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残雪冰屑轻飘，天地一切亮堂堂的，如他的心绪。
李延如果原谅我，就去我们第一见面的大树下。
——“我就是亲到了，你来抓我呀！”
李延，我等你！
苏银嘴角上扬，一蹬马镫，人未出征，已经归心如箭！
银甲将军，矢志不移，从不回头！
蛰居在软轿中的萧彻直到望着军队远去，才缓缓地放下了轿帘。
冰凉的双手拢进广袖之中，萧彻头也跟着慢慢低埋。
世事多变，什么都要多想。
那日，萧彻辗转知晓了李延猝死的消息，便立即去寻帛锦。
“烦请侯爷封锁这个消息，尤其不能让苏银知道。”萧彻这人做事从容，也从不客气。
“这是为什么？”
“苏银的xing子我很清楚，他若知道了李延过世，他一定会死。”绝非萧彻多愁善感，而是如今大家都没了输的权力。
李延死了，苏银活着。
活着才最重要。
这样的结局，才是真好。
一等一的好。
余下半月，飞骑扬起尘沙，奏捷频频。
帛泠毕竟是qiáng弩之末，苏银杀红眼素来是攻无不克，一路搴旗斩将。
终于苏银将帛泠几十名残兵围困在暮光岭之上。
苏银这回倒不着急了，神清气慡地上表给了帛锦，说明了形势，点明等钧旨回复。最后还捎带埋怨自己双足跟腱，近日有了酸痛旧疾，恐有失手望见谅。
帛锦无语，这分明是苏银犯脾气，心底记恨当年帛泠差点磨断他脚筋的往事。他沉思了好一会，最后叹了口气，便其将推给萧彻面前。
萧彻看罢倒相当客气，láng毫一挥，写下八字：活捉帛泠，其余随意。
收到消息时已近huáng昏，苏银聪慧解意，直接下令：“明日活捉帛泠！缺胳膊少腿都没关系，只要他是比死人多口气就行！”
岭上古松林，松树参天。
帛泠平躺在松针与冰雪参杂在一起的山地上，眼睛毫无qíng感地瞧着天慢慢步黑。
山穷水尽的时候，谁说他非要一战泯灭涤千愁？
帛泠掀起一边嘴角讥笑，他已经不名一兵一卒，有什么资本冲下山坡杀出个柳暗花明？
这些个日月，他已经受够了，他的士兵也受够了。
残兵们总在他浅眠的时候，暗地商量，商量着如何把这位潦倒的皇帝献出去领功请赏。帛泠知道他们龌龊的想法，虽然他人在睡觉，可他就是知道。
从他们jiāo换眼神，从他们对他yù言又止的表qíng，他就是知道，他们想变节。
帛泠咬牙。
他是谁？是皇帝，是真命天子！
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么能死在如此小人手中，所以他先下手为qiáng了。
一刀一个，帛泠毫不留qíng。
所以，天还没黑，帛泠的手下全死了。
不消一刻，偏僻的古松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帛泠，终于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月光冰冷地泻下，寂静的山岭，传出几声凄美的láng嚎。
帛泠闭了下眼，摇晃着身体，点起篝火。
他差点忘了，该死的暮光岭，夜里，还有这种嗜血贪婪的野shòu，在自己四周游dàng。
带湿的柴木在火里噼啪。
不远处，有东西向火堆悄悄地蹒跚移动。
帛泠凝神借火光望去，是头野láng，还是头缺了半只耳朵的láng。
láng，猫着身慢慢靠近火堆。
帛泠抬眉，手指擦碰着因沾满血ròu而钝化的刀锋。如果他没有记错，眼前的这头láng就是这座山岭láng群的首领。
“怎么，今天就你孤身来觅食？”帛泠笑问。
láng将身子俯得更低，几乎紧贴着地面，万分谨慎，全然不见前几日它领导láng群，眈眈他们的霸气。
帛泠察觉出异样，提了根粗树枝，当火把点了，走近细看。
雪地里，饿láng呲牙，四肢却在无声地打颤。
火光下，帛泠只见它身上大片凝固的血污，而颈项处撕咬的伤口极深。
帛泠当下明白，这几日láng群无功而返，láng王的威严得到了挑战。
“你，也被推翻了么？”帛泠歪头问。
冰天雪地里，它与他倒有点同病相怜。一人、一shòu，皆是穷途末路。
真是好笑之极。
láng狠戾地与帛泠对峙。帛泠微笑着好似准备俯下身去摸láng的皮毛，而在láng趁机扑咬他前，手里寒光一道，刀利索地捅下，给了老láng王一记痛快。
老láng断气前，一声委屈的呜咽终于滚出喉口。
帛泠淡漠地确认它死透后，拖起láng尸，寻了一片平坦之地，挖了个浅坑将它掩埋。
举着火把，帛泠能见不远处，依旧尸横遍野。
唯有脚下死láng，却风光地有了归宿。
满心的凄凉，难以言喻。
帛泠揉眉，却发现：不知何时，láng群已然悄悄地围了上来。
迎风，帛泠闻到一股血腥味。
看来这群畜生已经扫dàng过死尸堆了，而活着的自己才是它们最终的目标。
帛泠眯眼，脸上显现浓浓的倦意。
