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晚,眼看住店的目的已然达到,宁止翻身越过房梁,身手矫健的跃下了屋顶。缓步走在廊间,他漫不经心的看着头顶上的明月,披了一身的光辉。手腕微动,袖里的扇子已然被男子握于手间。
开扇,合扇。
合扇,开扇。
扇面滑过空气,掀起了阵阵气流。明灭的灯笼光照耀其上,再次开合之间,肩面上的小匕首乍现,银芒森森,有着不可bī视的利芒。
蓦地,一阵风过,宁止脚步一滞,于亭廊尽头回首。
“殿下。!”一袭夜行服,黑衣男人单膝跪地,微微颔首。
“事qíng如何?”
“军医已经验尸,柳之效和其余几人的几乎都是一剑毙命,对方出手快捷狠辣,完全不留余地。看手法,他们的武功甚为怪异,不似一般江湖人的套路。”
挑眉,宁止握扇的手微微一紧,不由想起了秦宜的话,他说那日听到有人在他房间里喊了一声沧澜。
沧澜……,
抿唇,男子静默了半响后,轻道,“退下吧。”
“是!”一礼,男人使力跃上房顶,转瞬便消失不见。
寂静悠长的走廊,宁止久久立于原地,眼看天将亮,不想回屋了。许久后,他缓步走到中庭,扶栏望着园子里的兰花,微风一过,花儿摇曳生姿,煞是美丽。柔柔的,却深深的扎根在泥土中。
伸手,男子纤长的手指缓缓向最近的一株兰移去,下一瞬,却又停在了半空,一动也不动了。此时的兰是最脆弱的,花瓣上有晨露,碰不得。
静静的看着,宁止将手缩了回来,不忍再去碰触,那样的兰,仿佛指尖轻微的触碰,就会让它如梦般碎离。
光yīn的流转,天色渐进明亮,他站在廊下,修长玉立。
满园的兰,芝兰的男子,那样的景色,也许今生再也难以忘却了。遥遥相望,云七夜一瞬不瞬的看着宁止,握在手里的平安符又是一紧。他是个喜花的人吧?就连师父都说,倘使一个喜花的人,他的内里,一定有着一颗美丽善良的心口
宁止,从第一眼见他伊始,他像极了罂粟。果然,这样的男子,越发靠近,越发让你戒不掉对他的好奇。
他害过她,却也救过她。
嘴上如是说,可做出来的,又是另一个样。
这样矛盾的存在,也许,在那个叫做心的地方,藏着两个他。
一个孩子气,一个yīn险诡诈。但总归有一个,是他的本xing。
“殿下。”
听见动响,宁止转头,不期然与云七夜的视线jiāo汇,他微微一怔。廊道尽处,灯笼之下,那抹红色的身影立于石阶上,剪瞳似水,和着灯光,照亮了他的双眸。半响,他别开视线,淡淡道:“你起的倒是早。”
不若你早。
他平常是不穿黑衣的,看惯了他的白衣锦袍,他猛地换上黑衣,有丝愕然,却不显突兀,徒增了男子的俊朗英气。
缓步走到宁止身旁,云七夜同他一起凭栏而望,呼吸间鼻尖尽是馥郁的兰香,不由心旷神怡,不想说话了。一刹那,只觉天地间安静极了,只剩下那缱绻温和的气息在两人周遭流淌。
不曾理会女子,宁止静默的看着那些花儿,晶莹别透的露殊慢慢顺着花瓣的弧度,滚落在地,一滴一滴,在渐进明亮的天色中,折she出了漂亮的光芒。
良久,云七夜转头睨着宁止,暮地伸手,白皙的手掌间,一只平安符。红色的平安符,不过半只手掌的大小,菱形的身子被红色的小绳子栓着,正反面分别写着平安二字。
“这个送给殿下。”一一不求半生富贵,只求一生平安。
垂眸,宁止静静地看着女子掌间的平安符,心里有丝异样,原来那日在庙里,她也为他求了符?抬眼,他看着咫尺的云七夜,她冲他笑着,眉眼弯弯。这一刻,时光仿若静止。他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她。
“会保佑殿下一生平安,健健康康。”一一一生平安,健健康康。
听着,宁止突然有肿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胸口仿佛被看不见的大石压住了般,揪扯压抑。一身红衣的女子,以及她手中小小的平安符,尽入了他略有些惊惶的眸,想要伸手接过那只属于他的平安符,然,他甚至没有碰触到它,胸口的那股郁气便如绝提的江水般瞬间袭来,直直冲到了嗓子眼里!
终是不曾接过那只平安符,他慌得收手,扭头掩嘴咳了起来。
“咳咳”许久没有停歇的咳声,男子一手撑住栏杆,一手掩嘴,脸颊憋得通红。有两个字在唇边徘徊,他想要说出来,可是却咳得无法启唇,就那样哽在了喉间,胸口抽疼。
分明想说谢谢,可是一生平安,健健康康,于他,不配。咬牙,他硬生生的将那股腥气压制了下去,喘息着,他转头冲她说,“我不要。”
怔愣,女子杵在半空中的手一颤,小小的平安符随之微微一动。他说,他不要。一瞬,她竟有些动气,“这是专门给你求的,里面还有你的名字!
