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得今日,我的确谋尽了心血……”最终他开口,慢慢转动杯盏,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 “暗地里栽培死士,炸毁永昌银矿想将银矿引到我藩地大捞一笔,做巫药给清阳城的人下毒收服他们,偷马种培育战马,假冒管铭提议修筑铁堤,一来可以弄到铁打造兵器,二来铁堤会随河底沙石移动最终成涝……这一切一切,我都计算好布好局,除了银矿和洪涝,别的都一一照计划实现……,为了这些,我的确已经熬空,的确步步艰险,到得今日,再不能允许失败。”
“所以我说萧少保心狠手辣智谋无双。”阮宝玉也正色:“所以我和侯爷并不想和这样的你争夺天下,我们要的,真的就是安身立命,过我们逍遥快活的余生。”
“还望萧少保成全。”后面他又加了一句,从来làngdàng无形的人,居然也恭恭敬敬地朝萧彻行了个礼。
“我若不想成全呢?”萧彻豁然抬头,深灰的眸里终于跃出一道厉芒。
“那么兵戎相见,我和侯爷并不畏惧。”
“你以为我必定会输么,以为我有的就只有这些,所有的牌都已经给你瞧见?”
“我知道少保必定还有暗棋,如果少保觉得时机合适,也不妨就亮出来给我瞧瞧。”
“好。”萧彻回了一句,因为答案即将揭晓,反而突然放松,甚至还低头chuī了口茶末:“那我告诉你,我至少还有一个谋士,一个算无遗策的谋士。”
“谋士?”
“没错,一个谋士。就是他替我定下谋略,画下这一盘整棋,指导我一步步走到今天。”
“是吗?这么说这人倒也是个人物,只是不知道长得怎样。”阮宝玉的毛病又犯了上来。
“长得怎样?这个阮少卿不妨亲自一看,因为他就在那扇门后。”
萧彻道,伸出一根食指,遥遥指向身后,指头对准一扇木门,一扇看着轻巧,雕有芙蓉的轻质拱门。
很轻的一扇木门,一推即开。
有一个人影陷在黑暗里,离门口不足一丈。
莫名的,阮宝玉有些紧张,手心发汗,一步步挪了过去。
一丈的距离不需几步,阮宝玉很快就靠近了那个答案。
黑暗里亮起窸窣的声响,那人在桌后,擦亮火石点燃灯线,火光颤悠悠的,终于将最后一块幕布撕去。
“阮大人好。”
桌后那人轻声,眉目娟秀,低头跟他问好,竟然就是阮侬的娘亲,蓝庭蓝大教主!
“你就是那个谋士,替萧彻布下这一整盘棋的算无遗策的谋士?”
阮宝玉不能置信。
蓝庭抬头,食指似乎有伤,滴着鲜血,指向桌面那张宣纸,不答反问:“大人可认得这个?”
阮宝玉走近一步,看见那纸上果然有画,看着是蓝庭刚刚用鲜血画就,一朵妖异的缠枝西番莲花。
几乎同时,他一阵眩晕,似乎有样活物在他脑内搅动脑浆,千针万刺痛不可当。
“我教江湖上人称邪教,原因之一就是擅长用蛊,这个想必大人知道。”
“是,你们用蛊虫入脑,可以cao控人的思想,甚至怂恿做母亲的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儿,邪教这个称呼并不冤枉。”
“大人所言极是。”蓝庭点了点头:“但是大人可能还不知道,这蛊虫入脑,只要施法得当,还可以抹去一个人的记忆。”
“记忆?!”