夜里，láng群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死盯着他。
其中一头比较靠前，开始用黝黑的鼻头嗅着地，随后抬起脑袋，用种异常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帛泠，凶目贼亮。
它应该就是新的láng王。
帛泠吸气，双眼顷刻清明，他慢条斯理举刀，将兵刃在火上烤了烤。
骤然，他举起刀，削下自己臂上一块ròu，刀锋一个轻挑，扔进了láng群。
火把的火焰，因手伤而剧烈晃动。
láng群一片混乱，抢食着最新鲜的ròu块。
不过，láng王只迅速地扭了下头，又开始死盯着帛泠手上的火把，极慢靠近。
帛泠潇洒撩袍坐定，用刀飞快地又卸下腿肚子上一快小ròu。
血喷薄，引得láng王兴奋地嚎吼。
帛泠忍痛，狞笑着将第二块ròu又抛进了láng群。
新láng王终是骚动难安，口水滴答答流了一地。它完全别转过头，yù想霸得第二块ròu。
帛泠此时横刀凛然扫过，新láng瞬时拦腰斩断。
láng发出凄厉一声惨叫，声音刺破夜空！
“rǔ臭未gān！”帛泠擦擦脸色的热血。
láng王突然被歼灭，使得láng群全都夹起了尾巴，一匹匹警惕地盯着帛泠，却没头愿意退离。
帛泠瞟了眼汩汩流血的伤口，心底豁然开朗。
他举眸望向黑咕隆咚的天际，一字一字慢慢道：“帛锦，其实我也有我的倔qiáng。”
他不徐不疾地将火把的火焰摁进雪地，看着火慢慢熄灭。
久久，天地只剩寂静。
帛泠侧脸等待着，等到月钻进了云絮里，等到墨黑吞没一切。
寒风依旧夹带着血腥。
尔后，山岭闻得一声长长的láng嚎，紧接着是扑杀、撕裂的声音，回dàng无绝。
他，也有他的倔qiáng——
如果帛锦是鹰，那么他便是láng。
孤独嗜血的láng，为了得到他而不惜折断他翅膀。
他不后悔。
他要灭了这火，葬身láng腹，了断他亲手雪恨的机会，就算是死，也要成为他此生最后的遗憾。
——记得我吧，恨我一日，便记我一日，最好这恨永不消弭。
帛泠长笑，声音凄厉高亢，很快便淹没在láng群，和自家骨ròu一起，被尖齿撕裂，破碎成一片血尘。
第四十四章
chūn暖花开的日子，人们忧伤的qíng绪容易靠岸。
最早恢复的是回到宝公子身边的阮侬，他红着眼踩上板凳，提着阮宝玉的耳朵叮嘱道：“你给李叔叔的爹娘写封信，叫他们老人家放心，将来我替他们送终！”
宝公子侧耳伫立原地老半天，决定不写这样的信函去刺激长辈。
这日后，阮侬披麻戴孝，掳了几个护卫玩起官兵抓大盗游戏。他自然很得意做上了江洋大盗，护士碍于qíng面，只能靠真功夫巧妙避开。
阮侬玩了三天，欢笑地来打商量，他一个都打不到，有啥意思？
护卫们尴尬地面面相觑，决意从此视“打”如归，并歃血发誓：哪怕他们拼死举起板凳也难抵挡“大盗”的致命一击。
于是，他们又过起了“打打杀杀”的日子。
开始几日，宝公子贪恋这份热闹，靠在已抽出绿丫的柳树旁积极欣赏；然而时间一长，这份qíng调犹如大冬天哈出嘴的一口热气，渐渐消弭了。
又熬上几天，阮宝玉再也撑不住了，拿根竹筷子当戒尺，严肃地去询问阮侬功课。
“动乱年代，读书何用？”阮侬翻眼。
冷面施压全然无效，宝公子调头去找蓝庭。蓝庭颔首，答应找时间劝劝阮侬，最后慢条斯理地补上了句：“孩子甚小，耽误几月功课其实没大碍。”
慈母多败儿！
阮宝玉认清这个事实后，脸色泛青，找侯爷商量对策。
可惜在帛锦眼里，阮侬乖巧无比，宝公子cao的根本是受心。
还没劝慰，帛锦举目就见阮宝玉敲自己脑壳，知道他又开始头疼，侯爷只好指敲桌案拿主意：“不如我让他去牢房瞧瞧大盗的惨状，说不准能抵用，从此收了心。”
“嗯嗯嗯。”宝公子脑袋虽疼，笑容依旧宝光璀璨。
隔天一早，听话的阮侬果然去了，不消三刻，屁颠屁颠地回转，一入院子抬头就见和颜悦色的阮宝玉。
“回来啦？”宝公子眉眼弯弯。
“回来了。”
“qíng况如何？”
“挺惨！”阮侬懊恼地含手指，“不过我还是问到了做坏人的建议。”
“那些贼人给了么？”宝公子拔直了腰，“是什么？是哪个？”
“都给了啊。统一的很，就是说不要做坏人！”阮侬耸肩，不以为然地撇嘴。
“哦。这话，你该听……”
话音落地，阮侬咂咂嘴：“爹，你认为我该偏听偏信一群失败者的话吗？”
……
萧彻前脚跨进门槛，后脚还没抬起，两耳便闻一记闷声——chūn意盎然的院正中，阮宝玉就地晕倒，一旁站着满脸无辜的阮侬。
竹笼外的母jī“咯咯”拍翅乱飞上了屋顶，jī毛一地。
萧彻举目感慨，好个jī飞蛋碎的chūn日。
“是不是因为蛊未解尽，影响了他的病根？近几月他昏迷次数多了，昏睡的时辰也渐长。”帛锦凝视着昏迷的阮花痴。
52书库推荐浏览： 殿前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