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抄_殿前欢【完结】(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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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得太短促固然可怕,可活得永没穷尽……,白帝大人就从没觉得可怕?”

  这个问题让少昊有点失神,反she弧似乎被拉到无限长,他这才回神,淡淡道:“有过,但如果有了记挂的东西,就会好些。”

  “被白帝大人记挂过的东西,应该不多吧。”

  “不算……太多。”少昊又抬手,抚了抚眉心。

  岁月冗长寂寞,他数了数,好像他最最记挂的东西最终都没有得到。

  而且在这记挂里面,他所投入的感qíng好似越来越少,除了最初那个让他生了白发,落下头疼的毛病,其余的……,就都只浅浅碾过了他的心。

  “那怒魄,算不算你一个记挂,微不足道的一个?”白泽轻轻问了句。

  “算。”

  这一次少昊没有打愣。

  其实算起来,在这世上,见过怒魄的人并不多。

  原先它一直属于月光族,世世代代被月光王所有,剑下不知斩过多少神魔鬼怪。

  没错,有鬼怪也有上神。月光族好战,月光王则更是乖张。若是对眼了,就算是个乞丐,他也愿意跪低捧颗心给你;若是不顺眼,管你是什么远古上神,照杀不误。

  怒魄随月光王征战,名头越来越响,而且随着时间流逝,上古神器悉数陨殁,到了最后,它就成了世上唯一一把能够破碎一切魂魄的圣器。

  一切魂魄,不管你是上神还是远古妖魔,只要你被它斩中要害,立刻灰飞烟灭,永绝轮回。

  因为唯一,也因为曾经沾过的鲜血,到了最后,怒魄的名气渐渐开始超越月光王。

  三界传言,不管是谁,只要得到了怒魄,就能取代月光王,成为新的战神。

  这流言固然可笑,可被千百张嘴说过了,似乎便成了真理。

  月光族本来仇人众多,这一下因为身怀宝器,一时之间,便成了众矢之的。

  月光王虽然悍勇,但也架不住这样万剑穿心,渐渐的招架不住,月光族战到最后,十成被去了八九,眼见着就要被灭族。

  于是月光王虽然不甘,到最后还是听从族里长老的建议,将怒魄舍弃,封印在骨枕血河之地,而月光族为了休养,则举族搬迁,搬到了大漠正中的天坑。

  怒魄,于是就开始了它自淬成以来,第一段平和闲适的时光。

  骨枕血河之地,真真寂寞。

  千百年来,只有月光族的长老才有资格在死前进入这座孤城,luǒ身断食,沐月光站立而亡。

  时日更迭,这些累累白骨不知受什么庇佑,居然大多维持死前的姿势,双手合十,仰月而望。

  在白骨外围,是一条红河,并没有谁用血染红,河水就暗自变成铁锈那种暗红,似乎载着怨戾之气,无声脉脉流淌。

  起先,怒魄就立在这里,在白骨中央,听血河流淌,默默立了百年。

  在第一百零三年的时候,他迎来了一个尊贵的伙伴。

  白帝少昊,西界之主,要打破封印,进入这个月光族的禁地枕骨城,并不是十分为难。

  他也不是常来,一年里统共也就这么几次,每次约莫一天,就在三尺开外,不发一言看它。

  他喜欢这把剑,已经喜欢了许久,但他是白帝少昊,既不能qiáng取,也不能暗夺。

  所以他只是来看,隔三尺距离,看剑上每一道花纹,每一个缺口,听它被风chuī拂时发出的铮鸣。

  看了上千年,仍是这三尺距离,他没有越界,也算磊落光明。

  直到那一天,怒魄突然人间蒸发,失去踪影。

  月光王失了一颗心,又失去怒魄,最后整族被貔貅太岁所灭。

  而白帝少昊,则自此添了桩心事。

  在他还没有看厌,还仍然喜欢的时候,这怒魄居然自行消失,再没有一点影踪。

  于是这喜欢就成了遗憾,比喜欢更大,成了记挂。

  不大,也不算小,一直在少昊心里横亘着的一个记挂。

  “我是喜欢过那把剑,但我没有得到它。有时候克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记忆越过了很远,所以过很久少昊才又追了一句。

  “所以,我该感谢你克制地喜欢我么?”

  殿里灯盏仍在无声地燃着,在一片死寂之中,白泽突然拔高了一点声线。

  “感谢你并没有qiáng迫我做任何事,只是在我元神钉了不死符,让我永永久久地活着。”

  “感谢你赐给我青鸾,赐他不死,受尽苦难!”

  “感谢你佛法无边,但仍慈悲为怀!!”

  一声之后,白泽的声音就低了下去,一句比一句更沉,到最后就好似一块坚硬的玄铁。

  少昊没有说话,只是脸色略略苍白。

  头又开始疼了,眼睛也似乎蒙了雾,白煞煞一片。

  眼前的白泽不太分明,但仍能看得出比以前更瘦了,下巴更尖,更显福薄。

  并不算太稀奇的一只神shòu,出身来历不明,敏感优柔,说起来,真是一点也不符合他白帝的胃口。

  可不知为什么,自从在下界第一次见到他,自己的心就莫名动了一动。

  那时候是chūn,他看到白泽时,他正和青鸾在一起,懒得骨头都苏了的模样,提着个酒壶,坐在藤椅上打磕冲,壶里竹叶青洒了一地,闻起来味道很冲。

  青鸾本来也是坐着,正调笑他,见到少昊连忙就起了身,行个礼,道:“白帝大人。”说完就去推搡还在jī啄米的白泽。

  白泽于是就抬了眼,因为被青鸾催促,打个哈欠后勉qiáng说了一声:“见过白帝大人,大人要喝酒么?”

