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因此就迎来了他一桩苦笑不得的差事。
卖一个废人小倌,居然还要卖十两。
消息放出去三天,终于有人来买。
他走进柴房,那位小哥头一句就问:“买我的爷长啥样?”
“胖胖的没头发,很福相!”
“不卖!我只卖给好看的二十五岁左右的穿素色衣服和你差不多高的爷。”
阿大就有点想哭。
“还有,你去给我弄点吃的,瑞芳斋的兔腿,再加三两白gān,兔腿要热的,凉了我不吃。”
阿大就更想哭了,扁嘴:“你确定你被打残了?为什么你中气这么足,比我还能吃!!”
“再多问一句,小心你的狗皮!”屋里飞出一块gān柴:“还有,去跟妈妈说,我要补妆,我的妆都花了!”
阿大扁嘴,仔细他的狗皮,没再敢问,只好上街替这位去买兔腿。
“好看的二十五岁左右的穿素色衣服和我差不多高的爷,会来买你?我呸!”一路上他愤愤:“做梦吧你就!”
梦,不仅能做而且有的时候还能成真。
是夜,绘香院有人来敲后门,居然是位爷,穿一件浅蓝棉袍,二十五岁左右,长得眉目清秀。
“据说你们这里有很灵气的小倌卖,十两是吗?”那人轻声。
阿大的眼珠子已经爆了出来,有点口吃回他:“那个……那个,人是已经被打残的,你……”
“没关系。”
阿大就只好回身,把那位才吃了四条兔腿的小哥横拖了出来。
拖出柴房的时候这位爷还饱嗝连天,这回子倒好,见了买主立刻挺尸,动也不动。
那人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检查,“打成这样,不会已经死透了吧。”声音轻轻的,像几年没有饱饭吃的模样。
说着话,他伸手对着地上那位的大腿狠狠拧了一把,见到昏迷的小倌眉心一动,才放心地取出银子,抛给阿大。
“少了点。”阿大掂了掂银子,开始为难地挠头。
“一个打残的小倌,卖十两你们不嫌太黑?”
“最近京城不太平,官府都没了主意,说要户籍清查,人牙子最近都不能接生意做人口买卖了,现在两条腿的活人比三条腿的蛤蟆还难弄……”
那人听后也不废话,多丢了二两碎银给他。生意算是成jiāo。
阿大别进绘香院后,那人谨慎地望望四周,确保无人后,立即扛起小倌,匆匆消失在黑夜巷尾。
这人清癯修长,看着羸弱,其实耐力、气力都挺大。
一路七弯八拐丝毫没有耽搁,巧妙地避开闹街,来到东城偏角一座废弃已久土地庙内,才把混混沌沌的小倌安顿在泥人神像后。
点上油灯后,从容地端详了会地上小倌,细声建议道,“来年投胎,找个好人家吧。”
小倌倒很争气,这个时候居然掀掀眼皮,手指颤动,嘴空张,好似做出“救我”的口型,可惜一个字都没出口,那人笑笑,笑容却比冬夜还冷,瞳孔里也无一丝怜悯,高高举起事先备好的尖头小锤,对着小倌后脑勺道,“我救你!”
小锤落下的瞬间,行凶的人与垂死的小倌之间,莫名地多了一块牌子,残灯诡秘地闪动,让人看清牌子上写着这么三句:——我叫阮宝玉。
——我很有钱。
——送我去府前街阮府赏银十两。
行凶者的脸色,瞬间由白转为菜青,动作完成僵化;而小倌灵活地滚向了另一侧,利索站起,慢条斯理抖拍去身上的灰尘,宝光璀璨地笑道,“对你应该添上一句,吾乃大理寺少卿。”
此时,庙外破门轰然倒地,李延已经领差官冲入,顷刻灭了这厮狗急跳墙火苗。
“罪人沈落,还不就地伏罪?”宝公子冷然斥道。
大势已去,贼人抿唇,竭力控制住自己簌簌发抖双手,抛落锤子,算是束手就擒。
大功告成,官兵押犯人连夜返回大理寺。
李延趴回自己的案桌上,意兴阑珊地磨墨。两人定计,下令人牙子暂不作人口jiāo易,bī得罪犯只有买卖小倌一条道。
——“价钱要便宜,只要一口气。如果他有钱,早就买人来取脑仁,何必犯险敲人后脑。”宝公子猜测犯人会开的条件。
——“被打残的瞎眼小倌,会买的人,除了变态,就极有可能是他。反正他要的是脑子,不是人。”这一条就缩小了嫌疑范围。
——“你作饵,有没有想过会被人五花大绑?”李延当时就不明白,这局宝公子明明可以不涉险,但他非要坚持亲为。
可惜任xing的宝公子继续坚持,“我就是想看看那人,比比谁更聪明谁更好看,谁更值得侯爷挂心。”
门廊上足音传来,宝公子已经换回官袍,jīng神抖擞迈着方步,走了进来。
李延抬头就问,“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沈落?”
