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进屋子安慰的是阮侬。
打了个无聊的哈欠,阮侬一鞋底板拍死蟑螂,出色完成了“日行一杀”的使命后,穿上鞋,开始了他孝子的表qíng。
“爹,要玩风筝吗?师傅的皇奶奶薨逝了,举国哀悼,所以山下那个偷卖风筝的,卖得特便宜,三文钱两大只。”
阮宝玉暗自赞同,以前五文一小只。
“好看不?美人风筝哦,高高地放天上一定很漂亮。”
“大白天,风筝放得太高,官兵会抓人的。”宝公子说得有点夸张,却也是事实。
阮侬得意撇嘴,“娘说她有种蛊粉,各种色的,晚上还能发亮,如果放在风筝上,晚上也能玩了。爹,想玩不?”
阮宝玉想了想,眨眨眼,小心地问:“有更大风筝么?”
“有。”
阮宝玉又眨眨眼:“有更大的龙风筝么?”
“也……有。”
阮宝玉拧手指,咧嘴笑:“爹要买个龙风筝。”
“成。”
“爹要配个顶顶好看的紫色蛊粉。”
“也……成。”
宝公子继续咧嘴,露出璀璨到无可挑剔的宝光笑容:“阮侬,乖儿子……”
“爹,李叔叔jiāo代过,你这样笑的时候,就是肚子里充满邪恶之水的时候。”
“那叫智慧!”宝公子正色纠正。
“爹,谁是天下最厉害的人?”阮侬欢笑朝他勾勾指头,“来,说句好听的。”
“反正,不是你。”阮宝玉冥思了下,决心做个诚实父亲的典范。
七日后,有人说在夜里看到一条紫色的飞龙缓缓升空。
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席卷京城。
谣言很不巧地传到了帛泠耳里,他假惺惺地浅笑:“在我偃鼠饮河,也能成灾时,他却被说成了真龙转世。亲爱的侄儿,你快反了么?”
风不止,湖畔柳絮如雪。絮雪里,帝王孤零零地站着,静静地等着。
那厢,得了消息的萧彻,依旧菩萨低眉,笑姿从容。
天气转暖,也让他过白的脸上透出血色。
微风里,他随意地将手上一泛huáng的小册子翻开,指尖点点当日阮宝玉压给段子明的欠条,悠悠道:“宝公子啊,宝公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过不去?”
终于,到了暮chūn。
终于,万事俱备。
帛锦身穿银甲,左手将长枪提起,号令全军齐发的那刻,看起来就像一尊天神。
“出发!”
这两字并不特别响亮,可因为包杂了无数屈rǔ愤怒,语声便好似一羽利箭,豁然便刺破了长空。
一月,破华昌。
再一月,破平凉。
第三月,破潼关。
帛锦的这一次出发,便真的好似一枚血剑出鞘,去意凛然无人能挡。
第四个月末,带着近万降军,帛锦为帅,实力益加壮大,真真兵qiáng马壮意气风发,一举就攻到了清阳城下。
清阳城,自古易守难攻,是去往京城的第一条要塞。
帛锦也不敢大意,示意军众在城外一里扎营,说是略做整顿,看样子也并不着急攻城。
入夜,阮宝玉和帛锦住一顶大帐,这么多日来两人终于有了闲暇,可以抱着被说话。
“最近又捣鼓什么?脑仁还疼不疼?”帛锦脸色倦怠,但还是低头,抚了抚阮宝玉额角。
“疼嘛也还是疼的,也晕过几次。”
“四次。”帛锦紧声跟上。
阮宝玉那宝光璀璨的笑立刻就漫了出来,将头蹭到帛锦怀里,色迷迷地仰脸:“原来侯爷带兵也没有将我忘了,果然侯爷就是侯爷,又好看又有qíng义,天底下无双。”
帛锦笑了笑,由得他在自己衣衫上蹭口水,又问:“既然疼,那自然是很辛苦,你还不如留在永昌休养,gān吗非要跟来。”
阮宝玉不答了,嘿嘿地笑,从怀里掏出那本册子,有点战战兢兢地给帛锦看。
“因为要跟着侯爷,我心中才有画,才能练笔画图。”他将图册打开,一页页地翻给帛锦。
第一页,是初次欢爱,配诗《捣jú》。
最后一页,是他们在马上温存,配诗《揽月》。
真真一本图文并茂手绘顶级chūn宫图。
有了这东西作为动力,阮花痴的左手已经能运笔如神,虽说字体比右手有些变化,但画画技法已经远胜从前。
“我就练这个……能把左手练出来。”这位又道,居然假惺惺开始扭捏:“但侯爷如果不喜欢,我可以把册子毁了的……”说完却把册子攥得更紧。
帛锦叹口气,看他盖在那上面的私章,转身躺平:“喜欢你留着就是,只是要藏好。”
“当然藏好。”阮宝玉乐晕了:“我家侯爷谁敢看,哪只眼看我挖了他哪只眼珠子。”
帛锦跟着淡淡笑了一记,再一转身,已经睡着。
阮宝玉也不再做声,将手环住他后背,美滋滋地一同躺下。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阮宝玉听到一声闷咳,明显感觉到怀里帛锦全身僵硬起来。
活了不到三十年,苦楚却受过无数,这是帛锦各处旧创发作,但他xing子倔qiáng,从来便不许阮宝玉多问,只是一味将身体绷得更紧。
阮宝玉的心揪了起来,隔衣衫摸到他一身冷汗,只好抱住他找些闲话来说。
“清阳城里面有苏银,应该是不用硬攻的吧。”
帛锦“嗯”了一声,“只不过苏银的主子是萧彻,萧彻如今还没明反,还在修他的铁堤,没有他的示意,苏银不会动作。”
“沉铁筑堤,难怪他有这许多兵器送来,铁,他萧少保如今可有的是。”
“嗯。”
“这么看来管铭定是死在他手上,那些马种想来也是他偷去,所以这才给我们送了马。”
“嗯。”
“永昌银矿应该也是他做的手脚,他藩地也有银脉,肯定想取而代之大捞一笔,可惜他藩地被撤,这一招没曾奏效。”
“他不是神,也总有失算的时候。”帛锦跟了一句。
“可是侯爷。”阮宝玉终于正色:“他圈铁搞马外带捞银子,谋划已久,似乎早就知道侯爷缺什么,早就画了个圈,将我们围上,跟这样的人jiāo易,侯爷不觉得害怕么?”