“不多不少,两年的记忆。我现在将他还给大人,那么大人自会知道,谁才是那个算无遗策的谋士。”
蓝庭轻声,声线柔媚,配合那桌上的血图,就似乎在阮宝玉脑内燃起了一枝迷魂香,让他顷刻就失去了意识。
又一次昏迷,又一次醒来。
但和以前所有昏迷不同,这一次醒来,阮宝玉再没有说他那句经典台词,没有捉着跟前人问自己是谁。
自己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比现在的他更加清楚。
跟前有人,双眼狭长,气血不佳脸带病容,正是萧彻,和自己与他初识时一模一样。
“没错,你我初识,并不是在京城,而是在四年之前,无虞山,悍匪窝。”
萧彻矮身,在他躺身的塌旁坐了下来,神qíng语气不无唏嘘。
无虞山,悍匪窝。
没错,那是阮宝玉在山西任内的事qíng。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知府,辖地里常有流匪,他便领人围剿,bī得他们走投无路,逃上了鸟不生蛋的无虞山。
悍匪的头目名叫刘威,恨他入骨,终于找到机会,将他那时重病在身的老父掳上了山去。
——小子来,老子回。
文盲土匪这么给他留言,顺道还捎了他爹一只耳朵。
于是他这个小子就只好上了山,只身一人前去。
无虞山是座荒山,连棵像样的树也无,他若带兵,在山顶的土匪一眼就能瞧见。
所以他这次去,真的是不折不扣前去送死。
如果不是萧彻游历,在那时正巧经过无虞山,如果不是萧彻的随从救了自己又救下自己老父,他早就死在半山土匪的陷阱里,还焉能活到如今。
“没错,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一旁萧彻似乎明白阮宝玉心思,又坐近了一些:“但我更是你的知己,一见如故的知己。”
“知己……”阮宝玉轻声,念着这两字,滋味不明。
“当然,你跟我贴近,不排除你喜欢我这张脸的缘故。你的原话,对待比你好看的人,你就会换了一副心肠。”
气氛有些稍缓。
由萧彻做引,那些被抹杀的,两年之中与萧彻有关的记忆,又重新清晰,顺着路慢慢摸了回来。
真的是一见如故。
遇见不过两月,萧彻就趁着酒劲,将自己最深的秘密告诉了他。
萧家,是遭君王忌惮势必不会善终的藩王。
“唯一的活路,就是自己做主。”当时萧彻这么说:“所以我父王一直在做准备,一明一暗统共两个准备。”
明的准备就是萧旭,萧彻那个文武全才的弟弟,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淮南王的得力臂膀,统兵有方,是将来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
至于暗的,便是萧彻。
人人只道萧彻体弱,成日只知道游山历水结jiāo朋友,是个làngdàng公子,在萧府可有可无。却从不知道他胸怀丘壑,如他爹萧停云所言,是个真正能上天揽月的君王之才。
“我只有冷落你,让你可有可无,将来萧家覆巢,你才有可能成为完卵。”
这是淮南王的原话。
所以说,那个表面万千宠爱的萧旭,才真真是个随时可能为家族牺牲的棋子。
“我觉得我很沉重,肩上担着太多,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
相识不过两月,萧彻就将心底这句最深的话告诉了阮宝玉。
所谓一见如故jiāo心知己,大概真的……就不过如此。
“那我呢?我怎么说。”
阮宝玉这时有些眩晕,连鼻血下坠也一无所知,只抬了头痴痴说了一句。
“你说你愿做我助臂,替我分担筹备,做我身边……一个算无遗策的谋士。”
萧彻和声,将头慢慢垂低,终于,是将这个答案说了出来。
第四十六章
“是你说的,我们首先要做一个假设,就是萧家真的覆巢,而我真的就是那个最后的完卵。”
“做这个假设,是因为明面上萧家的实力,根本没有和帛氏抗衡的可能。”
“于是你建议我在暗地里培养死士,不需多,但要绝对忠诚绝对实力。”
“你建议我栽培苏银,还说将来一旦出现变故,一定要说服他变节。”
“你说起兵所需无非兵马粮糙,所以我们要有银子,要有马种,要有铁。”
“……”
“你所说一切都是正确的,如今一一都得到了验证,所以说,你的的确确是个算无遗策的谋士。”
从始至终,就只有萧彻在说话。
阮宝玉一直沉默,没有反驳。
他能够记得,那些记忆已经回来,不仅让他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这些话,甚至还想起说这些话时喝的酒,下酒的落花生,还有那盏描着彩蝶时明时暗的纱灯。
就算蓝庭手段通天,也不可能在他脑中虚构出这样细节分明的故事。
这些记忆,无可辩驳,都是真的。
他一直在寻找的那只暗黑中的翻云覆雨手,竟然……,就是自己!!
这可真真是个让人无言无语锥心泣血的答案。
“这个册子,就是你当时写的计划,足足有几十页。而这张,就是你写给段子明的欠条。两张字体你可以对比,看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出自你手笔。”
一旁萧彻拿出了证据。
阮宝玉推手,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却是看也不看那些东西一眼,只将双手抱住了头。
“单凭我们的实力肯定不够,所以我们还需要助力,以及一个堂皇的借口,而这个助力和借口就是侯爷。”他轻声,“这句话也是我说的,对不对?”
“是。”
“而侯爷已经意冷心灰,所以需要一个人将他捂热,需要一个人激化他和皇帝的矛盾,让他生出反意,然后再监视控制他。这句话也是我说的,对不对?”
“是。”
“他是受过伤害的人,所以戒心极qiáng。因此要接近他,就必须真心,必须不带目的,必须要抹去这两年记忆才好无破绽演戏,这句话也是我说的,对不对?”
“是。”
“为了接近他,我便开始利用李延,要他举荐我来到大理寺,从而冠冕堂皇贴近侯爷,对不对?
“是。”
“……”
“如此说来,我这一把火,最终却不是为了把他捂暖,而是要把他烧成飞灰,是也不是?”
短暂的停顿后阮宝玉道,仰起脸,鼻血开始不受抑制,滴滴答答地下坠。
“其实……你也不必难过,最初你来京城,之所以会喜欢上锦衣侯,一半自是因为他好看,另一半……,却是因为蓝庭利用蛊虫给你催眠,来时就给你做了引导。所以……”
“所以我对他,其实也做不得真,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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