与皇室关系第一亲密之世袭侯。
“来人说,卫长公主殿下抱着平阳侯已经哭晕在府上了。平阳长公主也托了话来,说曹家就剩下这么一脉了,求殿下看在是你侄儿的份上,伸一伸援手。”
刘葭听得自己姑姑已将如此严重的话语都说出了口,不由得有些烦躁,说道:“我并非不救。只是要他们把孩子送来这儿而已。伤寒之症是会传染的,他们不懂的怎么照料,倒是反倒害了自己。再说,这边什么东西都一应俱全,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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