“我兵qiáng马壮,而他不过是个被撤了藩的少保,我怕他何来?”
“他有苏银,也就有了清阳城内大半兵力,再说他藩地之内,未必就不藏有死士。”
“那也不怕。”
“为什么?”
“因为他谋的无非是个天下,可我要的,却只是和你来日逍遥。不与他争,他就算再算谋无双,我又怕他何来?”
这一句话,便是愿意来日放下一切和阮宝玉厮守,已是在帛锦而言,最大程度的qíng话。
阮宝玉眼睛有些出汗,花痴心肠犯了上来,下面的话立时便忘了,只顾闷头把帛锦抱得更紧。
帐内陷入沉默,帛锦的呼吸依旧粗重,可心跳却是平定温和。
一切都无限美好的时候帐外却响起了人声,有个参将正急声唤着殿下。
“殿下!”那人又唤一声,却不敢进来:“探子回报,清阳城来了援军。”
“是谁?”
“帛泠。”那人直呼其名:“皇帝御驾亲征,据说带了不止两万兵马!”
次日,帛锦登眺台远望,果然看见清阳城城头飘起了龙旗。
不久城里的准确消息也到了,说是帛泠号称领兵两万,其实来得仓促,只带了近六千jīng兵。
随行的副将立刻嗤之以鼻:“只不过六千而已,而且是个无行的bào君领着,加上城里驻军,不过两万,咱们能攻得下来。”
帛锦低了头,并不说话,只是微微眯起了眼。
依稀记得,自己五岁第一次学习骑she,那拉不开的第一张弓,是帛泠在身后替他张满。
他们从同一个师傅,自己虽然武艺远甚于他,可要论领兵,却还高下难判。
这六千jīng兵,绝对会是一个大威胁。
“殿下,那我们……攻还是不攻?”副将追了一句。
不攻?等苏银受命起反?那边可是一个多疑bào戾的君王。
“攻!”
最终帛锦回身,银甲铠片相撞,发出决然一阵钝响。
当日,帛锦号令攻城,云梯架上城墙,架势做的煞有其事。
果然,帛泠带来的个个都非等闲,战到酣处,他更是持刀在城头画下了一根长线,下令,退过此线者,退一步斩手,两步斩腿,三步便是斩头。
领军的如此狠厉,他手下将士无有退路,一时大勇,硬是一次次将攻上来的兵将杀了下去。
这么几次下来,眼见无有胜算,帛锦也不恋战,下令收兵。
第二日,亦是如此。
第三日,全军休整。
第四日,又是无功而返。
如此过了七天,帛锦这边士气低落,清阳城内则是一片欢涨。
“所谓叛军,不过尔尔!”
守将江琅甚至开始骄纵,在帛泠跟前请命:“臣愿领一路jīng兵,乘他不设防杀他个措手不及,给他个下马威!”
帛泠冷笑了一声,并不说话,只是饶有兴味看着一旁的副将苏银。
苏银抿了抿唇,也正待请命,外头就有人急急奔了进来。
“圣上!”那人踉跄:“北门突然来了上百难民,说是被流匪追赶,请求进城避难。”
这个消息来得有些错愕,江琅和苏银一起抬头,全都看住了帛泠。
“这么巧?这边城防吃紧,那边却要求进城避难?”
“应该不是叛军安排的吧。叛军从南攻来,攻的是南门,这流民应该跟他们没有关系。”江琅回了帛泠一句,为人却也算耿直敢言。
帛泠冷笑,只是哼了一声,仰脸瞧也不瞧他一眼。
“那这事……该如何处置?流民在外面呼喊,很是扰乱军心。”来报的都尉很是忐忑。
“杀。一人呼喊便杀一个,十人呼喊便杀十个,下面……不需要我教你吧。”
过得片刻,那上座的帛泠终于有了回复,食指拂过掌背,眼中无波,根本没有丝毫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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