  样子似乎和少昊很熟,见过这尊贵的上神百千次,一点也不稀奇的模样。

  酒少昊自然没喝,这种人界几文钱一壶的下等竹叶青,白帝大人婉拒了,应卯两句后便自离开。

  到晚上回到西华殿,他也照常睡下,入梦很快,一切如常。

  他的梦并不多,而且往往重复,但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梦突然便有了新的内容,他居然梦见了白泽,看见他醉得水波粼粼的一双桃花眼,正吊儿郎当地提着酒壶看他,道:“白帝大人,你又来了,大人要喝酒么?”

  之后他就醒了,头疼yù裂,坐在西华殿的冷阶上,反复询问自己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神shòu上心。

  没有人知道白泽的来历,他问过各路神仙,大家都说白泽是只异shòu,好像突然之间就从天地间冒了出来。

  这本来也没什么,天地间诸多玄妙,若都参得透,那多无趣。

  于是顺理成章,白帝少昊就添了一桩修行——去参详白泽的来历。

  这一参详,很快百年便过去了。

  白泽的来历他没能参透,但却摸清了他的一些能耐和习xing。

  他好像熟习百shòu,甚至知道他们的本名和弱点,而且在某些时候能够通灵,知晓过去未来。

  他好像非常能睡,任何时候,任何姿势,都不能妨碍他老人家打磕冲。

  他好像喜欢艳色,品位低下,尤其喜欢孔雀蓝孔雀绿,穿起来益发显得他苍白瘦削,像个痨病鬼。

  他好像……,非常喜欢青鸾,平时和自己一样,眼波疲倦黯淡,但只要一见到青鸾,立时便不同了。

  ……

  到这个时候,少昊其实已经发现自己越界了,因为他qíng难自禁,参详的间隔越来越短,到一日参无可参,居然站在林外,看他酒醉倒在一棵huáng杨木旁边,数他这一觉到底能睡多久。

  他喜欢他,但他已经有了青鸾,这感觉有点凄清。

  虽然他是白帝少昊,而青鸾只是他属界一个卑贱的鸟妖,但他不能拆散他们。

  以为自己高贵qiáng势,所以只要出尽力气,便一定可以得到。这样的错误,他断断不会再犯。

  喜欢一样东西,可以不远不近看它他,克制虽然很难,但至少不会将他毁灭。

  于是他找到了一样高尚的理由,宣告众神,他要赐白泽永生。

  “知百shòu晓天理,我想需要这《白泽图》的,远不止我西界。”

  他这么说,众神无不附和。

  于是顺理成章,他召来白泽,用极尽淡漠的语气告诉他,他将获得无数人梦寐的东西——长生不老。

  白泽当时是怔了一下的,却也没有十分意外,还是那懒散样子,慢吞吞挑眼,看了一下少昊。

  那一瞬,少昊感觉他已经看穿了些什么。

  但是他没有点破,只是又慢吞吞垂下眼,道:“谢白帝大人,但我还有个要求。”

  长生不老,居然还有要求!

  少昊qiáng按了xing子,问他这要求是什么。

  “我要青鸾,若没有他,我活着也没有意思。”

  按说他这个要求,少昊也不是不能预见,可真正听他说了出来,竟有些锥心,腑腔里百种滋味盘转,便是他几万年的修行,竟也无法平复。

  “好,我也赐他长生。但你需拿白泽图来换,若是绘不出,可就不能怨我无qíng。”

  到得最后,他脱口而出,里面负气的味道,到现时现日,仍然清楚可以闻到。

  “您赐他长生,但没说赐他不老。所以自始至终,白帝大人都没有违誓。”

  过许久,听到白泽说话,少昊这才回神,从回忆里面抽身。

  “如果我绘不出白泽图了呢,白帝大人是不是真的会收回您的恩赐,要了青鸾的命?”

  少昊怔了一下。

  如果有这么合适的理由,他会不会真的名正言顺拔了青鸾这根刺,他是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跟你说那话时只是负气。但人心难测,自己的心也是一样。”

  所以他也诚心回答,大多数时候,他都并不虚伪。

  “其实,这时候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过半晌,白泽却叹口气,放弃咄咄追问,去看他沾了泥污的鞋面。

  “是。”少昊也控制住心绪,长袖里dàng着风,也慢慢平息下来,重又归于平寂,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嗓子道:“再说这些没有意义,你告诉我怒魄在哪里吧。”

  “你先揭了我的不死符。”

  “你先告诉我,我会替你揭,也许你憎恨我,但我从不食言。”

  这句话白泽信,所以他并没有抬杠,只是掠了掠衣摆,稍微退后几步,站定。

  起先少昊有些诧异,但过了一会,白泽似乎有了些变化,变的不是模样,而是有一股杀伐之气从他身周缓缓渗了出来。

  白骨连城,红血铺地,那种不管是被谁握着,都能透过你指fèng,无法驯服也绝不褪减的杀伐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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