宝公子得意,乌纱两侧官翅颤颤,正要答话,门外却有人禀报,“侯爷来了。”
阮少卿眼色随之一黯,遗憾地垂头,看手里的钱袋,“侯爷,你果然还是来了。”
第六章
天难测,居然又开始下雨。
帛锦冒雨而来,入了前厅只将额前湿漉漉的发丝拨开,冰冷雨珠缓缓沿脸庞滑落,渗进他颈子里。
厅内,蜡烛平静地燃着,焰芒火影偶然随风,摇曳不定。帛锦低头却见烛光下,有影两条。
可惜来的不是阮宝玉,而是李延。
他缓缓抬眼,冷冷扫过左右后才问,“阮宝玉呢?”
“禀大人,他在连夜审案。”李延躬身作答,从从容容。
“少年被杀取脑的案子又非小案,你们也不知会我一声,就连夜一人独审!是不是不想将我放在眼里?”
“侯爷言重,只是李延好奇,大人怎么断定阮少卿此刻审的是这案子?”
帛锦不怒反笑,“是与不是,咱们去看就知道了。”说着话,起身就想出门,却被李延黑着脸上前横拦。
“让开。”帛锦冷哼。
李延抿唇,取出个钱袋,卯足了劲问道,“这钱袋,侯爷应该认得吧?”
风将门猛然推开,冷气入室乱窜,连呼气都顿化成团团白雾。
“我不明白李少卿的意思。”帛锦依旧面如冷玉,眼睫半垂掩住眸里的寒焰。
“侯爷,我们提过上次设局,逃逸那人扔下银袋作为暗器,而这个布袋就是用当晚那只。阮少卿认得它是侯爷的。”李延将钱袋递到帛锦眼前。
帛锦没接,转身悠然地回坐到原先的位上,冷冷一笑,“你们这是在栽赃?”
“阮少卿过目不忘,清楚记得那晚第一次遇见侯爷,他晕倒醒来,侯爷正弯腰看他,腰间垂着的这只银袋就恰巧在他眼前。”
帛锦听后,将身后靠,“这钱袋做工一般,用料也极其普通,京城店铺到处能见。即使我有相同的,你怎么保证别人必定没有?李少卿,你这玩笑开得过头了!”
“这袋子是普通,可面上滴着几滴蜡油,蜡的颜色是紫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紫蜡是皇上专门恩赐侯爷的,全京城也恐怕只有侯爷才有。”
“你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吧。”
李延叹息,“侯爷,沈落犯案,你还想包庇他做什么?都说侯爷已经làng子回头,可这事,皇上知道,又该怎么说?”
“不用拿他来这吓我!做大理寺卿是我,不是阮宝玉。今夜这案,我非要参与,你若不同意,大可拦我试试。”
“官大一品果然压死人,没想到侯爷那么想压我?”前半句低沉,后半句惊人地高昂;通常这话由正常人来说,往往怒里含威,可站在门前风口那主的语气,却载殷殷期待。
帛锦不屑望去,缓吐三字,“阮宝玉。”
“卑职在。”宝公子不顾李延打的眼色,积极奉送上了自己璀璨的花痴笑。
“案子断得如何,沈落呢?”
“侯爷,我不觉得辛苦,如果侯爷实在过意不去,可以用力拥抱下下属,全当鼓励。”
“我问沈落怎么样了?”
“侯爷放心,这次现场缉凶,人赃并获,他是翻不了案了。”
“他……都招了?”帛锦、李延异口同声。
“侯爷请看供词。”宝公子不理李延,一味地向帛锦靠近!
帛锦擒笑,接过案卷,双手用劲将纸卷从中撕裂;李延冲上前阻止,可惜太迟。只见帛锦手在空中一扬,那碎裂的残纸,一如片片枯叶飘零落地。
“侯爷真神,怎么做到的,能再来次吗?”不知什么时候,宝公子已站在帛锦跟前,怀抱一打厚厚的卷宗。
李延气闷,帛锦冷哼。
宝公子终于瞥见李延的面色,忙陪笑安慰,“没关系,刚刚侯爷撕的是我手抄京城花榜美人的名单。”
随后,宝公子又瞧见帛锦极为yīn狠的眼神,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滚上胸口。
他为难地垂头,“只是拿错了呗,侯爷,不会扣我俸禄吧!”
帛锦与李延双双面如死灰,好似阮少卿刚刚讲了个不折不扣的恐怖故事。
“侯爷,再撕一次吧。”宝公子又想起了什么,拽拉李延出门。
“你要做什么?”李延皱眉。
“我再单独欣赏次上司的美貌,你就不必作陪了。”
可怜的李延,还没应时地展开任何痛心疾首表qíng,就已经被宝公子无qíng地抛在了门外。
宝公子利索关门后,心虚地扭头,却发现帛锦在微笑,烛光下居然带出丝许的温润,“你赶他走,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宝公子转回,双手互藏袖中,低低起音,“兔子脑是巫医针对孕妇难产用的土方,而少年脑仁却是一味药引,传说脑仁攒到二十一个,加上秘方,可治男子无根。 ”宝公子说到这里,恰当地一停,又继续道,“所以,我开始以为,是宫里宦官犯的案;而设计那夜,却没见主犯,反而节外生枝,来了个高手,脱身时扔银袋做暗器,而我……恰好认出装脏银的袋子是侯爷的。”
“继续。”帛锦一手支颐,平静地看着火烛。
“就此,我认定线头该在侯爷身上,所以我向李延打听侯爷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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