一字一句打在心上,抽疼。扭头,宁止看着云七夜,毫不掩饰面上的嗤笑,“你不是很恨我么?为什么还要专门给我求这种东西,你明知道我用不着。”
被宁止的话说的脑子一懵,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动气了。可是恨,这话又从何说起?目不转睛的看着宁止,云七夜怔愣半响,旋即道,“我为何要恨你?再说,恨一个人会很累。有些人,你越是恨他,反而越会将他记在心底,我杞不着去恨谁。”
因为,她恨过师父。那样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只道云七夜是在影she自己,宁止皱眉看着她,她说他不恨他,是因为不想将他放在心上。既然不恨,那于她,他算什么?
手掌一紧,被他握于掌间的液体,有种粘稠滚烫的触感,分明在提醒着他什么。一一不可妄动qíng绪。
可那样的坦然自若,那样的顺其自然,他根本做不到!看着云七夜,他蓦地觉得有些乏了,想要回屋休息了。
“我要睡了,你自便。”伸手,他竟将她手里的平安符拿了过来,不曾多看云七夜一眼,径直转身离去。
怔愣的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云七夜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她心下一凛,白皙的手掌间,赫然沾染着一丝鲜艳的血迹,不是她的,宁止的。
转过走廊,待到云七夜看不见,男子快步前行的脚步一滞,脚步有些踉跄。深深的吞吐着气息,他伸手抚住胸口,那里,比哪次都疼。勉力支撑着,他缓步向房内而去,那张容,却是愈发的惨白,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qíng。
呵,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你妄动qíng绪的下场,活该!
吱呀一声门开,他踉跄的进屋。桌前,有昨晚的喝刺的药,他伸手将那半碗药咕咚咕咚灌进了嘴里,冰凉的药汁,那样难闻的味道,几yù叫他作呕。
伸手抹去唇间残留的药汁,他疲乏的向chuáng上而去。脱鞋上chuáng,他把裘狐毯子拉上盖住自己的身体。埋头窝在被子里,他抚着绞痛的胸口,蜷缩的像一只受伤的shòu。
手里,那只小小的平安符,被男子握得愈发紧。闭眼,他脑海里闪过女子的容,那人像一抹燃烧的火焰,一身红衣如炬。她摊开掌间的平安符冲他而笑,那样笑,他的心里猝不及防的便是一暖。可下一瞬,那样的笑,竟令他忍不住颤栗,禁不住害怕。一一不可妄动qíng绪。雒心刺骨的痛楚从胸口迸发,他咬牙,不肯发作。
“为何活不过?大师但说无妨。”
“那老僧无礼了,看公子掌间的纹路,生命线虽然短,却还命不该绝,本该还能活上四五年。可惜,今chūn你的纹路突然变了,瞧见这条线了么?”
qíng线。
“公子你的qíng线开始蔓延到了生命线上,两线jiāo叠错乱在了一起,将你的生命线尽数截了一段。”
qíng?
何为qíng?
那样遥远的字眼,猛的从别人。里蹦出,男子垂眸怔愣的看着掌间的纹路,错综复杂,生命线确实和qíng线jiāo织在了一起,“为何会这样?”
“哎,劫数呐。”一身喟叹,僧人一瞬不瞬的看着男子,qíng深不寿,眼前的男子,分明用着他毕生的生命,去爱着那个人。
“也许,公子你会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并且为她折损数年的命数。
是”
愕然,宁止抬眸,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居然还可以去……”,
“公子,过于执着,便是痴。因痴,生爱恨,生贪念,生业障。恕老衲直言,你本就有恙在身,肺脏耗损,动qíng动心,伤肺损脏,总归对你的身子不好。”
“若是公子还想多活个三年五载,那就切记,不可妄动qíng绪。”
可是“”,
有些东西无论你怎样躲避,总是逃不开。
比如,生,
比如,死。
比如,渐进明亮的初晨。
比如,暗下去的黑夜。
比如,生命中所有猝不及防的温暖。
你要他,如何行尸走ròu,不动心,不动qíng?
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僧人,良久,宁止从喉间迸出一句,“我,可曾后悔……爱上那人?”
怔愣,不想男子竟会如此问,僧人看着他眉宇间的坚执,竟不由脱口预言了他的未来,“……不曾。”
不曾。
“呵。“竟是笑出了声,宁止将左掌闭合。那一刻,可能是他不知道有多久的生命中最认真的一刻,“既然不曾,那我,又怎能……不动心动qíng?又怎能不去……爱?”
死,有什么可怕的?
他只是诧异,他居然还可以去爱。因为,居然还有人能叫他爱。
哈,一瞬,他竟觉得有些好笑,他则要看看,他要如何去
爱!“敢问大师,那人可是办“”云?”
“云?”闭眼思量了半响,僧人睁眼断然否决,“不是。“
闻言,宁止转头望着不远处的女子,不是她。那么,是谁?还能有谁?
也许,是主持算错了。
他不会爱上谁。
不会。
“咳咳咳”全身抽疼。
chuáng上,他试目动一动身子,却不提防胸口霎时传来雅心的疼,而后蔓延至周身。
握着那只小小的平安符,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脸色惨白,一阵剧烈的痉挛后,他的手再也握不禁,任由那只平安符掉到了chuáng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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